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閣老竟也肯丟這個人?嘖嘖,到底是老來得獨子,金貴得很。”
“誰說不是呢,兒子一句話,要星星都不敢給月亮。”
……
隋策出門時,順手拿書卷在那聊得正歡的一個肩頭輕輕一拍,落下話來:“收收你的嘴吧,真是不怕方家來找你麻煩嗎。”
**
柔嘉殿外。
宮女給立在錦鯉池邊的宇文姝帶話。
“……消息是從翰林院流出去的,內廷的朝官全在議論。小方大人和閣老都已回府,不過也有人說,這事兒是公主刻意為之,動機不純。”
“說就說吧。”她不在意地往池子裡丟魚食,“真要一邊倒那才奇怪,反正無論如何,方靈均被拒婚能傳開,就算達到目的了。”
宮女掖手而立,似乎因為不安顯得十分局促,她試探性地朝公主說道:“殿下,您這樣做,豈非是將小方大人往四公主那邊推嗎?”
“推啊。”
宇文姝連頭也未抬,“她撿這個漏才最好。我不要的東西,宇文笙當心肝肉捧著,你覺得是我吃虧,還是她顏面無光?”
“殿下……咱們會不會把方家給得罪了啊。”她憂心忡忡。
“方大人德高望重,此事已在四處沸沸揚揚,得罪是必然的。”
三公主放下魚食,神態風輕雲淡,“但於我有什麼關系。”
“哪怕我同意,母後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等嫁去了梁家,我就是梁家的人,屆時讓他們姓方的和姓梁的一塊兒狗咬狗——場面一定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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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秋將此事報給商音時,她正在閨房裡做針線。
一針刺下去,隔了好久都沒想起來轉手去牽,索性就這麼停在其中。像是在預料之內,又像是覺得無言以對,這一回,重華公主既沒有當場破口大罵,也沒有拍手叫好,表情寡淡得幾乎深沉。
半晌商音似乎意識到她還在旁,便緩了臉色說:“知道了,辛苦你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殿下,不要緊嗎?”今秋窺著她的表情。
“不要緊。”商音調勻了呼吸,眼眸自然地含笑吩咐,“替我拿壺酒來——尋常的郎官清便好。”
方靈均被不被人耍,隋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回府的時候還餓了,路上買了塊餅子慢條斯理地撕著吃,直到進大門,今秋見他這副毫無警覺的模樣,忍不住操心地提醒。
“驸馬!小方大人今日向三公主提親,給拒了。”
他嚼著餅:“我知道啊。”
“這不都傳遍了嗎?”
“那您怎麼還這麼悠闲自在呢?”她恨鐵不成鋼,“之前殿下沒有動作,不就是因為三公主把小方大人攥在手裡,如今她不要了,咱們殿下豈不是又有空子可鑽!”
羽林將軍嚼餅的嘴漸次慢下來,終於想起這茬事,“對啊。”
他肅然道,“我怎麼把這給忘了。”
今秋忙給指路,“快去吧,殿下正在懺悔……小方亭裡抱著個酒壺傷心失落呢。”
隋某人匆匆說了個“好”,一股腦將餅子塞到她手上,美其名曰:“請你吃。”
大宮女連忙捧住那油紙包,抽空給他比了個拇指表忠心:“驸馬爺,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隋策感動地頷首,“好姐妹!大恩不言謝!”
接著便掀起一陣風,馬不停蹄地往前飛奔。
今秋不愧是拿著整個公主府最可觀月例的人,辦事就是靠譜。
隋策跑至小方亭時,商音果然倚在美人靠上,面朝荷花池姿態慵懶地飲酒。
他佯作路過,放緩了步子走上前,明知故問道:“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啊?”
“嗯。”重華公主因見是他,頗好客地拎起手邊的白玉壺,“來點兒嗎?”
隋某人也不推辭,對嘴倒了一半,拿手背擦去水漬,“你喝‘郎官清’?怎麼不要‘土窟春’,味道更淡些。”
她翻了個白眼趴著欄杆,“管我呢,白吃白喝還要求那麼多。”
公主是面向石欄的,而隋策則背靠著,兩臂一展搭在上頭,他側目瞧她片刻,身形扭了過來,“方靈均同宇文姝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商音下巴擱在指縫間,一雙被酒燻了的眼迷離朦朧,“唔。”
“聽說了,下午就聽說了。”
隋策戒備地湊到她臉邊兒皺眉端詳,“你不會是,一知曉他倆沒戲……又可以了吧?”
言罷還沒等商音瞪他,他自己就先想明白了:“不對,看著不像。”
“要真有那個打算,你早跳起來生龍活虎地敲鑼慶祝了,怎會在這兒借酒澆愁……”
隋策晃蕩著所剩不多的酒壺,星目一抬,“所以,酒不是為方靈均喝的,是為宇文姝?”
身側的公主殿下送他一聲不屑的輕笑。
她紅著臉頰,有點大舌頭,但白眼兒仍舊翻得十分到位:“你很懂我啊?”
隋策垂眸一笑,很會給自己貼金,“還行吧。”
他把餘下的半壺喝完,打了個響指叫遠處的下人再端點酒水和下酒菜,隨後不疾不徐地將白玉壺擱在石欄上。
“你和三公主,到底是怎麼結上仇怨的?”
隋策端起一副話家常的口吻。
“橫豎闲著也是闲著,我想聽聽。”
見他發問,商音趴美人靠的姿勢便有所松動。她酒量好,並未喝醉,隻是人飲了酒水難免多言,此刻抓到一個話題,就像抓到一根稻草,若放在以往,可不會那麼順從地給予回應。
“我和她……以前不是仇人。”
商音神色含混地盯著石亭下方微波粼粼的水,暮氣晦沉的天光在倒影裡湮沒,“相反的,我還很喜歡她。”
她眉峰輕擰,認真地凝視著池中才冒尖尖角的蓮葉,“是真心實意拿她當姐姐的,哪怕知道梁皇後可能是殺我娘的真兇,也從未敵視過她一分。”
隋策側目,很適時宜地給她遞話,“她對你做了什麼嗎?”
商音不以為意地淡笑,撐著兩臂伸懶腰似的將自己支起來,“唉,小姑娘家的把戲罷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隻是,年幼時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過我很多溫暖……”她低眸,兩指間圈出的光暈在水中漸次泯滅,“雖然如今想想,恐怕也隻是她看準時機趁虛而入,但在那當下,我是發自內心感激的。”
“你知道的吧。”她說,“我八歲時沒了娘。”
昔年的重華公主還沒有封號,“重華”二字正是在榮貴妃死後不久,鴻德帝憐她孤苦無依,“賞”她的一份殊榮。
商音那會兒哪裡有功夫在乎及笄之前就授封是多大的恩賜,她日日守在靈堂中哭都還來不及。
榮家的家眷到底是宮外人,隻祭奠時進宮看過她,姨媽舅母與之抱頭痛哭了一回,然後又草草離開。
榮氏最大的底牌就這麼沒了,她們還得舉家商議接下來的歧路要如何走,還得想方設法借題發揮撈些好處,根本分不出多餘的心思考慮遠在禁宮裡的公主。
而彼時,鴻德帝正忙於清理凌太後餘黨的外戚勢力,趁著政局不穩各方派系松動,在波詭雲譎的朝堂間翻雲覆雨。
至於六院三宮裡的妃嫔們,有人物傷其類,有人作壁上觀,各懷鬼胎地來敬了一炷香後,就都退回自家殿宇內按兵不動,冷眼看著以往盛極一時的明音殿門可羅雀,猜測今後的聖恩會花落誰家,自己有沒有那個機會分得一杯羹湯。
四公主甚至連皇宮是個什麼地方都未及弄明白,便被倉促地扔在了這逼仄卻空荒的悠悠禁庭裡,獨自面對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鬼怪。
周遭最先起變化的,應該是宮女太監。
這群人一貫見風使舵,最會看人下菜。
商音一心撲在榮貴妃的死上,白日燒紙錢,晚上掉眼淚,連著好幾頓無心用飯。
初時伺候的宮女還會勸兩句,到後面逐漸就不勸了,索性由著她去。於是當小公主終於感覺腹中飢餓,扯著嗓子喊人時,竟沒人搭理。
一等好半天,才有個面生的宮女敷衍地進來回她一句,過晚膳加餐的時間了,沒東西能吃,讓殿下等明早。
她那會兒還天真地問:“小廚房呢?”
宮女愣了愣,倒是背後的太監低笑出聲,說:“殿下還惦記著小廚房呢?”
“榮貴妃都沒了,小廚房哪兒還有人啊。”
商音方才意識到,母妃一死,連這個宮的部分月例也停了。
“我從前都不知道,原來一日四餐的珍馐,一月四換的新衣,不喜歡就能送下人的首飾釵環,並不是每個皇家後嗣皆有的。”
隋策看見她自嘲地皺了下眉。
那背後深碧的池水在其鴉睫上清波蕩漾。
“後宮裡的皇子、公主十幾二十個,能平平安安養到大的不足七八,有多少是幼年而殤未序齒。
“公主在皇家最不值錢了。你看哪位妃嫔不是盼著生皇子,誕下女兒就一臉喪氣。”
老天爺既能給她旁人豔羨的神仙歲月,也可以一腳送她下地獄浮沉。
她生來就有的榮華富貴全是仰賴母親的絕色姿容,一旦失去,用不著別人踩瞬間便能摔得不知東西。
尤其是在經手她的賢妃無故病逝之後,商音幾乎成了整個宮廷人人避諱的對象。
但小公主又不能沒人照顧,於是至此開始,她身邊的後妃就好似走馬燈,隔三差五的更換。今日在這個宮中,過一兩月又會給推到另一個殿裡。
她在滿是女人的深宮內被轉手了一次又一次。
昔年因為商音脾胃虛弱,時常犯病,不管是四夫人還是昭儀婕妤,每個人接到她就像接到燙手的山芋,怕照料不好被鴻德帝怪罪,又怕照料太好給自己惹禍上身,最後一合計,幹脆減少她的飲食。
人吃五谷雜糧,吃得少,病也能少點。
故而成日除了清粥小菜還是清粥小菜,對於尚在長身體的商音而言,根本就吃不飽。
小公主夜裡在床上餓得直打滾。
她的房內從來是不備任何果點的。
找宮女找太監也沒用,來回隻那麼一句,叫她為了自己好,少吃些東西。
商音餓得實在難受,忍無可忍時隻能趁守夜的宮女打盹兒,悄悄鑽牆下的狗洞,皇城裡的娘娘們都信佛,往自己宮中闢一處佛堂並不新鮮。
她經常偷溜進去,坐在佛龛下啃冷硬的供品吃。
凡人渺小,所以心眼隻有方寸之大,她相信神佛普度眾生,應當也能容忍這點小小的僭越吧。
“在我最難熬的時候,宇文姝出現了。”
作者有話說:
所以之前說商音身形比其他宇文家的姑娘要矮,主要還是小時候沒吃飽(。
這其實是一個相愛相殺的故事!
想象中:方閣老-以為兒子娶公主是有什麼玄機在裡面
實際上:小方大人-感覺她很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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