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那,他來多久了?”
今秋笑著故作思量:“唔……有一陣了吧,似乎一大早就過來了。”
說完湊上去,表情曖昧地悄聲問,“怎麼回事啊?你們倆……昨天晚上在書庫,莫非有什麼情況?”
“沒有!”商音飛快矢口否認,“能有什麼,什麼都沒有。”末了,還煞有介事地伸出食指,“警告你哦,不許胡思亂想。”
大宮女聽言隻是笑,根本沒帶怕她的,裝模作樣地恭敬行禮:“是。”
公主殿下理直氣壯地威脅完畢,借著膽量再度打開門扉。
頂上的陽光略有收斂,梨花樹旁的青年見她現身,丟了手裡的花草,三兩步生氣蓬勃地迎上去,唇邊還掛著笑。
商音猶自端莊地站在臺階上,雖是公事公辦的姿態,表情仍有些憷,“你在這幹什麼?”
隋策理所當然地應道:“等你一塊兒用早膳啊。”
她脫口而出:“你等我……”
很快就被這話哽到了。
商音險些繃不住臉,咬了咬牙,“從前你也沒等過我啊。”
他長眉輕揚,笑得無賴又散漫,“從前是沒等過,可今天突然就想等了。”
她顯得手足無措,顧左右而言他,“都什麼時辰了,你不用上職的嗎?”
“不急。”隋策從容地一歪頭,“昨晚那不是出了點意外麼,我特地打過招呼,今早會遲些到,慢慢出門來得及的。”
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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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攢好的挑刺終於耗盡詞窮,隋某人趁機挨近了一步,話裡有話地揶揄道:“現在沒別的問題吧?”
“能去吃飯了嗎?我還怪餓的。”
商音深吸了口氣,隻能佯裝鎮定地甩著袖子往偏廳走。
平日她起得不及隋策早,兩人湊到一塊兒用早膳的機會可謂屈指可數,但也不是沒同過桌。
商音滿腦子還在發昏,昨夜的對話言猶在耳,整個人正天外飛著仙,鹹香辛辣的一大碗就擱在了面前。
隋策手上不停,忙著替她張羅吃食,“來,胡辣湯。”
“這兒清粥,調料,蔥花。”
恰巧上菜了,他撈起一顆滷蛋,自然無比地問:“我替你剝?”
重華公主剛習慣性地要點頭,猛然意識到什麼,一把奪在手:“我……自己來!”
後者見狀亦不強求,隻收回手,縱容地笑笑:“那你自己來吧。”
話雖如此說,動作卻不含糊,將盤子往她跟前輕輕一推,“蛋黃不愛吃的話,可以給我。”
商音一個激靈,護著碗改了口風:“我、我要吃的,誰說我不吃。”
隋策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哦……”
他語氣隱含深意,“現在又要吃了。”
商音咬咬牙強忍著不去看他,隻一口一口朝嘴裡塞吃食,偶爾灌一口湯,舉止堪稱豪放。
盡管她視線從始至終落在碗裡不曾偏移,但依舊不難發覺旁邊某個人過分專注的目光,那目光中還帶著毫無保留的笑,灼得她滿臉發燙。
公主實在忍無可忍,筷子一放:“隋策,你能不能不笑了!”
對方難得從善如流,居然真的掃了掃喉嚨,老實道:“好,那我不笑了。”
“……”
見他竟如此聽話,商音的神情愈發一言難盡,看那模樣似乎急得都要跳起來:“你……你就答應得這麼痛快?
“以往不都要反駁我幾句嗎?”
隋策險些沒憋住,忙低了下頭握著筷子遮掩唇角,過了一會兒才強自正經地回道,“是,換作以往確實如此。不過……”
他刻意賣了賣關子,眼角微眯,“最近情況特殊一些。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安分點兒,你說是吧?”
這言語意有所指。
商音瞬間閉了口沒再吭聲,她眼光四處亂瞟,抱起碗勺匆忙地吃著飯食,其實口中根本什麼味道也未嘗出來,偏偏心裡倒是有股微酸。
好似鞭炮在糖醋醬汁裡炸開一樣,星星點點的那種。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
她坐在抱竹軒裡,趁著尚好的晨光翻書來看,說是看書,但實際上幾乎是攤著書在發呆。
思緒仿若放空成白,半晌連眨眼的動作都比平常要遲緩。
那投在書頁上的光漸漸從胸口爬上了她發梢。
而此刻,另一邊皇城之中。
兵部的每月例會剛結束,眾將軍們三兩結隊地邊走邊闲聊。正至第二宮牆門口要驗牙牌,大家伙兒紛紛朝腰間懷裡摸索,就有一個眼尖兒的瞥見了金吾衛統領那裝牌子的荷包,嘴裡登時大驚小怪地揶揄。
“上官大人這佩囊好生精致呀。”
一幹武將聞之,也都不自覺地湊了上來。
“我瞧瞧。”
“喲,繡的虎頭啊,神韻惟妙惟肖的。”
“裡面還有放安神片的格子呢,真是有心了。”
金吾統領頗為含蓄地笑笑,“自家夫人做的,而今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她憂心我丟三落四,特地趕制此物——叫諸位見笑了。”
這番話,不知是激起了老男人們的哪顆好勝之心,四下裡接連顯擺起各家夫人們的針線手藝來。
“我這香囊雖不及上官統領的精致,但放的驅蟲藥方卻是獨一味,夜間值守巡邏,從未遭蚊蟲叮咬過。”
“哦——”那一個感慨,“嚴夫人是御醫世家出身吧?果然家學淵源。”
另一個又道,“說到香囊,我也有夫人親手打的絡子。”
“我有劍穗……”
“我這鞋底也是——”
隋策走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在周身摸了個遍,發現自己竟無法參與此項話題——他的風領頗受季節限制,不能一年到頭披在肩上。
看見眾人都有的秀,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經意瞥到跟側的王校尉,略一皺眉:“老王,你不會也有吧?我記得你夫人兇悍如虎,從來不諳針線活兒的。”
對方憨厚地一笑,“將軍,這荷包麼,其實我還真有。”
他掏出個粗糙的錢袋,滿臉自豪,“是閨女給咱打的。”
隋策腳步一踉跄:“居然連你都有……”
實在是天理難容。
校尉問得十分直率且冒犯:“將軍沒有這等小物件麼?”
隋策:“我……當然有了。”
逞完了能,他別過臉自語似地嘀咕,“很快就會有了。”
*
早飯用得晚,午飯就沒吃。
商音看不進去書,索性鋪開筆墨,坐在桌邊練字以靜靜心。
一篇《了凡四訓》還未抄完,斜照的暮光上忽就落下一粒鮮紅的覆盆子。她神色猶顯懵懂地四顧,但見門外先伸進來一隻拎著油紙袋的手。
接著,青年那張過分疏狂張揚的臉就明亮地從後面露出,展眉一笑蹦到她跟前:“御膳房剛做的山椒肉脯。”
隋策晃悠紙袋,“專給你討的,還熱著。”
商音兩眼一亮:“山椒……”
手指正要往裡探,忽然又警惕地抽開了,搓搓指腹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我……不是很餓。”
他聽罷也不介懷,仍是笑,“那就待會兒再吃好了,我替你放在一邊。”
隋策有板有眼地擱好了零嘴,將角落裡的靠椅扒拉到案幾旁,很不見外地坐下來,兩手支著一顆腦袋就盯著她練字。
商音:“……”
這是要幹什麼!
重華公主開始還假裝鎮定,試圖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然而此人那雙視線當真執著,黏在自己面頰上撕都撕不掉。
她不堪重負地側過去,幾乎招架不住,咬著牙憤慨地小聲嘟囔。
“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隨即狠狠地轉回頭,隋某人見她來看自己,當下厚起臉皮衝她明媚地笑。
商音飛快一舔嘴唇,“你幹嘛在這兒盯著我,你沒事做嗎?”
誰承想他還挺誠實:“我確實沒事做啊——怎麼,很打擾你麼?”
她沒回答,把筆一擱,指使道,“既然沒事做,就出去替我澆花,總之幹什麼都行,別老杵在我書房裡。”
隋策得了令,立刻起身頗為聽話地答應:“哦。”
“那我去澆花了。”
他像是從早到晚有用不完的精力,心情不知為何比之前雀躍了幾倍,連拎水壺都是跳著跑著去撈的。
總算把人支走,周遭的空氣也跟著緩和了不少,好歹能正常呼吸了,商音松了口氣,正準備重新續上沒寫完的後文。
可就勾了兩筆,冷不防遠望見隋某人的“傑作”,她瞬間把狼毫一扔,提起裙子跑出門。
“诶,你等等你等等!——”
商音從後面拉住他胳膊,“哪有你這樣澆水的,要麼澆不透,要麼泡根莖,花都被你澆死了——下手還那麼重。”
隋某人唇角一撇,滿臉無辜,“我又不會嘛,那你教我啊。”
看著他就來氣。
商音無可奈何,隻好接過水壺,“過來吧,我帶你認認土。”
“什麼花喜水,什麼花耐旱,花木原也不是四處都長的,所以用的土各不一樣……今秋不是還讓你松土嗎?怎麼不見你長見識。”
他笑道:“是認了一些,但了解得不全。”
兩人蹲在柵欄下,埋頭在草木間忙碌,隋策倒是挺會來事兒,主動從她手裡拿走了花鋤,指哪兒打哪兒地賣力除草。
“诶。”
他瞟到這處,邊幹活兒邊抽空問,“你不是說,自己繡工了得,全京城的貴女無人能敵嗎?”
商音清理著栀子上枯萎的花瓣,隨口嗯道,“是啊,怎麼了。”
隋策不著痕跡地套話,“那……荷包你會做嗎?”
“開玩笑,這有什麼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