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他啞著聲音問。
我揮開他的手:「手這麼涼,就別學著摸人額頭了,容易給人病上加病。」
顧承軒一愣,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抱歉,我不知道。」
他渾身上下都被寒氣沾染,整個人露出一點蕭條寂寥來。
我從被子裡撈了個湯婆子,塞進他手裡。
「快些回去休息吧,別被我過了病氣。」
顧承軒接過湯婆子,沒走,反倒又靠近了些。
我正想要呵斥他,豈料他直接開口:
「謝南洲,今夜寅時,我便會出發去前線。
「在此之前,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攥著被角的手更緊了。
今夜寅時?這麼著急?
我知道顧承軒會離開,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見我不答,顧承軒眼神微黯,語帶懇求:
「可以嗎南洲,就抱一下,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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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他紅了眼,不知是為我,還是為遠在邊塞的大哥。
我跟他從少年時,鬥到如今弱冠。
曾經無憂無慮的光陰早已逝去,扛在他肩上的,是一國的榮辱。
緊攥的手終於松開,我看著他露出個笑,主動擁抱了他。
「顧承軒,好好地,活著回來。
「遇事多找你大哥商量商量,都好好地,全須全尾地回來。」
顧承軒抬手將我抱緊,力道之大,像是要將我揉入身體裡。
半晌後,他松開我,轉身就走,背影決絕。
我整理了一下被子,想縮進被窩。
結果才鉆了一半,決絕離開的某人迅速返回,從身後抱住了我。
顧承軒:「嫂子別回頭,我是我哥。」
我:「?」
看來前線戰事還是不夠急,這廝還有心情開玩笑。
顧承軒松開我,將我手動轉了個方向,迅速在我額頭印下一吻。
剛剛的軟弱寂寥統統消散不見,他又露出那種狐貍一樣得逞的笑。
沒等我罵出聲,他迅速解釋了兩句。
「大哥傳了信來,毒已經解了,沒什麼大礙。
「讓我過去是為了教我實戰,歷練歷練。」
最後,他說:
「你妹妹也不用找了,在我大哥那兒。」
我:「啊?」
他將我的臉掰正,輕輕碰了碰我的唇,神色幽幽:
「跟大哥一起誆騙我這麼久,等我回來,再找你算賬。」
13
我懵懵地被顧承軒塞進被子。
再抬頭,看見睡眼惺忪的蘭香。
她睡得迷糊,見我安安穩穩待在被子裡,疑惑,小聲嘟囔:
「剛剛怎麼好像有人說話?」
說完,打了個哈欠,轉身又回去睡了。
我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要真有賊人入室搶劫,照著蘭香的反應速度,我嘎了她才趕過來,再被人一鍋端。
不行不行,將軍府真的很危險。
顧父顧母武力值高,能自保,院子裡還有不少的護衛。
至於我,一個文官,再帶著個遲鈍的蘭香。
真來人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越想越心驚,穿上衣服就去薅蘭香。
蘭香迷茫:「少爺……」
我面色嚴肅:「為了小命考慮,咱得跑路了。」
「收拾點金銀細軟,咱現在就溜。」
14
半夜逃回自家,我還沒睡,就聽到了將軍府有刺客的消息。
爹娘都起來了,院子裡燈火通明。
幾十個護衛被召集在一起,正準備出發去將軍府將我救出來。
我一聽,連忙走出自己屋子。
「爹,娘,我回來了,不用去不用去。
「也不用擔心老將軍,他們身邊護衛多的是,不差我們這幾個。」
爹娘這才放下心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的手還顫抖著,將我拉過去。
「兒啊,這幾日咱們都睡正廳吧,我都叫人收拾好了。
「聽聞近些日子京城來了不少外邦人,好多大臣家裡都受了難,咱們住一起安全。」
正說著,門被人叩響。
護衛們頓時拿起武器。
爹往前走了兩步,透過門縫往外問:
「誰?」
外面的人恭敬開口:「謝大人,我們是顧小公子派來保護謝御史的,勞煩您開門讓我們進去。」
顧承軒派了人保護我?那之前咋沒見人影?
「我們是顧小公子從城外軍營中調來的虎甲衛,趕到將軍府時謝御史已經離開了。」
嘶……意思是,我溜得太早了?
15
得知我回謝府了,顧父顧母怪想的,第三天就來府上拜訪了。
好消息是,他們又帶來了十幾個暗衛。
壞消息是,又沒人告訴我。
我穿著一身官服回家,直接迎面跟他們撞了個正著。
顧父瞇了瞇眼:「這是謝御史回來了?」
「你們兩兄妹挺像的啊,看這身型,我還以為是小棠穿上官服了。」
我擦擦額頭的冷汗,悄悄揮手示意蘭香走遠一些。
「將軍這是來看小棠的?」
顧母看著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但聽到我的聲音後,疑惑的神色消散。
「是咧,兩天不見,想她了。」
我面色嚴肅:「怕是今天要讓兩位將軍白跑一趟了。」
顧父:「什麼意思?」
我想起顧承軒說回來跟我算賬的事情,打算給他挖個坑:
「小妹擔心妹夫,前夜就已經跟隨顧二公子離開,趕赴邊境了。」
顧父:「胡鬧,真是胡鬧!」
顧母:「那混小子,等他回來我再收拾他。」
說罷,握著我的手,一個勁地道歉:
「真不好意思啊謝御史,令妹那麼嬌嬌軟軟的小姑娘……」
嬌嬌軟軟?偽裝小妹的我嗎?
「不過謝御史你放心,他們兄弟兩個武功都很好,一定能保護好小棠的。」
我:「嗯嗯,我相信的。」
顧母松了口氣,轉眼又一臉擔心:
「謝御史還是要優先擔心自己,顧小二那混小子平常沒少騷擾你吧?
「我們今天上門除了想見見小棠,也是想來跟你說說那混小子的事情。」
什麼事情?你倆不會給他來當說客了吧?
顧母期期艾艾:「謝御史,你覺得承軒這孩子怎麼樣?」
我秉承著御史實話實說的原則,評價:「還行。」
顧父搓搓手:「那我要是說想跟謝家親上加親,你看怎麼樣?」
我:「?」
我看怎麼樣?我看不怎麼樣。
我一扶額:「哎喲,顧將軍,我這頭有些疼,得回去休息了。」
「顧小將軍的事情,我們回頭再議,回頭再議。」
說完,我飛也似的逃了。
蘭香沖著我豎了個大拇指,也跟我一起躥走了。
留下顧父顧母在原地面面相覷。
顧父:「我們就想問問謝家還有沒有其他適齡的待嫁女子,怎的他跑這麼快?」
顧母:「可能看不上那混小子,變相拒絕?」
16
顧景恆飯菜被下毒,還牽扯出了糧草貪沒事件。
顧家兩兄弟,都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
自己在前線出生入死,後方供給卻一直拖後腿,換誰脾氣都好不起來。
顧景恆連上了三道折子,請求重罰與糧草案有關的所有官員。
原定是陸大人前去探查,但當今聖上為了安撫顧家情緒,將人換成了我。
聖上將我和我的小師弟江隱召進宮,做了好一頓思想工作。
「朕知道你們不曾去過前線,缺乏經驗,但情況特殊。
「顧家都是忠臣良將,這件事情處理不好,容易寒了老臣的心。」
我和江隱對視一眼,開口:「那聖上不若派陸大人與我們同去,我們相互也好照應一二。」
聖上嘿嘿笑了一聲:
我、江隱:「……」
17
因為是暗中探查,又加上情況緊急。
我和江隱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就被塞進了馬車裡。
從窗戶裡扔進來兩個包袱。
「謝御史拿好,這是你們一路的幹糧。」
我打開包袱,看見裡面是十幾張幹巴的大餅。
再抬頭看一眼江隱,都覺得有些苦唧唧的。
江隱眼淚汪汪:「謝哥,咱其實不是去探查,其實是被流放了是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別多想,流放哪有馬車坐。」
車夫吆喝了一聲:「兩位大人坐好,啟程了。」
說完,鞭子一抽,馬車嗖一下就開始往前躥。
我連忙扶著車臂穩住身形。
江隱暈暈的,想吐,哀嚎一聲:「慢,慢點。」
雞飛狗跳的行程就此開始。
18
三天後,我們已經習慣了車夫的速度。
拆一封,見上面寫著:【親親小洲。】
再拆一封,還是:【親親小洲。】
江隱:「……」
「謝哥,我咋感覺這些信怪怪的?」
你沒感覺錯,就是怪怪的。
顧承軒那個神經,一直在給我寫信,還一天寫好幾封。
也不知道他怎麼精準定位到我的,每天中午吃飯前都能精準送到我手上。
也沒什麼屁事兒,就問我今天有沒吃好睡好,昨天有沒有吃好睡好。
再加上每日一句:【念你,愛你,望早日相見。】
江隱堅強地拆完了所有的信,終於在最後一封裡,拆出了前線戰報。
江隱拿著那幾張薄薄的紙,遞到我的面前。
「謝兄,我在多多的廢話裡,找到了少少的信息。」
我接來一看,開頭終於不是親親小洲了,而是【一切安好,屢戰屢勝】。
再往下,全是顧承軒那廝吹捧自己的戰績有多牛逼。
最後一行,他畫了個小人,眸子裡全是愛心。
儼然是「愛你」的翻版。
我兩眼一黑,迅速將信件給疊好揣回信封裡。
江隱正在一旁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今日看了這些信,我以前的所有罪過可就全都一筆勾銷了。」
19
再五日後,我和江隱終於到達了邊境。
原本小一個月的路程,在車夫日夜兼程的疾速行駛下,硬是縮短到了八天。
要不是車裡墊得實在是厚,我和江隱一身的骨頭都得被顛散。
下了車,直奔軍營主帳。
結果撲了個空,顧景恆和顧承軒,都作戰去了。
我和江隱在路上就已經框定了四個懷疑對象,現下一人分配了兩個。
借著聖上派的暗衛,直接翻墻進院,悄摸摸地搜家。
搜完小兵搜縣令。
結果剛翻墻進縣令府,裡面就水開了一樣沸騰了。
一群人你追我趕,分不清誰是誰非。
一會兒唰地這裡飆血,一會兒唰地那裡飆血。
我茍在角落,捂住眼睛,暗衛默默擋在我的身前。
我一個文官,這種時候,還是保住小命要緊。
茍了一會兒,戰場好像轉移到偏院去了,這邊沒剩幾個人。
我拉著暗衛趁亂進了書房,一頓翻箱倒櫃。
結果還真叫我在暗格裡找著了幾封通敵的信件,我心裡一喜,招呼暗衛開溜。
結果一轉身,脖子上就被架了把刀。
縣令一臉扭曲:「交出來。」
「要是你寧死不交的話,我也願意成……」
我連忙舉起手,把信都扔了出去,還把袖袋也掏出來給對方看了看,示意自己真的沒有私藏。
縣令:「……」
笑話,我又不是那種不懂變通的御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給你就給你嘛。
縣令陰惻惻地笑了:「你看過了,也得死。」
我:「沒,我沒看全。」
縣令:「不信。」
我:「……」
有點尷尬了老鐵,你不講道理簡直。
縣令也感覺到了尷尬,於是手上用力,那刀子就往我脖子上割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掌握住了刀刃。
隨後,縣令被甩飛出去。
我睜眼,看見了顧承軒。
劫後餘生,再看見熟人,我的腿瞬間不聽使喚,整個人都往下滑。
顧承軒一把撈住我,推開案幾上的卷軸,將我放上去。
他眉心蹙著,看起來有些生氣:「怎麼不等我回去?」
我還在驚嚇中,沒緩過來。
外面傳出幾聲慘叫,顧承軒拎起地上癱軟的縣令,囑咐我:
「你先待在這裡,我出去看看。」
我這才回過神,往前追了兩步。
顧承軒將門關上了,我隻能透過門跟他說話。
「小心些。」
顧承軒靠著門,應了聲:「嗯。」
他大概是貼著門說的,胸腔的震動透過門框傳到我壓著門的手上,一陣酥麻。
20
護著我的暗衛剛剛因為疏忽,沒能及時救我。
現在挨著我,一步也不敢離開。
外面廝殺聲漸止,淅淅瀝瀝地落了些雨,溫度又低了。
翻湧在雨裡的,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它混合著潮濕泥土味,順著冷風灌進來,充斥著我的鼻腔。
我對戰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定義。
多麼脆弱啊,所有鮮活的性命,眨眼間,便能灰飛煙滅。
顧承軒推開門,逆著暗淡的光線,朝我走來。
他伸出手,語調輕快:「全都解決了。」
往日裡盡是風流的眸子,此刻唯餘認真與安撫。
他一身狼狽,可在我眼裡,卻……宛若天神。
我扯了扯嘴角,伸出手:
「好,我們回家。」
21
在軍營裡,我見到了出逃的小妹。
她圍在顧景恆身邊,夫君夫君地叫得親熱。
見到我,一臉感慨。
「哥, 苦了你了。
「早知顧景恆這麼帥, 我就不逃了。」
顧承軒從旁冒頭, 看著我可憐兮兮:
「小洲, 我的手好疼,可以幫我上藥嗎?」
我閉了閉眼,應他:「走吧。」
22
昏暗的營帳裡, 我看著面前紅了眼眶的人, 嘆了口氣。
「別裝了。
「十八歲那年, 你背上被暗殺的人砍了三刀, 都沒哭, 現在裝什麼?」
「別生氣嘛小洲, 我這不是想讓你心疼心疼嗎。
「指不定你一心軟, 就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呢。」
他眉眼彎彎,眸中滿是真誠。
我確實不想搞斷袖,但內心的悸動騙不了人。
我對顧承軒, 也是有情的。
是了, 從牙牙學語一直成長到如今, 那麼多的付出, 我怎麼會看不見。
能跟他過一輩子的話, 好像我的內心, 也很歡喜。
「顧承軒,我答應你了。
「回去就向我家提親吧。」
番外:聖上
顧家小二今天向朕提了個要求。
說想讓謝御史去查他大哥的案子。
朕一下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一追問,好小子,全都給我說了。
說什麼, 他欽慕謝御史已久,奈何一直沒有機會長時間相處。
這次去了邊關打仗, 歸期不定, 想念得緊。
搞斷袖也算常見,但求到朕面前的他還是第一個。
朕有些不知道說啥,就追問了一句他為啥喜歡謝御史。
結果這小子,說謝御史的好,說了半個時辰都沒帶停。
張嘴閉嘴都是親親小洲, 酸得朕牙都要掉了。
罷了罷了,他好不容易求朕一次, 朕就幫他這個忙。
謝御史接到指令的時候, 也愣了。
但朕憑借朕的三寸不爛之舌, 給他忽悠瘸了, 沒啥怨言, 高高興興地走了。
朕表面給他隻派了五個暗衛, 實際上暗處還有十八個!
總不能給人送老婆去, 半路送沒了。
年關的時候,一行人回京, 朕老遠就瞧見隊伍後面那倆膩膩歪歪的了。
顧小二這速度, 真快啊!
朕不要你們求,直接給你們下賜婚聖旨。
小樣, 這聖旨一下,不得迷死你們?
不過顧老頭怎麼沖著朕來了?
等等,他好像要揍朕!
救命, 顧小二,你還愣著幹啥,救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