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馬可真是個磨人的職業。
“诶,我說。”他瞥向角落裡的銅壺滴漏,沒了脾氣,“快午時了,你趕得及嗎?”
“哎呀就隔壁街很近的。”
公主殿下嘴上從容不迫,動作還是不免加快了速度,手忙腳亂地套上耳飾、手镯,拎起要拿去送小輩的禮物,出門健步如飛,一行人匆匆忙忙地鑽進馬車。
“啟程啟程,快啟程。”
此時的睿親王府早已門庭若市。
皇帝的親叔叔做整壽,那排場可就大了,滿朝上下豈有不賞臉的道理,便是芝麻官如付臨野也被邀請在列,得虧王府地方大,換個小的還不一定裝得下這大應的文武百官。
鴻德帝作為晚輩,當然是要登門給叔叔一個面子。
但天子心知肚明,自己在場必會讓眾人局促,故而頗為體貼地飲了幾盞酒,將賀禮奉上,寒暄兩句便打道回府了。
他一離開,這酒局可就輕松得多。
女眷們聚在一處聊聊丈夫、孩子、妯娌,家中的煩心事讓她們有說不完的話。這三五個一堆說府上的妾室如何如何,那三五個一堆說膝下的子女怎樣怎樣。
商音既沒有妾室的煩惱,也沒有後嗣的憂慮,再加上……她貴女貴婦當中全無朋友,面對這群女人,隻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坐了一會兒就起身離席。
她在湖心亭附近的青石小徑上散步,手裡攥著根不知何處拾來的柳條,心神不屬地發呆。抬頭卻撞上了端著酒杯躲清闲的隋策,她冷不防地駭了一下,隨即才喘勻了氣說:“是你啊。”
商音百無聊賴地闲話:“你在這裡幹嘛?”
青年臉上尤顯無奈,“沒辦法,他們追著我灌,我找了個借口才溜出來的。這幫人——”他搖頭感慨,“太狠了,特別是王五帶頭的幾個校尉,起哄得比誰都厲害,看我明日上職怎麼修理他們。”
說到這處,隋策本是禮尚往來地一問:“你怎麼也在這兒,夫人小姐們也會灌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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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很快察覺到了什麼,半帶懷疑地打量商音,“你該不會……是沒有人能聊天吧?”
重華公主怒火中燒的情緒被他完美地火上澆了油,作勢就要抬手打人。
“別別別……”他笑著偏頭避開,不著調地告饒,“我胡說的。”
繼而看著商音這反應,後知後覺地眨了兩下眼睛,咂摸道:“不是,你……真沒朋友啊?”
公主殿下理直氣壯,“沒有怎麼樣?我不稀罕這些朋友!”
她抱著雙臂轉身,“有今秋,雲姑姑就夠了。”
“別吧殿下。”他表情憐憫,“這樣聽上去似乎更慘了。”
隋策手裡執杯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摩挲,他口中雖然犯賤,心緒卻隨著流轉的眼眸輕輕一動,繼而佯作一副慷慨大義的樣子同她一塊兒倚在石欄杆上。
“唉,好啦,小爺就勉為其難陪你說說話兒吧。有什麼想探討的嗎?”
商音恹恹地託著臉,百無聊賴地在這片碧湖周遭打量了一圈,正要開口回應他,不經意地卻瞧見了遠處青衫紗袍的一道修長身影。
她瞬間來了精神,抬手猛地拍拍隋策,“小方大人,小方大人……”
順著她所指轉過眼,商音已經飛快有了主意:“這是個好機會,他身邊沒帶隨從。”
“幹什麼?”
隋策無甚興趣地隨意道:“要劫色啊?”
“劫什麼色,當然是想辦法拉近我同他的關系呀。”她神採奕奕,脫口就說,“你快扇我一巴掌。”
隋策:“哈?”
大將軍目瞪口呆,委實沒聽過這種請求。
對方仍是催促:“扇啊。”
“讓他瞧見你對我不好,他就能英雄救美了!”商音計劃得眉飛色舞,“屆時我再辦楚楚可憐,惹他心疼。想法是不是很絕?”
隋策:“……”
他居然無言以對。
見隋策沒動靜,她不由皺眉,“不是說好的幫我搞定方靈均嗎?”想了想又以利誘之,“再者事情若傳出去,對我們倆和離也是有利的。你算算看,我被關了半個月,咱們之前的章程已經推遲了好久,半年之期可就要到了。”
手臂被商音往上一拉,她扭頭張望,“快一點啊,他快來了。”
隋策看著自己半抬的掌心,一時遲疑而猶豫地僵在那裡,可面前的商音正以十萬分期盼與鼓勵的神情注視著他。
他被那眼神一刺,手懸在半空,怎麼都落不下去。
不行。
不行這也太……
偏她還用眉眼示意:“打重一點,不用留情的。”
隋策垂目再閉眼地掙扎須臾,凝重地望向她,“我下手控不住力道……”
“沒關系。”商音分毫不在意的模樣,“打狠了效果更好。”
“……”
青年的手停在她面頰幾寸之外。
細膩粉光的肌膚浮著淡淡的胭脂,柔軟溫潤,近乎是無暇的,他指間動了好幾次,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用力地要緊牙關,反復搖擺。
隋策:“我……”
眼看方靈均行將過來,商音見他那麼磨蹭急得要跳腳,左右無法,幹脆自己動手,撈起他胳膊便快準狠地往臉頰甩了一下。
“啪”聲響得極其脆亮。
畢竟是做戲,倒也沒有很疼。而商音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她迅速捂住了痛處,分外嬌弱地扭過腰身,倒在一邊的樹幹上,還十分配合地發出一句呻/吟。
隨後轉過頭來,纖纖食指對著他,言語悲憤萬千:“你!”
“……”
隋策猶在怔愣,半晌才回過神。
這也太做作了。
方靈均本在低頭沉思,被前面的動靜驚擾,他目光一放,自然隻能看見商音擺上臺面的冰山一角——
羽林將軍的“兇手”尚在原處,重華公主則滿臉通紅,熱淚盈目,仿佛遭受莫大的委屈。
此情此景再明顯不過,是驸馬打了公主一耳光。
小方大人的浩然正氣頃刻外露,他連忙提袍小跑上去,擋在商音跟前阻攔。
“隋將軍!”他義正詞嚴地喝止,“公主殿下畢竟是金枝玉葉,再有怎樣的爭執,你也不可以動手打她。”
隋策張了張口,不知要說什麼才好,那頭的商音趕緊替他接上話:“是啊是啊。”
她水眸湿漉漉的,滿腔不忿,“你不就是覺得我不合女眷們的群,沒能在信王妃跟前講幾句漂亮話,沒能給你掙到臉面嗎?
“你就是嫌棄我!”
隋策:“……”
他實在有口難辯,星目定定地盯著商音,眼神裡鋪滿抗議——虧得自己還好心好意開導她,她編什麼瞎話不好編這個。
方靈均聞得此番一面之詞,本能地站在公主這邊,正顏厲色地斥責:
“隋將軍,不過是件小事何必如此動怒。重華公主脾性慣來率真,你作為她的夫婿應當更了解才是,這般魯莽豈非傷了殿下的心!”
隋策聽他這理中客高高在上的發言已然覺得滿腹邪火,後面接著又是“率真”又是“傷心”的,終於忍無可忍,開口懟道:“我說你一個外人來管別人家的事,你什麼毛病?聖賢書是你這麼讀的嗎?”
商音起初並沒想過要他參與其中,都打算自己一個人演完全程了,萬萬沒料到他竟能在毫無指點的情況下超常發揮,當即在暗處給他比了個拇指。
隋大將軍真是看一眼都能七竅生煙。
小方大人則一身正氣地應對自如:“聖賢書教在下‘有力者疾以助人,有道者勸以教人’,下官路見不平,自當據理力爭,倒是隋大人你。”
他語氣裡多有慍意,“動手打女人,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隋策深吸了口氣,作勢上前一步,“你少滿口仁義道德,聖賢書還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呢——”
商音當然不想讓他們倆真的吵起來,趁這勢頭趕緊添油加醋地往方靈均背後一躲:“啊!他還想動手!”
小方大人聽之立時抬手攔住隋策去路,“隋將軍!你若再近前,下官可要將此事稟告聖上了。”
他欲言又止,倒是角落的商音拼命打手勢讓他先撤。
隋策咬了咬牙,硬生生憋下了一肚子的煩悶。他垂首一閉眼,復又睜開,一言不語地掉頭走了。
作者有話說:
《重華四公主想讓我告白》(bushi)
感情戲不糾結還叫感情戲嗎!
綠寶子這種人怎麼會是耿直追愛的,隻有嬴狗子才是!畢竟狗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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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章
隋策站在湖心亭, 這處看過去,商音和方靈均正在那棵歪脖子矮松下有說有笑,不知聊著什麼。
他雙眸發呆, 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右手之上。
盡管剛才並非自願,但幽微的觸感還在。
像是在細帛上打了一爪子, 爪間勾著絲還有些牽扯不清的意味。
隋策這輩子都沒扇過人耳光。
他認為打人的招式當中,屬掌摑最沒品。
男孩兒小時候幹架講究拳拳到肉, 再不濟也是掐脖子揍腦袋, 豈有甩人巴掌的道理。
他沒想到第一個耳光居然打的是個姑娘。
還是和自己拜過天地的, 他明媒正娶的姑娘。
心情一陣說不出的復雜, 竟連身後幾時多了個人也未曾發覺。
矮他小半個頭的御史踮足從肩膀往下瞅了兩眼, 瞬間了然地一壓嘴角, 故意涼飕飕地開口:“咱嫂子就在對面的,你擱這看自己的小情人是幾個意思啊?”
隋策一個激靈回過神, 扭頭去尋對方的蹤跡。
付臨野手拎著酒壺給欄杆上的空杯倒滿,轉身笑得欠抽:“怎麼, 吃醋啦?”
見是他,隋策失了興趣,愛答不理地調開目光, 嗓音散漫而敷衍:“也沒有。”
“還說沒有。”付大嘴往欄杆一靠,啜著壺嘴埋汰道,“你那臉上的不甘心擠出水都能裝兩大桶了。大哥, 能別嘴硬了嗎?反正你也愛吃酸。”
“咱嫂子也沒什麼不好啊, 喜歡她又不丟人。”他好意提醒, “我可告訴你, 再這麼搞下去, 最後真會和離的。”
隋策叫他這一席話講得心頭愈發添堵。
他不知要如何解釋, 摁了兩下眉心欲說還休,“喜不喜歡另當別論,可我……”
隋策深深嘆了口氣,“可我還是想娶個溫良斯文的姑娘,她那性子……”羽林將軍自己都覺得糾結,“她那性子不合適。”
付臨野聽著倒是奇了,“為什麼啊?我還是頭回見人娶媳婦這麼挑脾氣的,你合八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