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徐志新無助地看向白端端,他不懂法,壓根沒意識到,就算當初你是真的病了沒去醫院沒開病假,事後找醫生補了,這在法律上,也是鐵板釘釘的騙病假,更何況如今因為那張X光片,徐志新恐怕根本就沒斷腿,那之前三張連號的病假單,就已經是造假了。這根本已經沒得洗白。
白端端被他氣得腦仁疼,但仍不打算就此繳械投降,她硬撐著強硬道:“我和我的當事人不認可這段視頻的真實性!對於所有這些證據,我們都要求申請鑑定。”
不論如何,申請對證據的真實性進行鑑定,都是很損的一招,在訴訟策略裡,一旦申請鑑定,就要極大地拖後案件的進度,拖長流程,也極容易拖垮對手。時間是很寶貴的成本,一場原本半年可以結束的案件,硬生生靠這樣的訴訟策略拖成一年,總是能給對方當事人狠狠添堵,最後就看誰先繃不住先被耗死。
白端端此舉自然不是想如此兩敗俱傷,徐志新騙了她,他的病假是絕對有問題,就算申請鑑定能拖一時,也拖不了一輩子,他的謊話總要被戳破,白端端隻希望靠著這招,能讓金光電子冷靜下來,與其兩敗俱傷,不如來談和解,作為過錯方,徐志新可以進行更大的讓步。
她看了一眼坐在季臨身邊全場沒有說話的闫欣和陳明華:“兩位,我當然不想把事情鬧得那麼僵,徐先生也是一直以來都想和解的,你們看,有沒有可能,我的當事人作出更大的讓步,我們盡快達成和解?”
說到這裡,白端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季臨:“時間拖得越久,你們的律師費用支出也越大,勞動糾紛就算我方敗訴,也不支持敗訴方承擔對方律師費的。最後就算你們在勝訴裡節省下來部分勞動補償金,還沒有律師費貴,這並不經濟。”
闫欣和陳明華果然有些猶豫。就在白端端覺得事情有轉機之際,季臨嘲諷地哼笑了一聲。
他拿起了手機,聲音冷淡平靜,言簡意赅道:“李敏,帶進來。”
帶進來?帶誰進來?白端端相當緊張,難道季臨還有什麼重要人證?
他的話音剛落,咖啡廳的門口就傳來了鈴鐺聲,白端端不知道季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循著聲音下意識望去,才發現是個女人,牽著一條拉布拉多。
帶進來的不是人,是一條狗???
白端端還在兀自疑惑,卻見幾乎是剎那,那條本來溫順的拉布拉多一進門後,就突然掙脫開狗繩,朝著自己猛撲了過來。
雖然拉布拉多是溫順的犬種,此刻這條狗雖然情緒有些激動,但臉上並無惡意,然而這麼大一條狗朝著自己衝來,饒是白端端不怕狗,也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想躲,卻見狗並沒有朝自己撲來,它隻是激動地朝著自己身邊的徐志新撲了過去,狗爪子不斷刨著徐志新身上那件西裝,狗嘴開始撕咬西裝的口袋。
白端端松了口氣,剛要去扶徐志新,就見他一張臉上完全變色了,他神情恐懼,仿佛完全被夢魘住了,根本忘記了周遭,就當著闫欣陳明華和季臨的面,直接推開狗,大力地站了起來。
狗自然沒有輕易放棄,還是猛撲向徐志新,而徐志新也什麼都顧不上了,他白著臉,衝著咖啡廳門外就要奪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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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臨對此前牽狗的女人使了個眼色,那女人點了點頭,拿出狗餅幹,終於成功把追逐徐志新的拉布拉多給叫了回來。
徐志新見危機解除,才終於穿著粗氣停了下來,他無助地看向白端端:“白律師……對、對不起,我特別怕狗,不知道那狗為什麼老跟著我……”
白端端板著臉走到了徐志新身邊,動作甚至有些粗魯地立刻脫下了他的外套,在這件季臨“好心”提供的昂貴西裝外套的口袋裡,白端端摸到了一大把的狗糧。
徐志新尚且還沒反應過來,但白端端卻是心裡一片冰涼。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這官司完了。
剛才的一切季臨絕對錄像了。
如今這始作俑者強勢而挑釁地看向白端端:“這份證據,夠直接夠真實了吧?”他嘲諷地看了一眼徐志新,“脛骨骨折才一個多月平時走路都拄拐杖的人,竟然能跑的這麼快,簡直是田徑選手級別的。”
他看向白端端:“這種人,你和我說他的病假是真的?你是侮辱我的智商?”
“就算你申請對其餘證據的鑑定,剛才這精彩的一幕,有這麼多人證,甚至白律師你也在場,就不需要鑑定了。”季臨一字一頓道,“白律師,我是不會給你機會用拖延策略的。”
季臨湊近白端端,聲音十分溫柔,甚至稱得上繾綣:“說按在地上摩擦,就真的要按在地上摩擦的。”
隻是完全與他的聲音相反,季臨的神情冷酷到殘忍。
他十分十分享受,把對手完全擊潰的片刻。
這一刻,白端端終於知道了張俊達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確實是一個很狠的人,他預測了對手所有可能的動作,並且提前做好了撲殺的準備,一旦行動,為對手布下的就是天羅地網,逃無可逃。
也是這一刻,白端端才知道後悔,林暉說的沒有錯,這個男人真的很危險,真的要當心,為了贏,他會用一切你根本想不到的策略,隻是現在已經晚了。
隻是即便這一刻,白端端也並沒有認輸:“人體和生命都有很多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的自然奇跡,人在遭遇危險時,本身就能激發出很多潛力,比如有媽媽在發現小孩被碾在車輪下後,徒手直接抬起了一噸重的車,我的當事人非常非常怕狗,在極端的恐懼下,沒有顧上腿部的疼痛,奪路而逃,這根本無法直接證明他就沒受傷,反倒是季律師你的操作,對我當事人的後續恢復和心理健康都有負面影響,我們保留追究法律的權利。”
“如果你堅持要撤銷仲裁裁決,不進行和解,那我也會堅持對所有證據申請鑑定,包括剛才這段錄制的視頻,我也會不斷在質證中質疑真實性和關聯性以及合法性。同時,我也會提及管轄權異議。”
白端端說完,眼神堅毅地看向了陳明華和闫欣,這種時候,她更不能慌亂,而是要強勢地傳遞給企業一個態度——她作為徐志新的代理方,絕不躺倒認輸,而是要利用和窮盡一切用於拖延的訴訟策略,拖到最後一分鍾,直到拖到企業無法忍受。
不管徐志新是否欺騙自己,是否在主觀上有瑕疵,但既然自己是他的律師,那不論當事人的對錯,她也要戰鬥到最後一刻。
能不能贏有時候和佔理不佔理沒有關系,季臨很貴,這就是企業的劣勢,企業是否值得為了徐志新這樣的事花費大量的精力和財力,這也是他們不得不考量的因素。
看著陳明華和闫欣糾結的表情,白端端心裡有了點把握。
隻可惜,她沒有料到,徐志新先一步心理防線崩潰了——
“對不起,是我造了假!”
第10章
徐志新捂住了臉,痛苦道:“確實是我的錯。”他看向白端端,“白律師,沒必要再掙扎了,假的東西真不了,這東西就算申請鑑定,也兜不住的。”
徐志新自己已經承認了造假,外加證據看起來也確實是假的,白端端如果再各種否認,倒是妨礙司法的行為了。當事人的態度已經至此,作為代理人的白端端隻能偃旗息鼓。
季臨冷笑了聲,他挑釁地看了一眼白端端,然後笑笑,這才掏出了一份文件遞了過來:“我想,那麼現在我們可以談談和解方案了。”
白端端忍了忍太陽穴邊跳動的青筋,翻了翻這份和解協議:“承認自己騙病假被開除,因此完全放棄任何賠償金,並且立刻做好離職交接?”
這哪裡是什麼和解協議,這是金光電子徹徹底底的勝利。
隻是如今就算徐志新脛骨骨折是假,騙病假是真,作為他的律師,仍要為他的利益奮戰到最後一刻:“我們要求離職手續做主動離職處理,不接受承認騙病假被開除。”
她徵求過徐志新的意見後,再次進行談判:“我們放棄所有賠償金,並且不再走剛才的策略拖延審理時間,唯一的要求就是按主動離職處理,滿足這一點,我們可以立刻請法官制作調解書,從此再無瓜葛。”
賠償金是泡湯了,那至少把離職緣由做的漂亮一點,不要影響下一份工作。主動離職和被開除可是兩碼事。
隻是白端端說完,季臨就輕笑出了聲:“不可能。”
事已至此,白端端也徹徹底底想明白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和解,一開始就是個圈套,你根本沒和主審法官聯系過說要調解對嗎?也根本沒約好調解室,調解室裡的人根本就不是上一檔調解延後了,而是人家本來就約的這個時間?”
電話裡告訴說要談和解,這樣極大地麻痺了徐志新的心理防線,他因為騙病假心中有愧,聽說公司願意和解,自然是願意的,而一來以後卻不僅沒能和解,還被劈頭蓋臉甩了自己病假造假的證據,步步為營逼到絕境,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心理落差太大,才更容易在季臨的連環炮裡情緒崩潰,直接放棄這個案子裡最後的掙扎。
雖然徐志新的病假單是有問題,但其實如果徐志新剛才能穩住,即便很微弱,白端端未必沒有贏的可能。和解談判很多時候是拉鋸戰心理戰,在陳明華和闫欣剛才轉瞬即逝的表情裡,白端端覺得自己是找準了點的。
即便是假證據,隻要自己當事人一口咬定是真的,死活不認可季臨方的證據,申請對他們那些證據進行鑑定,那麼這些證據的真實性就存疑,隻要在鑑定結果出來之前,這就不是假證據。而自己隻要在努力爭取的這段時間裡說服企業進行調解,就能反敗為勝。
隻可惜季臨一系列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徹底把徐志新給打垮了,他徹底放棄了掙扎。
剛才一點一滴的細枝末節也在白端端腦海裡面面拼湊成完整的畫面,她看向了季臨,一想起就這樣輸了,白端端惱怒道:“所以你剛才也根本就是故意把咖啡潑到徐志新身上,然後把自己衣服給他的,其實調查清楚他怕狗以後,早在衣服口袋裡裝了狗糧,季臨,你這個人真的很陰險!”
面對白端端的指控,季臨卻完全波瀾不驚,他隻抬了抬眼神:“雖然你的名字聽起來不太聰明,但你本人比我想象的好那麼一點,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礙於場合,白端端隻能仍舊保持職場人的鎮定,然而她的心裡已經完全撕心裂肺地咆哮起來了——
來人啊!快把這個賤人給我狠狠打三十大板!!!打得屁股開花皮開肉綻!
隻是現實裡,賤人季臨還是四平八穩地站在白端端面前,他輕哂道:“陰險?不過是取證手段,兵不厭詐,你可真是天真。”
手段狠辣,但是沒錯,就連錄音,即便沒經過當事人同意,因為02年開始最高法出臺規定擴大了合法錄音證據的範圍,隻要不是脅迫、拘禁他人,或者直接安裝竊聽等非法方式取得的,即便是在談話過程中的偷錄,也是合法有效的證據。
白端端忍住不跳起來打死他的衝動:“沒有任何和解的餘地嗎?”
季臨挑眉看了白端端一眼:“我為了這個案子,研究了四十幾篇法醫學關於人體脛骨和身高的論文;在調查知道徐志新的父親胰腺癌後,讓助理把本市所有腫瘤醫院的胰腺癌專家都走訪了一遍;好不容易通過各種溝通才說服了附近幾個便利店的店主,讓我們交叉排查了三家重點腫瘤醫院附近的監控;所裡三個律師一共看了467個小時時長的監控;還把另一位合伙人的狗特意餓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