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臺階下,小太監縮著肩膀伸頭伸腦地張望。
今秋盡管從前是禁庭的宮女,可現下做了公主的陪嫁出去,自然是不好再進皇城的,給方靈均帶消息的事兒,還得麻煩雲姑姑。
小太監被指派來這滿是仕林大人們的地兒,難免束手束腳地緊張。
片晌沒等到該等的人,他心裡著急,幹脆壯起膽子詢問一行有說有笑出門來的學士。
“找小方大人?”
那人聞言便笑,朝同僚們打趣,“唷,最近是怎麼著,總有內侍省的過來找他,平時可看不出他和你們的關系這麼密切呀。”
這孩子臉皮薄,道了句謝,“讓諸位大人見笑了,小的也是幫弘文館的裴大人帶個口信而已。”
“弘文館?哦,你說裴茗啊?”
他忙應承,“是,不知小方大人可在?”
羽林衛所和御史臺位於第一道宮門後的左右兩端,恰好正對著,隋策下職時碰巧與同樣被摧殘了一日的付臨野不期而遇。
這回他難得破天荒地主動邀約。
“今晚‘杯莫停’喝一杯?”他說,“我請客。”
“哇。”付嘴碎驚駭地斜目端詳道,“這麼爽快……什麼好事情?”
他心領神會地挑眉,“公主殿下終於成功與你和離了?”
就沒見過這麼能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隋策先是一抿唇角,隨後低頭送了他一個溫柔的字:“滾。”
“诶,開玩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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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臨野攏了攏他的小書箱,湊到隋策跟前好奇,“怎麼著,今晚上竟這樣有空闲,是你對嫂子沒興趣了,還是嫂子把你掃地出門了?”
隋某人連翻白眼的力氣都省了,滿口地不服氣,“合著我找你喝酒,就非得跟她有關嗎?沒她無事我還不能邀你在外頭過夜了是吧?”
“沒有沒有,當然不是……”
付臨野多聰明,聽他這語氣,腦中就已蓋棺定論:得,又吵架了。
“兄弟我孤家寡人一個,巴不得你請我喝酒呢,走走走,我這兒多得是朝裡的八卦,一會兒說來給你下酒喝!”
“這可是你自己提的。”他解開官袍軟甲的系帶,松開衣襟透透氣,“今天我負責喝酒,你負責說話,別指望我給你找話題,累了好幾日,我可沒話講。”
“行。”對方一口應下,“動嘴皮子是我的專長,放心——”
倆人勾肩搭背地步出光耀門,在宮牆的夾道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
這時間出宮門的幾乎都是下職歸家的朝臣,以文臣和禁軍居多,其中如付臨野這般抱著書卷筆墨或是小方箱的,大部分是在第二道宮牆後幹修書、做編纂的學士。
文官們三五成群地從旁路過,便聽得有話傳來:
“東西全帶走了吧?可莫要落下什麼在史館裡頭。”
那人說不會,“就這些活兒,也夠我做四五天的了。”
對方笑道,“現今龍首池沿岸要重新修繕,整個少陽院一帶都被納入圈禁,沒個十天半月怕是解不了禁的,這會子若遺漏什麼在裡面,想去取回得過好幾道手續。”
隋策腳步倏忽一滯。
便聽得仕林們說說笑笑:“可不是麼?”
龍首池……
他心想。
少陽院一帶。
付臨野並未覺察到他的異樣,自言自語地往前行了好長一截路程,才發現身邊人沒了,連忙原地打了個轉。
“诶——”
他叫住那頭正往回跑的羽林將軍,“幹什麼去啊?”
後者索性倒退著回話,“你先到‘杯莫停’等著,我忽然有點事,過一陣再來尋你。”
付臨野:“我……”
他為難地咬牙嘀咕,“雅間是要先付訂的!”
也就是在這時,姓隋的狂奔不一會兒,竟風風火火又跑了回來,言語急促:“那個,天啟舊書庫在什麼地方來著?”
付臨野沒了脾氣:“從延慶門進去,拐過史館,少陽院西門背後就是了。”
那人打了個漂亮地響指:“多謝啊!”
然後便風馳電掣地消失在視線裡。
付臨野嘆口氣,搖頭背起自己的小書箱,總有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八成是肉包子打狗。
而“肉包子”此時已經折返進了宮牆之內。
一入延慶門,他就有些找不著北,這裡乃文臣辦公之處,他很少來,幾乎是一面瞎跑,一面憑感覺辨別方向,滿腦子想著事。
舊書庫在龍首池旁邊,倘若整個少陽院要落鎖十天,明日誰還給她開門——挑的什麼日子,這人究竟知不知道這回事啊?!
那庫房落鎖了嗎?
隋策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
他倆是不是都見面了。
是不是已經說了要和離的事。
是不是,是不是在考慮怎麼和上面交代……
唉,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急得眉頭深皺,又感到心煩意亂,看見拐角的門,慌不擇路地就往裡鑽。
與此同時,書庫角落裡。
重華公主正坐在櫃架下,面帶質疑地擰著額心翻手裡的書卷。
這本雜記內容不多,薄薄的一冊,主題不明,言語混亂。說是隨筆,倒更像是什麼玄學之作,上頭寫了一堆不知所雲的東西。
作者通篇都在大談“緣分”之說,貌似對天注定的命運深信不疑。
他振振有詞地寫:古語有雲“事不過三”,若巧合超過三次,便不是巧合,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同理,若機緣錯過三次,也不是錯過,是上天安排天意注定。
末尾還落著一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眾裡尋他千百度,竹籃打水一場空。
“什麼玩意兒!”
商音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此人在諷刺自己。
“不就想說我和小方大人不合適嗎?要你管。”
她忿忿地合上書,隔著幾百年的光陰同對方叫囂。那書卷好似比她歲數還大,隻這麼點動作就簌簌地往下掉粉末,仿佛隨時能分崩離析。
對方恐怕她不信,居然在書背面還留了一行字:
此乃本人切身經歷,童叟無欺。
真不知道是哪個不學無術的天才所作,出於好奇,商音翻看了一眼扉頁留的著者名字,費解地念道:“餘飛?”
“誰啊?”
聽上去不似什麼如雷貫耳的人物,但隱約有些眼熟。
“不管是誰,此人肯定是個老光棍!”
“我大應皇城的書庫怎麼混進來這種誤人子弟的東西,就該清出去燒掉!”
她把書扔回格架,言之鑿鑿地磨著後槽牙輕哼,“什麼命中注定,胡說八道,胡言亂語……”
重華公主抨擊了一半,眼珠滴溜轉動,忽地揚眉耍了個小花招,“真要這麼說,我也讓老天爺決定好了。”
她好整以暇地祈願,“無論身份地位,待會兒與我相見之人,便是我宇文笙的天作之合。”
“聖祖在上,以此為證。”
商音想得很簡單。
她認為會來的,自然隻有方靈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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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大人啊?”
翰林院石階之下,那仕林朝小太監說道,“正午彭縣出土了幾本古籍,他一早就跟著掌院出去了,今日怕是不會回來,你明兒再上門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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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策尋到舊書庫時,黃昏的光沉入了地底。
好在門沒落鎖,附近一時半刻找不到值守的宦官,現下也顧不得這些了,他一個箭步跳進去,浩瀚的書海頃刻映入眼簾,令人目不暇接。
左右都是巍峨的書架,隻這麼一扇一扇的看著實吃力,隋策穿梭在其中,幹脆開口喚道:“商音!”
“你在嗎?應我一聲!”
重華公主剛發完了願,聽到門外有動靜,隻當是方靈均來了。
她眉宇間登時綻出明媚的容色,連忙站起身要往聖祖雕像前走。
隔著開國之君高矗宏偉的雕塑,在裡在外的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相逢於拐角之處。
也就是那一刻,青年四顧的臉從銅像後毫無徵兆地出現,沾染著最後一點晚霞的餘暉,溫暖又明亮的撞進她眼底。
行將出口的稱呼猛然噎在了喉頭。
商音一直以來從容若定的笑凝於唇角,慢慢淡去,瞳孔中詫異又怔忡的目光彌漫開,讓她整個表情,以至於整個人,都愣愣地定在那裡。
萬籟俱寂的日暮之際,唯有挺拔的聖祖像波瀾不驚,眉目慈祥。
隋策張望的雙眸轉了過來,堪堪與她視線相對。
那倉促且恓惶的神色幾乎是一瞬便歸於緩和,明澈溫厚地鋪開笑意。
他笑道:“還以為你不在。”
作者有話說:
餘大頭:深藏功與名
餘大頭(狂喜):沒想到吧!我都死了百多年了還能爬起來助攻!
盡管過了這麼久,我們還是要遵循這個世界上隻有餘大頭一個人沒有cp的準則()
並把這個準則延續至今。
PS:聖祖不是宇文鈞
下章表白,下章真的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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