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悄悄將隋策拉到一旁, “你這怎麼搞的, 兄弟拜託你的事兒, 到底行不行了?”
後者先是往商音那邊投去一眼, 猶豫片刻,說:“行,當然行。”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言罷,他領著付臨野便朝自家馬車走去。
商音剛準備登車,見狀便轉過身來。
她雖會對隋策耍脾氣,但若有外人在場,言行舉止依然是得體的,連同他說話都沒了先前的脾性,反倒主動問起:“這位是……”
“之前和你提過的。”隋策道,“付臨野,付子勤。”
旁邊的付御史趕緊打躬作揖,“參見嫂嫂。”
他再直起身時,臉上掛著和隋某人德行七八分相似的笑容,“頭回見面,也沒帶什麼禮,隻有幾壇薄酒,望嫂嫂莫要嫌棄。”
商音忙說“哪裡”,臉色正經許多,“是你啊,我聽隋策提起過你。”
她頷首一笑,“之前春典多虧有你幫忙,都沒來得及好好地道句謝。”
“嗐,那些不過是小把戲,登不得大雅之堂。”付臨野卯足了勁地向她表忠心,“今後公主若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咱們作御史的別的本事沒有,撐場子在行,隻要有我一張嘴,黑的也能給你說成白。”
商音正對這場殷勤百思不解,隋策已經挨到近前來,低聲解釋,“今晚上我請他到家中飲酒……上回為了去舊書庫找你,害他在‘杯莫停’白等了一整宿,挺過意不去,得陪個罪。”
他一番話冠冕堂皇,商音聞言,自然是贊同的:“啊,這樣……請一頓飯食怎麼還要你帶酒。”
她既感激又熱絡道:“回頭我命人把府上的幾壇陳釀拿出來,你們喝個夠。有什麼愛吃的菜嗎?”
付臨野擱那兒裝模作樣,“這多不好意思,嫂嫂你也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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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挑,我什麼都吃的。”
……
三人聊著聊著行將啟程。
就在這時,迎面一群女眷說說笑笑地走過來,大半是梁家人,那婀娜秀挑的雲姑娘扎眼極了,毫無懸念亦在其中。
被暑氣燻了半下午,再加上出師不利,雲思渺原本精疲力竭,困倦恹恹,然而不經意地瞥見了公主府馬車前的隋策。
她雙眸強打起精神,立刻不遺餘力地衝隋大將軍瘋狂眨眼睛,唇角揚起的弧度僵硬得堪稱駭人,一時間讓人捉摸不透她的用意。
隋策:“……”
這姑娘到底什麼毛病?
他劍眉緊皺,滿肚子的腹誹轉過頭,便對上公主殿下陰惻惻的視線。
隋策:“……”
當著外人的面,商音都沒收住表情,冷飕飕地直盯著他。
隋策有口難言:“我沒有!”
“不是,她先看我的,我就、我就不小心瞄到了!”
對方顯然不想聽,一提裙子踩上腳踏。
今秋垂眸偷偷含笑,配合著打起車簾,讓公主進去,接著又在驸馬爺行將跟上之時輕描淡寫地放下,不著痕跡地將他攔住。
“你自己騎馬!”
她在裡頭理直氣壯地吩咐,“車子太小了,悶,兩個人擠一塊兒難受。”
隋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覺得自己是有苦說不出,隻能朝兄弟傾訴,“你說她講不講道理?我看她就是看著我難受。”
身側的付鐵嘴隻顧著瞧今秋去了,一張臉笑得頗為滿足,好半天才回過神問:“啊?你剛說什麼了嗎?”
“……”
他翻了個白眼,自認倒霉。
“唉算了算了……”
一個兩個都這樣。
付臨野畢竟在春典之事上盡了不少心力,這頓飯商音特地囑咐廚房要認真準備,酒宴擺在水池邊的垂花廊下,一側有清風拂面,一側有花香沁脾,正適合夏天的夜裡。
公主舉杯給他敬酒,“這杯多謝你仗義相助,奔前走後,我不愛欠人人情的,將來有本公主能說上話的地方,你大可開口。”
“看看,嫂子你這就見外了。”
付鐵嘴配合著喝完一盞,套近乎的手段甚是嫻熟,“咱們都是一家人,談什麼人情不人情的呀,多生分。”
商音活這麼大沒見識過如此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奇男子。
據說他同隋策住在一個巷子裡,幼年一起掏鳥窩長大的,大少爺出錢,他出力,不是禍害左鄰右舍的貓狗,就是折騰親朋好友的花木,戰鬥情誼頗為深厚。
她自個兒沒有閨中密友,閨中的一生之敵又已遠嫁,說來還怪寂寞,於是握著白玉筷子向他打聽起永平城的市井軼事。
像是什麼,坊間對宮裡的辛密都知道哪些啦。
小時候這街頭巷尾的百姓對她是什麼評價啦。
永平城最美的女人除了她還有別的嗎?
諸如此類。
付臨野是張嘴信口就來,滔滔不絕的侃大山,反正隋策一個字也不相信。
這小子鬼精得很,慣會揀人家愛聽的話說,還講得滴水不漏,半分不會讓她覺察出是奉承的馬屁。
商音起先倒是聽得樂呵,很快就發現此人有點不對勁。
他左邊忙著應付自己,右邊倒把今秋纏得一絲不放,斟酒的時候要客套:“怎敢勞今秋姐姐動手呢,自己來,自己來——”
上菜的時候趁機盤問,“今秋姐姐家鄉何處呀?家裡幾口人哪?哦,有個弟弟啊。弟弟好,我最喜歡小男孩兒了……”
付鐵嘴一半嘴皮在向重華公主扯淡,另一半嘴皮則同她家宮女聊得天花亂墜。
這特技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商音回過味來,揪住隋某人的衣角將他扯到跟前,眯眼道:“你這好兄弟,真的是衝著吃酒來的嗎?我怎麼瞧著,他是衝我們家今秋來的啊。”
羽林將軍衣衫還被她攥在手心,隻能掩飾性地低頭笑笑:“呵呵呵……”
“我也就是牽個線,讓他倆認識認識。”
她食指對著他,“好哇,你們果然是居心不良。”
“诶,天地良心,我可就做個中間人。”隋策並指發誓,“今秋姑娘若看不上,立馬趕他走!要是死纏爛打見一次我揍他一次。”
她並非在意的是這個,“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作甚麼遮遮掩掩的。”
隋策望著她笑,“你下午不是生氣呢嗎?我都找不到機會。”
背景裡的付臨野不知講了什麼趣事,正拉著今秋的手似模似樣地給她看手相。
說起下午,商音便沒什麼好心情,捏著喉嚨低聲斥責,“怪我?還不都是你惹的麻煩,一身風流債……”
“這,也不能叫風流債吧……”
她據理力爭:“人都撲你懷裡了,不叫風流債叫什麼?”
“那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好不好。”隋策又得壓著嗓音,又得壓著氣性,“你看我從頭到尾給過她眼神嗎?”
“嚯,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在重華公主這兒真是有理也說不通,她咬牙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玉樹臨風,絕世無雙,才招得漂亮姑娘非你不可啊?”
他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難道不是嗎?我怎麼著也是個受害者吧。”
“受害者?”商音瞪著他小聲怨念,“還說沒給過她眼神,她從球場出來的時候,你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
“我哪兒有?”隋策終於破開嗓門,“我眼睛從頭到尾全黏在你身上的,你沒看見啊!”
他倆此前尚在低聲交鋒,這麼一咋呼,連那頭相談甚歡的金秋二人也齊刷刷看過來。
隋某人這會兒豁出去了臉皮,破罐子破摔地嚷道:“咱倆才在一起多久,我做夢都想著跟你圓房呢,誰有工夫看她!”
商音聽得頭皮一炸,兩手慌裡慌張地去捂他的嘴,又窘迫地去瞧對面的付臨野。
“別說了,有人在呢……”
可惜隋策這會兒倔勁兒發了,一面躲一面道:“你捂什麼,捂我也要說!”
她紅著臉直狼狽:“噓!噓!……我怕了你了!”
“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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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的飛醋雖然難得一見,但吃起來也實在受累。
彼此絆了幾回嘴,才算勉強翻過一頁,大抵是因為最近雷雨多,他可能還有用武之處,商音總不好太使性子,以免屆時再找他和好,場面過於尷尬。
趁著無事,為了緩和關系,隋策老早就答應過商音,午後陪她到城郊的小竹子林踏青避暑。
把衛所裡的公務交代得七七八八,他正換下官袍出門,抬頭就被一抹逼人的白色晃瞎了眼。
雲家姑娘天仙似的站在御街邊上,樹影半是斑駁半是光亮,將好幾個路過的巡邏禁軍顛倒得險些撞到牆。
人都遠在十丈開外了,仍念念不忘地扭過頭朝後面看。
平心而論,她作為傾國傾城的妖孽是很有資本的。
見他出來,雲思渺一臉的守的雲開,不顧烈日當頭,舉步便要上前。
隋策驚駭萬分,嚇得不行,趕緊加快了腳步。
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追,他步子愈發急,她幹脆就捏著拳頭跑起來。這御街的人流和店鋪都少,陽光毒辣直曬而下,隋策一個糙漢子沒什麼,女兒家一路上氣不接下氣,保不齊半途中暑了呢。
嬌滴滴的閨中大小姐給搞得如此窘困,委實叫他有些不忍心,隋策無奈地嘆了口氣,站住腳回頭勸道:“我說,這位姑娘,能別跟著我麼?你離我這麼近,會給我招來血光之災的。”
雲思渺雖精疲力竭,但見他比自己想象中好說話,隻覺欣喜,連忙再追了幾步,滿眼寫著高興,“隋、隋將軍……我我……我姓雲。”
隋策扶著額頭頷首,“我知道你姓雲。”
她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地靠近,“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你打聽過我了是嗎?”
“诶別別別……”他抬手隔開對方,“別這樣成嗎?我害怕。”
雲思渺小心翼翼地“哦”一聲,倒也聽話地收斂了幾分,“對不起,我隻是想結識一下將軍你。”
“啊,是嗎。”隋策敷衍地別過臉,心不在焉地瞥向街市上的攤鋪。
雲思渺難得能和他有獨處的機會,立時將背得滾瓜爛熟的臺詞脫口而出:“呃,小女子雲氏,家在樊州,自聽聞隋將軍驍勇善戰,縱馬橫刀的過往,便為之傾慕,思念多年……”發現隋策並不看著自己,她又轉到他面前去,“……如今得以一見,更是令人朝思暮想,難以忘懷……”
隋策隻好側身躲開,雲思渺卻不依不饒,再跟著繞過來,“以至於茶飯不思,心神不屬,為今隻盼將軍垂憐,能體會小女子一番思慕之心。”
言罷便又使出她那套眨眼大法,一個勁兒地對他眉目傳情。
隋策被纏得無可奈何,幹脆也不躲了,插著腰問:“說完了?”
大概沒料到對方這樣的反應,雲思渺不禁發怔,良久才訥訥地點頭:“呃,嗯……”
“那行,我走了。”
雲思渺:“啊?”
見他竟真的說走就走。
她張開雙臂攔了一下,“诶——你、你就這麼走了嗎?你多看我幾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