潘澄扯了下嘴角,不同於以往的淺淡,彎起的弧度不屑還刻薄,嘲諷意味十足,烏桓看得清楚,他不敢再問。
潘澄卻施捨般地回答了他,內容不太客氣:“犯不上查,我沒那麽大本領,你聲名遠揚,稍微注意注意就知道了。”
烏桓無話可說,他頭埋得更低了:“你想知道什麽?”
“我暗戀烏漾,”潘澄不再拖遝,直截了當地開口,“很久很久。”
烏桓聞言渾身一震。
“中途因為得知你們在一起,我打消了讓她知道的念頭,”潘澄仰起頭,漆黑的眼睛倒映晃目的白熾燈,“我以為你們青梅竹馬年幼相識會很合拍,我以為你和你們的家庭都會對她特別好。”
他還記得看見那組大膽的官宣照片時,他想,烏漾宣佈談戀愛的方式跟她過往在人前的形象真是反差甚大,但她會發就證明是有感情基礎的,而且這麽直白,正好體現了她愛人的勇氣。
於是潘澄點了個贊。
他希望她開心,是不是因為他沒那麽重要。
第二天他被刪除好友,情緒才反撲上來,他想加回來她,想走到她面前,哪怕是說句祝福的話都行,再三忍耐下,他什麽都沒有做。
勸自己的理由從頭到尾隻有一個。
就是烏漾會開心的。
但理性一天比一天落下風,直到大四,他聽說她要找個搭檔,再也控制不住,自我介紹的文檔寫了整整五頁,幾乎把能想到的優點都填上去了。
他告訴自己,就自私一次。
陪她走一段兒路。
老師聯系他的那天,他第一回感覺被上天眷顧,恨不得立刻瞬移到烏漾眼前,等真見了面兒,就更難忍了,他像個毛頭小子,哪哪兒都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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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後,他跟自己說,你不是來打擾她的,你要讓她在結業演出上大獲全勝。
後來幾次撞見烏漾與烏桓牽手散步,他的落寞和克制同時倍增,他一遍遍在腦海裏強調,不要打擾她,不要打擾她,不要打擾她。
他做到了。
她卻走了。
潘澄連找她問一句都不敢,他怕是他的原因,是他讓她覺得冒犯、不舒服,畢竟在她談戀愛的情況下,他佔用的時間比烏桓多得多了,哪怕隻是應該的排練,他也或許把關系拉太近了。
他的急切好難藏。
潘澄很後悔。
所以在之後,他把自己拴得更緊了。
“這麽多年,我隻有在她清空朋友圈的那天找過她一次,沒得到回應,我就沒追問,畢竟分分合合,也算常事。”潘澄的神情偏向自嘲。
烏桓早就不敢聽了。
“前不久,我卻知道她在跟你官宣的那天經歷了很不好的事,”潘澄沒看他,垂著眉眼,無波無瀾,“你知道是什麽事嗎?還是說,就是你造成的?”
“不是我!”
如一道驚雷打入水面,烏桓驟然站了起來,他滿眼頹廢。
潘澄步步緊逼地質問:“我不知道你當時的性取向,也沒懷疑,隻把它當成你們分手的原因來看,但你是不是早在這方面騙了她!?”
“......”烏桓嗚咽了聲,似乎痛苦至極,他顫抖著,“不是的。”
“那是因為什麽?!”潘澄聲音徒然拔高,他疾聲厲色,“你做了她幾年的哥哥,你陪她從小到大,你不知道那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嗎?她——”
烏桓摔落回沙發,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潘澄壓制情緒,死盯著他,將話說完,“她就要走入最明媚的未來了。”
“而你,”潘澄唇抿得很直,有意不去看他,眉梢薄涼得過分,“到底帶給了她什麽?”
“......”烏桓張了張嘴,連話也沒能說出,嘶啞的聲音努力好久才終於蹦出,“我不想......我不想的......對不起。”
他從來都不敢忘記那天的事,那些事如長滿刺的鐵繩釘繞他全身。烏漾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明明她那雙明亮眼睛裏的笑意該永無止盡,卻因為他徹底夭折。
他怎麽敢忘?連午夜夢回,他的面前都總是烏漾哭泣的、哀求的臉。
烏桓像懺悔一般半哭半笑地講述,他斷斷續續地認錯、道歉:“我有罪,我知道的。見到漾漾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是天生的公主,明明沒有血緣關系,我卻在那一刻忍不住發誓要保護她一輩子,可我沒想到,最後會是我連累她。”
“我寧願爸媽隻有漾漾一個女兒,我連個正常人都不是啊!怎麽就無緣無故地讓她去淤泥裏滾了一遭......”烏桓泣不成聲。
潘澄久久未言。
最初的不可置信過去,心疼排山倒海地淹沒了他,他快要窒息,水痕像烙鐵一般燙在他臉側。
潘澄胸膛起伏得十分劇烈,喉結滾動停不下來,發澀的疼痛在心髒流走,直至遊遍全身,很長一段兒時間內,他都沒有說話,隻是挺拔的肩頸肉眼可見地頹下去。
“我不評判你的愛與取向,”良久,潘澄擡眼,淚水應聲滑落,他嗓音哽澀,“但你的懦弱,罪無可恕。”
此時包廂的氛圍遠沒有烏桓剛進來那一刻凜冽,潘澄好像一座突然坍塌的高山,在瞬息間倒下。
烏桓說不出話來。
比每部電視劇的催淚戲碼都要真實,潘澄身上的氣壓有種死寂的絕望感。
在他那句話後,烏桓突然沒了動靜,他像被人揭穿了真面目、捏住了命脈,沉默著,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你說的對......是我的懦弱害了她。”
這麽些年,他一直在怪罪自己不同於常人的性取向。卻不過是不敢面對他明明能救她的真相。
潘澄:“為什麽不拒絕?”
他聲音很啞。
烏桓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我知道你為什麽不拒絕。”潘澄笑了下,薄涼又諷刺,“畢竟你的父母給出的解決方法對你並沒有什麽實質性傷害,而且還能讓烏漾給你當擋箭牌——”
他側眸看著烏桓,眼睛裏黑漆漆得嚇人:“對了,你那幾年不是樂此不疲嗎?”
“直到烏漾被逼走,就連看見你們都會受到二次傷害,你才假裝幡然醒悟,但你幹過什麽呢?”潘澄問他,“你後悔成這樣,請問你做什麽彌補了嗎?”
烏桓啞口無言。
潘澄很輕的“嗯?”了一聲。
烏桓:“……沒有。”
“真虛僞啊。”潘澄嘆出四個字。
“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有無數種解決方法可以選,你可以跟烏漾商量著騙過你的父母,也可以跟你父母抗爭,說不定一句“至少別讓我跟妹妹在一起”就可以改變一切了,但你什麽都沒做。”潘澄的唇線抿得很直,頓了頓,他喉結上下滑動,接著說。
“不覺得好笑嗎?你前些年忙著順應父母理所應當地跟她牽手擁抱親密無間,離開父母你就去找你想找的人,但烏漾呢?”他自問自答地搖了搖頭,“沒有人管她。”
“而這些年,烏漾掙脫了你們的控制,你們像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你的父母,都在給烏漾道歉,但又拼了命地想給自己脫罪。”
“你們陷在自我反省裏無法自拔,很假,還很自我。”潘澄沉沉地吐出口氣,“而烏漾被你們耽誤了。”
“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你們都在她的對立面。”
直到說出這句話,潘澄的神情才終於出現了起伏。
“別再假模假樣地愧疚了。”
潘澄好像也沒什麽力氣了,他不想再多留,控制住自己擡腿、邁步,像被千絲萬縷的細線操控,牽動都有疼感。
潘澄很快就走到門口了。
聽見響動聲時,烏桓側頭看他。
潘澄手放在門上向外推,震動感傳到掌心,重金屬的打擊樂一跳一動。
他收緊手指,想,憑什麽呢。
片刻,潘澄回過身。
“啊!”
驟然挨了一拳,烏桓慘叫出口。
潘澄沒收力,骨節都紅了。烏桓的牙松動,血沫堵住痛呼。
“你可以告我。”潘澄低垂著眼。
丟下一句話後,他重新向門口走去,這次沒再回頭。
外面的侍者向裏看,低低驚呼一聲,沒敢攔人,他跑進去攙扶烏桓,烏桓推開他,再說了些什麽,潘澄就沒聽了,所有的聲音都被潘澄拋在身後。
出了大門,天色晚了。
潘澄上車坐下,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半天,他摸出手機,手指輕微地顫抖,打下幾個字。
“嗡。”
回複要比想像中快。
他看去。
一個可愛的、眼熟的小貓表情包被他收入眼底。
烏漾:【[試探]】
沒什麽含義,像是隱秘的炫耀。
果然在裝睡,還說沒學會騙人。
潘澄扯了扯嘴角。
同時,螢幕上綠底白底的消息條也清晰可見——
小泉:【對了漾漾,我一直沒問過你當年為什麽出國呀~你是央舞畢業的,按理說在國內應該更好發展。】
表情包後,烏漾的心情明顯很好,她半開玩笑:【生活所迫。】
“......”
潘澄擡手擋在了眼睛上,車停在樹邊,在遮擋下密不透光。
怎麽就不是因為煩他呢。
為什麽不是被他打擾呢。
重逢再見到現在,他從來沒問過她過得怎麽樣,他想當然地認為他的烏漾同學不管去到哪裏都會活得很好,她會被愛捧在中心。
但他錯了,錯到無法彌補。
淚沒等落下就被潘澄指腹碾壓,碎在他眼週一片濕漉,他自始至終沒有懷疑過她的離開另有隱情。
他自始至終沒有去想,她談的第一段兒戀愛會是被逼無奈。
哪怕烏漾分手了,他也覺得她受到的會是誠懇地愛,或誠懇地不愛,因為烏漾從來都不缺愛,所以愛與不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誠懇。
可她一樣都沒得到。
他的漾漾,一樣都沒得到。
Chapter 12
次日,烏漾起來化了個淡妝,將頭發束起綁在後腦勺,今天頒獎典禮彩排,定在下午到場,她提前叫了個車,吃過午飯出門。
邊走,邊看手機。
消息列表裏,潘澄昨天跟她說完晚安後就沒了動靜。
她又看了眼時間,兩點十分。
他們這種大明星一般不是自律生活的嗎?
還是醒來沒跟她說?
烏漾抿抿唇,打下一個“早”字,還沒發送,上頭潘澄的名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這麽巧?
烏漾一眨眼。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沒動作。
但大概過了有兩三分鐘。
該出現的消息還是沒出現。
她想問他是不是在寫高考作文,緊接著決定忍忍,等他發過來再好好拜讀他的大作。
等著等著,她不自知地停在了原地。
烏漾穿了身輕便的休閑裝,高馬尾顯得她像才踏出校園的女生,天鵝頸上松松帶了條細的□□鏈子點綴,她就站在那兒也不擡頭,像在等人接她去上學似的,曬得微粉的臉頰是天然腮紅。
“......”
潘澄坐在車裏,看她已經變得有些苦大仇深的樣子盯著手機,他揉了下臉,笑一聲。
潘澄:【今天的早功又沒練好?】
烏漾:【?】
她回得很快,實在是不明所以。
她不懂他怎麽回回打那麽長時間的字最後總就那麽點兒。
潘澄:【那怎麽一動不動地在那兒跟自己較勁?】
烏漾:【?】
她更茫然了。
潘澄這回言簡意賅:【擡頭。】
烏漾:“?”
她的表情很靈動,完美表現了她三連問號的疊加。
潘澄下車,恰好與烏漾看來的視線相撞,她的眼神從沒聚焦到清晰,又聚了些日光,亮閃閃的。
烏漾取消了定的車,往過走:“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早睡的烏漾同學起得有多早,沒想到......”潘澄挑下眉,有意無意掃了眼日上三竿的天空,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烏漾鎮定地捉他漏洞,“我在屋子裏,你當然看不見,更何況我天天練早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