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應該早沒了,她換過兩三次手機。
烏漾這麽想著,順手關閉大燈,打開了床頭的燈。
視線重新落在螢幕上時,她再次怔住。
不是因為對面剛發來的“回去了嗎”。
而是再往上。
時間顯示一年前的一個淩晨。
數條“對方撤回一條消息”的提示後,又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他問她:“分手了嗎?”
Chapter 4
烏漾當時,不怎麽愛看手機,以至於這條似乎經過很久思想掙紮的消息石沉大海。
她頓了頓,手指打出“到家了”三個字,卻沒點發送。
以前,她很久沒想到以前了。
烏漾緊抿著嘴,過了許久,洩氣般地放任自己陷入回憶。
他的問題,假如她看見了,說不定會由於傾訴欲爆棚,給出他一個荒謬、離譜、卻真實的回答。
她是孤兒,卻是幸運的孤兒。
領養她的一家人對她很好,他們有一個兒子,烏漾的養母生兒子時受了傷,不能再懷孕,卻又很想要女兒,所以申請了領養。看見烏漾時,猶豫都沒猶豫,一眼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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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烏漾剛滿月,所以她連童年都沒缺失,甚至得到的愛要比常人還多一些,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長大,在養父頭上騎過,也在養母推的秋千上蕩過。
烏漾之前會想,她真是成也她哥,敗也她哥。
她的十八歲與升學慶典一同舉辦,她穿著漂亮的禮服,梳著漂亮的頭發,化著漂亮的妝容,像一個真正的公主。
她當時朋友很多。
所有人都在目睹她踏入人生的開端、充滿希望的未來。
真切的祝福聲在她身邊盛開了一天,像放滿欲滴玫瑰的大廳,她是最鮮豔奪目的那朵。
隻是疼愛她的養父母遲遲沒有出現。
傍晚十一點,她陸續送走人,杜茹涵還陪著她:“叔叔阿姨呢?”
烏漾收拾著禮物:“去接我哥了,說是馬上就回來。”
杜茹涵放心了:“那我先走了啊。”
烏漾:“好。”
一切平常又自然,誰也猜不到接下來的走向。
她等到養父母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多了,看著養父母像押送犯人一樣押回了她哥,烏漾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還沒等烏漾問出口,養母就“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漾漾!你得救救你哥啊!漾漾!你救救你哥吧!”
烏漾連忙扶起養母:“怎麽了媽,你別著急。”
養父一聲不吭,在她眼裏養父素來和藹,從未生這麽大的氣。
養母也素來端莊,不會像現在一樣不顧忌自己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哭喊。
在她顛三倒四地敘述裏,烏漾理清了大概。
她哥,喜歡上了同性。
對於傳統的養父母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烏漾穩了穩神,想勸他們,卻被一句荒謬的話堵了回去:“漾漾,你成年了是不是?你幫幫爸媽吧,你哥的人生不能毀了啊!”
烏漾沒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在下一秒,被她的瘋狂嚇到。
她的禮服突然被很用力的撕扯,發出刺耳的聲音,烏漾眼裏盡是茫然:“......媽?”
養母回避著烏漾的眼神,手上動作不停。
烏漾想躲,卻動彈不得,她看向養父:“......爸?”
養父不看她,閉著眼:“漾漾,聽話,我們把你養得這麽好,你就當報一次恩。”
門沒關嚴,風鑽進來,烏漾很冷。
她麻木的與同樣麻木的男生被擺弄出親密的姿勢,養父母一人操控一部手機,是她與她哥的。他們在他們的朋友圈發布了不體面的照片,文案是幹巴巴的兩個字“官宣”。
最後她跟哥哥被關進一間臥室,身上都隻剩內衣。
烏漾哭不出來,她蓋著被子,隻有一個問題:
那我的人生呢?
那晚她哥躺在地上,她在床上。
大概誰也沒合眼。
陽光出現的一刻,烏漾眼裏滑落出一滴淚,折射著光,墜在深色的地毯裏,融成深淵。
她眼睛澀得發疼,打開手機,有不少消息。
烏漾挨個刪著好友,卻隻是想清空自己的存在。
突如其來的,她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養母推開門,烏漾沒有說話,她隻是沉默。
養母的聲音也啞得嚇人:“漾漾,抱歉。”
“你哥還要接手爸爸的産業,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自毀前程。”
“你答應媽媽,跟你哥談戀愛,大學畢業就結婚。我跟你爸想通了,你們私下怎麽樣我們再也不插手了,隻要表面上你們恩愛,別讓別人發現你哥的秘密就好。”
他們的想通,似乎隻成全了她哥。
他們讓她做童養媳,還是同妻。
烏漾闔眸,像死在了那一刻。也確實有過了結的念頭,不過被一個禮物阻攔了下來,來自於她當時的粉絲給她的成年賀禮——
一座空中小島的模型。
被命名為:烏託邦。
底部刻了行字——
“烏漾,你在閃爍希望的光,是我在絕境發現的烏託邦。”
人的思想是很奇怪的,她通過這一句話獲得了很大的能量。
那個粉絲是在她高二元旦晚會上的節目小火後找到她微博的,id叫山下泉,讓她叫她小泉就好,很熱情,直言她給了她很多希望,坦率又誠懇,在她十八歲當天,說明天要跟她坦白一件事。
烏漾後來才看見。
她發出:“謝謝你的禮物。”
又問:“什麽事情?”
彼時她正跟在被刪的聯絡人裏的漏網之魚杜茹涵會面:“漾漾,你跟你哥......他......”她不知道怎麽稱呼了。
通知欄冒出消息彈窗:
山下泉:【你喜歡就好~就是那個字是我自己刻的啦,可能不太好看。】
烏漾瞬間想到那句話。
她坐在天臺邊,看了無數次的話。
小泉的筆鋒很酷,雕刻的痕跡幹淨鋒利,連筆的細節利索果斷,跟她表現出來的可愛女生性格不太一樣,給人一種結實的沖擊力。
烏漾當時想,字如其人。
如果她能給看起來都淩厲的人希望。
那她為什麽不試試給自己一點希望呢?
烏漾收起手機,柔軟了十八年的雙眸多了幾分堅毅,她看著杜茹涵,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知。
杜茹涵當時快氣死了,渾身都顫抖。
烏漾沒再多說,她隻讓她在必要時幫她打掩護,不要外傳。
在養父母看不見的地方,烏漾開始打工、兼職,也不會耽誤了練習。她想掙脫他們的控制,最好再也不要有瓜葛。
但她偶爾也會懷念幸福的童年。
這種懷念在一次次全家出遊與必要宴會裏,她被逼和她哥十指相扣以及進行其他親密舉動時被沖淡。
養父母從來都不放棄撮合他們,他們太期待她哥回心轉意了,無所不用其極。
烏漾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直至過去四年,她出國讀研才慢慢切斷了聯系。差不多一年半前,她做出決斷,將自從她被他們接回家後他們花費的金錢和時間折算出了個數字,給他們打去款後說緣盡於此,便不再回複。
結果又滿打滿算被糾纏了半年。
所以她那段時間幾乎是把與外界的聯系也切斷了,好在結果是她成功了。最後收到大篇大篇的道歉她沒看完,點下刪除的瞬間感覺自己一身輕松。
烏漾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知道睡得不踏實,夢到最後如釋重負,身體的困倦與疲憊卻久消不散。
她嗓子幹得厲害,起床想接杯水喝,昨晚還好好的水龍頭卻沒了動靜,打開業主群,她並沒有發現停水的消息,一個不好的猜測湧上心頭。
人生地不熟,還是得拿朋友當路走。
烏漾認命地把自己摔在床上,睡眼朦朧地打開微信,給杜茹涵發:“幫我找個修水管的。”
杜茹涵大概沒睡醒,烏漾收到回複的時候都快進入回籠覺的夢鄉了,她努力地睜開一隻眼看去,是在問她地址。
她不知道嗎?
烏漾覺得莫名其妙,但本就混沌的腦子懶得轉,打字發過去地址,又說:“來了給我打電話。”
放下手機。
一秒,兩秒,三秒。
她昨天是不是沒退出潘澄的聊天介面?
她跟杜茹涵的聊天介面有那麽幹淨嗎?
我——靠!!!
烏漾蹭一下彈坐起來。
打開手機,長摁,撤回……
沒有了!
超過兩分鐘了!
潘澄的回複有些冷淡,一個OK的手勢表情映在她的瞳孔裏。
她連忙打字想解釋補救。
還沒等第一個字顯示,螢幕被來電提醒佔滿。
烏漾睜大了眼睛。
困意煙消雲散。
但也不能不接,她摁下接通鍵:“喂……”
沒什麽底氣,烏漾清清嗓,坦白:“我發錯了,起來有點懵,沒看清。”
“沒事,”潘澄的嗓音也有幾分倦怠,回應完語氣平靜地喊她,“開個門,沒想到我們住挺近,我就直接拿工具來試試了。”
烏漾:“啊……?”
她清醒得更徹底了。
門開,確實立了一道黑影,男人身上還帶了些清晨的冷濕氣,他今天沒帶帽子,優越的五官更加明顯,流暢的線條在日出下不可挑剔,靠在入戶的樓梯扶手站著,一手拎著工具箱,有些散漫,聽見聲音,潘澄掀起眼皮。
漆黑的眸光也是一滯。
烏漾打招呼:“早……”
“早上好。”潘澄截了她的話頭,“先進去吧,外面冷。”
烏漾穿著吊帶睡裙,他話音一落,她還真感受到了幾分涼意,被帶著往裏走。
進去後兩人反倒都沒再多話,潘澄直奔目的地,檢查著水管,片刻:“角閥壞了,換一個就行。”
烏漾抱胸看著他,“嗯”了聲,反應了陣,又問:“需要叫人送嗎?”
潘澄仰頭看了她眼,答非所問:“昨天睡得晚嗎?”
烏漾不懂他問這個的意思,但還是老實回答:“不算早。”
“不用叫人,我帶著。”潘澄卻又沒往下說,而是接了她剛才的話。
烏漾有些摸不著頭腦,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不再說話。
空氣安靜,隻剩下擰螺絲的聲音,聲止,潘澄:“好了。”
烏漾打開水龍頭試了試,確實沒問題了,她笑:“謝謝。”
潘澄似乎是“哼”笑了聲,挑了下眉,收好東西,扣住箱子發出一聲悶響,繼而起身直直看她:“要不要再查查信號?”
“……?”烏漾沒懂。
“不過怎麽也不會有央大得好,”潘澄似有若無地嘆氣,走到水池邊慢條斯理地洗手,“那會兒我發出的消息還能收到回複。”
烏漾睫毛輕顫,與他的視線交彙在鏡中。
她慢慢“啊”了聲。
下意識地想起自己未回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