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帶上點蜂蜜在懷,引它們到你身邊。”他抬起視線,語氣肯定,“至少比跳水跳崖來得平和些。”
這個計策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今秋卻仍覺不妥:“會不會傷著我們殿下啊……”
隋策道:“蜜蜂並非蛇蠍,尾後針連著性命,不主動攻擊,它們也不會隨意襲人。屆時你別伸手瞎揮就行。”
後半句話是向商音叮囑的,她這會兒情緒正濃,什麼都覺得有道理,神採炯炯地點頭,“那就這麼定了!”
隋策略一頷首:“蜜蜂我來準備吧。”
他路子廣人脈多,買這種小玩意不算麻煩。
“我去安排宮裡人。”商音興致高昂,打了個勢在必得的響指,“爭取半年之內,順利和離。”
她伸出掌心。
那雙眼睛因為振奮無端變得明亮而靈動起來,倒是比她以往瞧著要無害許多。
隋策原本漫不經心地在桌邊支著頭,見狀也難得輕笑一聲,配合地舉起手與她擊掌:
“合作愉快啊。”
商音頭一回看他感覺沒那麼討厭了,把紙筆往桌上放去,趁著好心情不恥下問:
“你再瞧瞧,再瞧瞧可有需要調整修改之處……”
*
盡管許下了六個月之期的豪言壯語,同當年太寧公主的兩年相較,到底是短了些。為今之計,隻能不放過任何一個可在鴻德帝面前露臉的機會,演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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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想辦成的事,商音素來滿懷十二分的信心,從不擔憂結果。
太寧公主與她的第一任驸馬起初不也是新婚燕爾,羨煞旁人麼?
她同隋策先前“搬起石頭砸自己腳”裝的恩愛璧人照樣能夠貌合神離,分道揚鑣——不奇怪。
眼下行將到十一月,離得最近的大節慶便是冬至。
按照慣例鴻德帝會在和元殿受百官朝賀並賜宴群臣,宴席散後多半是到長明宮太玄池觀梅賞花,吟詩作賦。
商音是皇女,席位必然會離聖駕更近。
在宮裡好啊,宮中方便她動手腳。
雖然大冬天的,出現成群的蜜蜂略顯古怪,但北風呼嘯吹垮蜂窩,蹦出那麼幾十隻來也不是不能解釋。
隋策置辦的“兇器”很快便送到了,被她派人帶入皇城。
寅時初至,房中的燈燭幽微地亮起光。
今日要入朝參拜,隋策比商音醒得早,在屏風後由下人伺候著打水梳洗。
還不到章程裡計劃的時間,他倆現在依然隻能共處一室同房睡著。
御花園的酒宴實則是午後,女眷不必大早入宮,然而沒一會兒商音也招呼侍女起床更衣。
但凡回皇城,她必要花團錦簇光豔天下。
對此,隋策已經見怪不怪,有時覺得哪怕給她一整天她都能折騰過去,恐怕還嫌不夠。
商音剛把首飾挑選完畢,見他整理著袖口撞過珠簾就要往外走,出聲叫道:
“诶,你腰帶。”
說話間便去拿隋策擱在榻上的缙帶,甫一撈起一條青綠的絡子就垂了下來,活潑潑晃進眼中。
她眉梢登時揚了揚。
此物件的做工與色調,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
印象裡,上回隋策著官袍進宮時還沒這東西。
“我說怎麼覺著少了點什麼。”
他朝身上一摸,並未覺察異樣,從商音手裡接了,利落地往腰際系好。
“走了啊。”
她看在眼底倒是不發一言,隻意味深長地抿動唇角,半笑不笑地“嗯”了一聲。
隋夫人數年前便過世了,隋家大老爺那邊的幾個堂姐與他們走得也不深。
商音抱著幾絲瞧熱鬧的心態暗想。
有點意思。
永平城的冬日不常見雪,但清晨時分的風還是透骨的涼,隋策入了宮門,從龍尾道上去,和元殿外已經圍了一幫揣手打哆嗦的大臣。
百官宴尚在籌備中,皇帝聖駕還未至,今日用不著早朝議事,無事可做的文武官員們索性搓手跺腳地扯起了闲篇。
說說話能夠轉移心神,也就沒那麼冷了。
隋策視線左右溜達了一圈。
他爹是光祿寺卿,管外廷御膳的,這種節令筵席便是由他負責,記得幼年時每逢大宴前後三日,隋日知都忙得夜不歸家。
等待他回府是隋策小時最期盼的事情,他能從下朝進門的父親懷裡接到一大盒裝滿絲窩虎眼糖、糟瓜茄、幹豆豉的稀奇珍味。
還能從身後隨侍的手中得到一碗溫溫的冰糖燕窩粥,或是什錦海味雜燴和佛菠蘿蜜。
這是在外頭花錢也吃不到的美食。
向幾個同為武官的指揮使前輩打了招呼,周遭的官員三五成群,無非是聊聊今年各地的稅收、戶部下發的俸餉、一會兒的羊肉是否肥美雲雲。
“文睿!”
很少聽見有人喊他的表字。
隋策尋聲回眸,紅漆抱柱下的付臨野穿著那身青綠的七品官服,甩著袖子和腦袋上的兩隻帽翅,大幺蛾子似的衝他跑來。
“這天兒真冷啊,總算出了點太陽可以暖暖。”
年輕的言官往掌心呵氣,隨口搭話,“咱叔還在膳房忙呢?诶,你說今年會有什麼好吃的?我早起可是餓著肚子來的,就等這頓宴了。”
隋策不甚在意輕笑一聲,“能有什麼?左不過就是那些滷肉、羊肉湯、年糕赤豆羹、驢打滾啊,黑糖油糕什麼的。哦,最後再一碗餛飩。”
付臨野聽得直咂舌頭,接著又覺不太過癮,“嘖,沒酒啊。”
他把玩著腰上的絡子斜眼睃他:“朝裡賜大宴頂多是甜酒,你就別想了。”
“那多沒滋味——要麼,回頭咱哥倆上‘杯莫停’吃兩盅?”
隋策挑眉推拒:“今天我可不行,午後得陪她赴宮宴,下次吧。”
付臨野聽見這個曖昧不清的“她”字,一臉不正經地眉飛色舞,“喲喲,聽這語氣,是和公主殿下冰釋前嫌了啊?”
“我就說吧,好好兒的驸馬之位誰不喜歡,你呀你呀……”
“喂——”
隋策抬手打斷他,界限劃得泾渭分明,“別誤會我,我與她現下是同盟關系而非夫妻,大家各司其職,幹淨得很。”
付臨野不知所謂:“什麼‘同盟’?”
這嘴碎子是自己的發小,隋策對他一向很放心,胳膊一伸把姓付的脖頸勾住,拉他到僻靜之地講起此中的來龍去脈。
“你倆膽子夠大的啊。”付臨野聽完不得不佩服,“鄙人見識淺薄,從來隻知道為了在一起無所不用其極的苦命鴛鴦,是沒見過你們這種上趕著給自個兒潑髒水的……公主瞧不上你也就罷了,怎麼你也這麼樂意嗎?”
“那有何不可?”
他臂膀還搭在付大嘴的肩上,目光卻一派期待地看向遠方,憧憬道,“和離後,我就能娶個溫柔又賢惠的姑娘當媳婦了。”
“宇文笙別的話我不作評價,可就這一句,她說得不錯。”
隋策十分贊同地頷首,“還是柔順溫和些的女人好啊。”
付臨野費解地歪頭打量他,“我就不明白了,自從你年紀漸長,怎麼對找個賢良淑德的媳婦那麼執著?”
“不明白?”隋策居高臨下地一瞥,言語頗賤,“不明白正好,你也不用明白。”
說完松開手,順勢把他往前一攘,推回百官的人叢內。
趁周遭同僚不多,付臨野壓著嗓子好一通罵罵咧咧,指責隋某人色令智昏,等入了朝臣的隊伍,他立刻又人模狗樣地端起笑臉,拱手四處逢源。
此時初升的朝陽恰自層雲後傾瀉而下,潑在青石勾闌上,漾漾大片金光。
那清癯儒雅的文官們正簇擁著一個年輕人,七嘴八舌爭相言語,十分的熱情。
因得他們這幫人數量最為稠密,隋策路過時難免被吸引著多看了兩眼。
這青年約莫與自己同歲,生得很俊秀,五官眉眼間透出難掩的書卷氣息,不驕不躁,文質彬彬。連笑意都帶了天然的謙和。
是尋常人第一眼見了,會覺得極好相處的一類。
“哦,那個是方靈均。”
付臨野發現他好奇,探了個頭解釋,“首輔大臣方大人的公子。”
隋策想起什麼:“是他啊,現在都長這麼大了,一時沒認出來。”
“那可不,鴻德十八年的狀元郎,熱乎著呢,前不久才從徐州試守回京,皇上器重,他老子在士子中名望又高,多得是人上趕著巴結。風頭不比你小。”
正說著,傳信的小黃門從殿後碎步跑來。
皇上聖駕到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請記住這個方靈均。
他將是全文最大的大冤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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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應朝重文,重到何種程度呢?但凡有品級的武官,七品以上最不濟也必須是個秀才,大字不識的白丁隻能當大頭兵,再厲害點,做到校尉也就到頂了,萬萬沒有平步青雲,躋身官場的機會。
自帝王登基以來,如今的朝堂還多是新貴。
別看鴻德帝在位快二十載,因先帝時外戚幹政,他繼位後深宮便垂簾多年,直到十年前太後病逝才算正式掌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六部九卿輪番大換血,明爭暗鬥刀光劍影,時至今日方初形成定局。
除了前朝時的舊派,皇室各家的裙帶關系之外,這新派裡,便屬方氏最得人心。
內閣中的幾位輔臣那早是派系分明,你來我往的交鋒不下數十回,偏方閣老哪邊都不站,清清白白不染塵埃。
而礙於他門生眾多,資歷深厚,旁人也愣是不敢強拉他下渾水。
方閣老為官正直,又掌吏部任免考校大權,一輩子鮮少為何事發過愁,唯獨子嗣不旺,總算老來得了個長男,作為嫡子的方靈均自然被予以眾望。
隋策就沒那麼好的家底了,他是皇家裙帶關系的一員,還是江河日下,吃老本的那種。
百官宴開席,隻能去秀才遍地跑的武官叢中和大老爺們兒們喝酒吃肉,人家文官很少帶他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