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不甘示弱地立刻表態:“早知有今天,我冒著觸怒天顏,撤職發配的風險也不會接下聖旨。”
她聞言狠狠地扭過視線,一語道破:“說得倒是義正詞嚴,你還不是想在父皇面前溜須逢迎。”
“那你不是一樣裝乖賣好?”
兩人言罷,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在這場交鋒裡都不佔理,索性衝對方用力剜了一眼,重哼著別開腦袋。
商音盯著拔步床上細雕的朱金銀杏,呼吸急得連環佩也撞動起來。
還沒等火氣消下去,腹中低調地流出一聲空鳴,隔著衣料能感覺到脾胃的叫囂。
她不大自在地收緊五指。
而這會兒隋策也餓了。
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夜的酒,什麼墊肚子的食物都沒吃,成親儀式又諸多繁復,從早忙到晚,隻在家中囫囵吞了點面食。
盡管剛剛爭得面紅耳赤,但在果腹一事上,他倆難得達成共識。
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吵,兩軍停戰補充糧草,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商音與之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口道:“今秋,端些吃的進來。”
廊上的陪嫁宮女輕輕應聲,不過片刻,幾個宮婢便捧著描金漆紅的託盤推門而入。
一進屋,就看見公主與驸馬各自坐得泾渭分明,中間比隔了條楚河漢界還清晰,都認為對方是洪水猛獸,生怕越了線。
那大宮女心中了然,見怪不怪地含笑上前。
“殿下,驸馬爺。廚房備著的點心奴婢每樣都揀了些送來,主子瞧瞧愛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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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碗水餃,兩碗湯圓,以及兩碗蓮子羹。
宮裡的御廚手藝自不消說,聞著味兒便已感到清香爽口。
論實惠,自是鮮湯餃子比較頂餓,故而商音和隋策當先一人拿了一碗。
這些水餃個頭不大,差不多是一口一個。
她吃了沒一會兒,額心隱約遲疑地蹙起,咀嚼著總覺哪裡不對。
“唔……這餃子,怎麼有些生。沒煮熟嗎?”
婢女們相視抿唇。
今秋便笑盈盈道:“‘生’就對了呀,殿下,這是子孫餃的好彩頭,寓意殿下與驸馬今後多子多孫,福壽綿長。”
那嗓音裡的歡快可謂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
“這什麼餃?”她險些噎住。
這丫頭答得倒是靈巧:“子孫餃,殿下。”
隋策:“……”
兩人面有菜色地放下碗勺。
東西不太吉利,連隋策都咽得頗為艱難,隻覺方才吃下去的食物有點兒膈應。
商音皺著五官推開碗,縱觀餘下的幾道甜食,頗有預感地提起戒備,指著那碗湯圓:“圓子呢?”
今秋笑說:“這是福祿湯圓,祝兩位主子花好月圓的。”
商音:“甜羹?”
“桂圓蓮子羹,意為早生貴子,魚水相諧。”
商音:“……”
好了,可以不用吃了,聽著就辣耳朵,沒一個能下口的。
她心累地摁著眉梢,揮手命她撤走,“下去吧,下去。”
作者有話說:
商音: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隋寶兒: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負負得正,恭喜兩位嘉賓喜結良緣(。)
【感謝】
讀者“Sara”,“霸王別姬”,“沉甸甸的微博”,“winter”,“42499979”,“23500255”灌溉營養液
第三章
貼著囍字的雕花房門再度從外頭掩上,商音忍不住吐出一口氣。
心裡堵得慌,吃是吃不下了。
還是趁早收拾著休息吧,一睡才能解千愁,夢裡什麼都有。
她有氣無力地轉回身,恰巧與同樣嘆著氣別過臉的隋策撞了個正著。兩人四目相對,僵持半晌,紛紛感到了一絲危險,警惕地往後一退。
商音提防地盯著他,“你想作甚麼?”
後者不答反問:“我才想問你要作甚麼?”
她嘴角輕動,大義凜然道:“我可警告你,本公主絕不會與你同床共枕的。”
隋策一抬掌心,做了個求之不得的手勢,“诶——別自作多情啊,誰想和你‘同床共枕’了?莫賴我清白。”
他孤傲地挑起長眉,“從小到大我獨處慣了,各睡各的,正合心意。”
量他也不敢有這個想法。
但對方拒絕得如此幹脆,商音仍覺不悅地撅了撅嘴。
作為女人的那份自尊心隱隱不甘,但作為敵人她又對此十分抗拒。
正矛盾兩難之際,眼風掃到旁邊,便迅速地伸手摁住兩側的被衾,神色挑釁:“近水樓臺先得月,拔步床是我的,先到先得,你自己睡地上吧。”
說著抱起一條棉被扔過去。
隋策伸手撈入懷中,倒不爭辯什麼,隻小聲嘀咕,“睡地上就睡地上。”
畢竟這種事情,他似乎也沒得選。
深秋的被褥鋪得並不厚,勉強就勻得出一條被子,餘下的怕是要肉貼涼板了。
商音難得佔一回便宜,心情簡直是顯而易見的舒坦,愉快地坐在妝奁前對鏡卸釵環。末了等披散青絲要上床榻時,見隋策從裡頭抓了根軟枕出來,還頗戒備地打量他。
後者迎著視線,匪夷所思地蹙眉,“幹甚麼?”
商音懷疑道:“你別不是想趁我卸妝,偷偷去霸佔我的床吧?”
青年聞言翻起一個白眼,徑自繞過她,落下兩個輕蔑的字:
“幼稚。”
哼。
商音衝他的後背皺皺鼻子,在心頭腹誹了一句“裝模作樣”,也自顧爬上床榻。
軟衾間鋪滿了大把的蜜棗、花生、桂圓與核桃,都是撒賬用的。
她實在無所適從,索性稀裡糊塗地撥至角落,自己掀開大紅錦被,倦意委頓地躺下。
燭火未滅,帳幔中浮起淡淡的百合香,入目即是鴛鴦龍鳳,成雙成對的繡紋。
鴻德帝重視這次婚典,給重華府置辦的東西一應都是最好的。
甫一挨到松軟厚實的褥子,商音整個人好似褪去重甲,沒來由的一陣輕松。
唉……
她鼻間有輕輕的嘆息。
實在是太累了。
商音從禮法森嚴的儀式裡摘出神魂,此時方才如夢初醒,近乎連自己也難以相信。
她嫁人了。
就這麼嫁了。
幼年少女時設想過的大婚場面,幻想過的俊俏郎君一朝破滅。
什麼安床、醮戒、迎親……隻要回憶起這連日來的種種,簡直比噩夢還叫人醍醐灌頂。
真是怎麼也沒想到,她的驸馬居然會是隋策。
是那個隋策。
她最不喜歡的,隋策。
別的公主出降是舉國同慶。
自己出降是滿心悲鳴。
現在怎麼辦?
公主的婚事不能兒戲,木已成舟,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商音發愁地朝屏風處望去一眼。
倭金描花鳥的圍屏後鋪著大紅錦被,隋策就安歇在上頭,隔了一層紗絹瞧不真切,但對方顯然不糾結,半晌未發出一點動靜,想是已經睡著。
商音有點羨慕地側眸。
他倒是心大,倒頭就能入眠。
“當男人真好。”
她嘟哝。
*
秋日寒夜漸長,天光久久未亮,待得卯時初刻,簾外才透出些微晨色。
商音酣眠正熟,冷不防感到自己身側的褥墊上沉了一沉。
她朦朧中睜開眼,就看見隋策拉開錦被,鬼鬼祟祟躺進來。
這場面可了不得!
“救駕”兩個字險些脫口而出。
公主大吃了一驚,支身而起,指著他的鼻尖人贓並獲:“好啊,還說你沒那個心思,原來是打算趁我睡著渾水摸魚!放肆,你好大的膽子,簡直色膽包天!”
隋策劈頭蓋臉讓她扣了一頂黑帽子,差點沒撸直舌頭,“誰、誰色膽包天了?”
“就你這德性,送我也不要!”
怕商音再爭執,他一把揮開她的指頭,壓低嗓子,“宮裡派來的嬤嬤尚未離開,一會兒是要過來請安的,咱們倆昨晚吵成那樣,今天你不把戲做一做,是想等著她回宮向你父皇如實回稟嗎?”
商音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先前亮出來的爪牙說收就收,神色反倒有些懵,怔怔點頭:“哦、哦……”
“那你快蓋好。對了,身上的灰塵給拍一拍。”
說完甚是慌張地幫他把被子掩實,接著去扯自己的頭發,滿口問:“有沒有瞧著凌亂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