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閃爍得厲害,“我近來總做夢,反復自省,或許當初不離開別院可能更好?我若還在那處也就不會有後面這些麻煩了。”
“娘……”
他單膝跪在床邊,語氣顯而易見地透著疲憊,“不關你的事,官場上有爭鬥再正常不過了,哪怕沒有你,對方要下手一樣能尋到別的理由。”
楊氏不以為然:“那也是我讓他們有機可乘,我給他們遞了刀子。”
隋策:“這怎麼能叫遞刀子……”
“你看看你,看看你爹。”
她撫上青年的面頰,“大好的前程,多體面的官銜啊,從前十幾年安安穩穩的,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的話……”
商音瞳孔不易察覺地一縮,回過神才輕輕在她肩頭摁了摁:“娘。”
“眼下追究原因沒有意義,你現在即便回去同樣於事無補,不僅如此,還會給人落下口實,那些說三道四的,更要編排你是做賊心虛了。”
知道楊氏光口頭上勸沒用,對她得連哄帶嚇。
“且不論是否與你有關,僅靠一味躲避絕非良策,屆時叫人挖到明面上去,那傳出來的話可比如今的流言蜚語還要難聽,得不償失的。”
三兩句下來,楊氏逐漸不再焦慮,反而仔細地琢磨起其中的厲害關系。
商音趁機俯身,苦口婆心:“你和爹都不擅於應付此道,不妨在家好好休息,近來暫且別出門,一切就交給我與隋策處理。好麼?”
說話間,底下僕婢端著託盤叩門,該是她吃藥的時辰了。
重華公主不多作打擾,起身讓開,一步一步慢慢地退了出去。
行至門邊時,商音扶著牆不知怎的又回頭朝屋內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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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日知正執湯勺給楊氏試藥汁的冷熱。
這家裡一個慣常息事寧人,一個遇事六神無主。
沒了隋大夫人,整座西府都透出一股任人欺凌的羸弱。所謂的人間煙火祥和,不過是擺在窗戶紙下的燭火,一碰就滅。
太易碎了。
她看著亂成一鍋粥的隋家,復雜的心情裡多出一絲連自己也未曾覺察到的猶豫。
仲夏的夜黑得略遲,半合的銀月綴在微藍的蒼穹上,光亮不足,朦朧有餘,瞧著璀璨溫柔。
盡管為老父親的案子奔波了數日沒合眼,隋策仰頭暗吸了口氣,落在商音身上的目光依舊是耐心而平和的。
他臉色微顯倦然,淡笑著像是感到抱歉:“今晚在這邊留一宿,好不好?我還是有點擔心,想陪陪他倆。”
“嗯。”商音自然毫無異議,忙點點頭,接著又補充,“多住幾日也行。”
眼見她如此乖順,隋某人仿佛趁火打劫似的,雖不及平時那麼有精神,依舊要調侃,“到我家可就不能住客房了。”
“你得睡我房間。”
公主殿下見他這憔悴的眼圈,都不忍心說重話,縱容地嘆氣:“唉,睡吧睡吧。你愛怎麼樣怎麼樣了。”
難得在外留宿,盡管隋家高門大戶已是十足的氣派,今秋仍回了趟重華府將一些必備之物取來。
像是燻香、擦身子的香膏、公主離不得的涼枕等等。
伴駕隨行不好講究太多,但同在永平城內,錢權能解決的便利,她素來不會虧待自己。
晚飯一家子人都用得少,隋日知在牢獄中飢一頓飽一頓,又大受驚嚇,胃口著實欠佳,於院內散步消了消食,便回房休息去了。
夏風悶得人周身黏膩。
隋府也有冰,但儲備不多,商音特地叫下人從自家拉了好幾車,以供夜間解暑之用。
她先沐浴完,光腳坐在床沿邊,手執一柄團扇,出神地盯著虛裡,好似享受冰山帶來的涼意。
隋策成年後回府住的時間就少了,先是入伍離京,很快又成了家,入贅公主府,房間裡難免透著點缺乏人氣的冷清。
但看得出,周遭常有人打掃,像是桌上整齊的文房四寶,多寶格滿滿當當的擺件玩意,皆一塵不染。
重華公主對這等凡夫俗子的住處沒多大興趣,反正除了皇宮,哪兒瞧著都寒碜,泛泛一打量,便低頭想往裡側挪一挪。
手正撐著被褥,似乎摸到什麼硬物。
她拿到眼前來瞧,玉骨絲絹瑪瑙墜,居然是把扇子。
“這什麼東西……”
商音不緊不慢地展開扇面,隻見白絹上畫著一幅清雅的山水文士圖,歪脖子老松旁站著個模樣俊俏的郎君,舉手投足風姿綽約。
她再翻過這一面,可得不了,一行近乎懟臉的粗筆寫道:“天下風流我一人。”[注]
重華公主眉頭緊皺地脫口而出:“誰這麼不要臉。”
“什麼不要臉?”
隋某人剛衝了個涼,猶自擦著後頸沾上的水,從屏風外繞進來。
作者有話說:
[注:“天下風流我一人”——好像是白玉堂的判詞]
報意思,最近三次元遇到一些麻煩,更得會比較慢(雖然之前也挺慢了
一直用的筆記本壞了,新買的電腦送來又有故障,正在和商家扯頭花,所以碼字環境略艱難qaq
接下來就是本文為數不多的同床共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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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章
一眼看見商音手裡握著的折扇, 隋策就笑起來。
“這東西居然還在——從哪兒讓你翻出來的?以前我怎麼沒找到。”
她示意枕邊,揚起扇柄:“你的嗎?”
“自然是我的。”
他行至床前挨在一旁坐下,信手抽走, 動作熟練地“唰”聲展開,擱在胸前瀟灑倜儻地輕搖輕扇, “本少爺昔年當紈绔之時的道具,名家所繪, 親筆題字。放到今天, 價格恐怕還不便宜。”
公主殿下先將信將疑地瞥他, 繼而努努嘴, “上頭畫著的人呢?”
“我啊。”隋某人毫不臉紅, “不像嗎?”
他擺到眼前細瞧, “很明顯嘛。”
商音對此鄙夷不已,“胡說, 哪裡像你了,你有那麼清秀麼?”
“嘖……”隋策啼笑皆非, “七八年前畢竟年輕面嫩,尚且水靈,小爺我也是曾經做過美男子的好麼, 你別不信。”
他滿口長嘆短嘆的感慨,“我是叫吹角連營給耽誤了的風流雅士,現在的文壇中沒我, 是他們的損失。”
知道隋策自戀起來收不住勢, 她皺起鼻子半是嘲諷半是輕嗔:“哼, 我如何不記得你小時候模樣好看啊?”
說完自己回憶片晌, 愈發篤定, “感覺挺普通的。”
“那是你對我有偏見。”他義正辭嚴, “我進宮哪回不是屁股後面跟一群小郡主小宮女,甩都甩不掉。”
對方自鳴得意,“暗戀小爺的人,可多了去了。”
商音翻著白眼好笑,沒把他的話當真。
羽林將軍卻有幾分懷念地端詳著扇面,“以前這玩意大家人手一把,付臨野也有,成日裡穿得花枝招展,招搖過市。”
他懷念地打量周圍,“許久沒回家了,四壁都翻新了好幾次——正巧能讓你看看我從小長大的住處。”
“進門左邊的牆上還有十一二歲時做的標記,每日總要叫下人替我觀察是否長了身高。唉,房裡好玩的或多或少被他們收走,要麼就扔掉了,這會兒瞧著可沒我離家前滿當。”
隋策往床上一躺,到底是睡慣了的地方,大喇喇地舒展四肢,像是隻格外放松的柴狗。
商音側頭瞧他片晌,好奇地問,“你小時候也住這兒的嗎?”
“嗯,睡的是同一張床。”
他說著,指尖撩起她後背披散的一縷秀發,懶洋洋地闲談,“幾時也帶我去瞧瞧你住的地方?”
“那沒什麼好瞧的。”
她在旁看他,“我不像你,小時候隔三差五地搬宮宇,一點可留戀的物件都沒有,看了也是白看。”
隋策:“那倒是……”
他險些忘了這個。
商音落在食指上的青絲被卷成了幾道彎,很快又筆直柔順地落下,青年似乎是乍然想到了什麼,驀地一蹦而起,飛快下床。
“對了——”
隋策跑到桌案處,在旁邊的櫃子裡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翻找,不知是在尋何物,片刻後才窸窸窣窣地握著一件東西神秘地走來。
“幹什麼?”
商音見他手藏在身後,探頭想瞧個究竟,卻幾次三番被他躲過。
“什麼啊?”
隋策繞到她背面,半倚在床上,怕她偷看還不由分說地將腦袋掰回去。
很快頸項間便多出一抹清爽的冰涼。
她夏日的裡衣十分輕薄,對此感受得頗為真切。
商音立刻低下頭,兩指拈起鎖骨上那串做工略顯拙劣的珍珠鏈子。珍珠不是上品,大小還各有千秋,實在算不上貴重。
隋策屈腿一搭手,笑道:“我自己做的,少時跟著別人學養蛤蜊,一養就是三四年,好不容易養大了拆開,結果隻得這些。”
“我於是想著,何等辛苦費力才得一串,可不能隨意舍了人,必得等將來成親,誰是我媳婦就送給誰。”
“原本幾個月前便準備回家取了給你的,可惜一直有事情耽擱。”
商音目光懷疑地壓下眼皮,“我們成親之日你怎麼不給?”
“……你那時候像我媳婦嗎?”
這理由算是勉勉強強,她手執珠鏈,再對照不遠處的銅鏡遙遙觀賞,隻覺怎麼看,怎麼難看。
“不行不行不行……太醜了。”
公主殿下說話就要摘。
“……”
隋策沒見過如此不給人面子的,忙拉住她手腕,“喂,我一腔溫情,我的心意啊,你嫌醜?!”
商音理直氣壯,“心意也架不住它真的醜啊!太拉低身價了,我不要戴。”
“你有衣裳遮著,戴在裡頭又沒人瞧見!”他繼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