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通明會伙同別人在晏檸橙必經之路上灑家裡拿來的食用油,想等著自己出糗拍下,幸虧那天的光有給到晏檸橙提示,閃耀得焯痛她的眼睛,才注意到地上的一灘,得以成果繞過;會往她的飲水裡放不知道什麼東西,但想這樣幹的人不在少數,晏檸橙習慣性扭蓋子不扭緊,“加料”的做賊心虛,往往會扭死,她會直接把瓶子裡水倒進衛生間水槽,瓶子留給保潔阿姨售賣。
直到對方利用自己尊重每一封情書的習慣,惡意以辱罵的方式給自己寄信。
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晏檸橙依然能記得懷揣著暗戀心思拆開黑色信封,入目盡是辱罵的惡心反胃。
後來她幹脆不再看任何無署名的“信”,也有再收到封這樣的,還笑過對方,連敷衍自己都不願,如此奪目的信封,手法拙劣到以為自己會上當兩次。
可如果第二次不是何通明寫的呢?
晏檸橙有許多話想問,她摟著雪球飛奔下樓,把貓安置在躺椅上匆匆邁出外院的門,左顧右盼,在對面的圍牆下看到了神色痛苦的何通明與林尋舟的背影。
他面朝著牆壁抽煙,背影清瘦而寂寥。
出來的著急,還穿著拖鞋,走路無聲無息,晏檸橙從後面抱住林尋舟,輕聲問,“喵?”
“……”林尋舟湮滅指間煙回眸,吻她的額頭,喑啞講,“對不起,這小子這麼不是東西,我才知道。”
晏檸橙笑著反問,“跟你有什麼關系呢?”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她當年有沒有寫明誰霸凌過自己,連政審都輪不到何通明出場。
“我有話想對他講。”晏檸橙仰頭回吻講。
林尋舟點頭,“我可以聽嗎?”
晏檸橙無所謂回,“隨你。”
她轉而去看何通明,這是許多年來他們第一次對視,對方的眼神閃爍,看起來非常害怕。
“你以前給我寫過幾封侮辱性的信件?”晏檸橙不徐不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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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通明抹了把臉,左臉高高腫起,巴掌印明顯,“兩封。”
晏檸橙懸空的心終於落地。
“多少年前的事了,是我錯,行了吧,還想怎麼樣啊你們?我表哥該為你出氣也出了,你要是實在不爽,也給我兩巴掌行了嗎?”何通明梗脖子,一幅道德綁架到底的理直氣壯。
很遺憾,晏檸橙沒有道德,不會被任何人綁架。
世界以痛吻我,卻要我報之以歌?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性。
晏檸橙扭著手腕轉了兩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起又落下,在何通明震撼的眼神裡連著扇向他的右臉。
“你?!”何通明疼得呲牙咧嘴,還想掙扎,但被林尋舟照著膝蓋就是一腳。
晏檸橙被林尋舟拽到懷裡護著,狐狸眼微睞,淡漠評價,“你要慶幸自己是林尋舟表弟,所以這兩個巴掌才能算了,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吃飯了。”銀發老人叉腰,站在門口中氣十足地喊,“桃桃和阿舟來吃飯,該滾的人就麻利滾!”
晏檸橙完全不需要擔心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挨罵,因為奶奶第一時間拉著她的小手,眉頭打褶,吹著氣揉。
“手疼不疼呀?這都紅了,林尋舟!你也是的,這種粗活你怎麼能讓桃桃做呢?辛苦啦,奶奶給你做了毛血旺……”
林奶奶碎碎念地心疼著她,吐槽著林尋舟,親昵地拉她進家門,鼻尖酸澀,又被飯菜的香氣熨貼。
46三十二隻桃野外也行。
午餐四個人吃,馨姨一起上桌,不像保姆,更像是家人。
六菜一湯一甜品,菜系雜糅。
京派有京醬肉絲與炙子烤肉,新派的做法,不需要動手親自卷豆腐皮,而是提前將蔥白、胡蘿卜、黃瓜切絲,勻稱的卷進整張豆腐皮裡,斜切面擺拍,黃白紅綠俱全,顏色煞是漂亮,吃的時候直接夾肉絲蓋到豆腐卷上入口,醬香濃鬱、肉絲嫩滑;圓鐵板下放的是果木炭,腌制入味的薄牛肉偏瘦、帶著筋絡,和洋蔥細絲在高溫的作用下發生美拉德反應,嚼勁十足,就著糖蒜吃,吃起來有家的味道。
川菜是毛血旺與夫妻肺片,前者是等晏檸橙進屋落座後親自澆得油,注入靈魂,熱油噼裡啪啦的炸香表面的花椒和幹辣椒,香氣撲鼻;夫妻肺片顏色紅潤、麻辣爽口,極其開胃。
偏清淡的兩個都是粵菜,簡單的白灼基圍蝦與清炒菜心。
夏日裡去湿氣、舒筋骨的五指毛桃根煲豬腳湯和依據晏檸橙口味改良過的蜜桃奶凍。
林尋舟和林奶奶都惟恐晏檸橙認生不好意思夾菜,注意力幾乎都落在她這兒,瘋狂給她添菜。
面前的菜碟連著換了好幾次,就為了方便她來夾取。
全程除了使用餐具外沒有需要晏檸橙動手的時刻,林尋舟取了隻幹淨的碗碟,把蝦剝好蘸大單面料汁放在她面前。
大家都是很和善溫潤的人,相處起來完全不困難。
許是覺察到晏檸橙不太喜歡說話,幾乎全程都在全程吃飯,沒有查戶口、沒有問詢喜好和婚期。
六月中的天氣,不開空調亦不覺得悶熱,穿堂的微風輕柔,晏檸橙不知不覺地多吃了大半碗飯,到自己難忍的打出飽嗝兒,才被林尋舟笑著撫背勸,“好了寶貝兒,先吃到這兒,喜歡哪個我學了給你做?”
吃碟裡還剩了三隻蝦和一些菜,飯也剩了幾口的樣子。
晏檸橙感到犯難,不想在長輩面前剩東西,無奈已經吃得極飽腹,五髒廟在罷工抗議。
下個瞬間難題就被解開,林尋舟自然而然地把她剩的倒進自己碗裡吃掉,全程都很順暢,馨姨和林奶奶甚至沒多看他們一眼,好像林尋舟就該為她打掃殘局那般。
飯後是老人家的午睡時間,林奶奶直言自己習慣了飯後小憩休息兩個鍾頭,且留晏檸橙在家吃了晚餐再走,作畫的事情等她醒了再說。
這是最高的禮待,即被當作“家人”。
客人到訪,不知下次何時來,主家會推改自己的作息陪伴,而家人常見面,總要學著習慣彼此。
蜜桃奶凍被馨姨加了冰袋用保溫盒打包好,林尋舟帶晏檸橙去後山消食。
房子後面開墾了一小片的耕地,初夏裡枝頭結滿了辣椒、西紅柿和小片被掐了嫩尖的空心菜,不知名的黃色野花在嫩綠間扎眼明亮。
“可以摘嗎?”晏檸橙望向林尋舟,長睫輕顫。
“你不可以。”林尋舟輕笑,彎腰掐掉野花,舉到她面前,“因為我摘掉了。”
晏檸橙無奈地笑出了聲,她接過花,別在頭頂左邊的丸子頭上。
美人戴花,花美人絢爛,林尋舟忍不住去啄她唇角,才塗好的唇釉被親花,晏檸橙哼唧著要求林尋舟給她補。
補是給仔細地補塗好了。
不過在此之前,林尋舟扣著她後腦,低頭索吻,弄得更花了。
“既然要補的話,那不如把原來的先蹭掉。”
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不就是想親人!
晏檸橙乖順的任著親,她在過去幾天的……實際教學裡,掌握了親吻的技巧。
間隙裡換氣,被親的筋骨酥軟,站不住可以卸掉全身的力道,安心去依附林尋舟,很舒服。
出了菜地是片竹林,修竹參天筆挺,大雨後有鮮嫩的竹筍冒出節來。
竹葉茂密,遮天蔽日,林子裡好不清涼。
晏檸橙挽著林尋舟的手臂,信步在林間闲逛。
晃悠到竹林正中央的方位時,眼前空了一小塊兒,正午的日頭垂直打下來,天光倏然撕裂蔭蔽,小小的半弧形墳茔浸在光芒裡。
“……”晏檸橙駐足,她的視力極好。
她們這代冤種學業卷、工作卷,不近視的是稀有動物,能穩定在視力53的是瀕危物種。
瀕危物種晏檸橙看清楚墓碑上的照片,笑容甜美,打扮知性的女人和記憶中林尋舟的母親別無二致。
“我母親逝世的第三天,我站在墓前,有隻白色的蝴蝶,停在我手背,停了很久很久。”
言猶在耳。
“那是我母親的墓碑。”林尋舟沙聲緩緩講,“她不喜歡陵園,覺得太肅穆了,竹林就很好。”
仿佛能讀懂晏檸橙的心聲,他繼續說了下去,“我母親是急性白血病走得,病來的很突然,這種病成年人的平均存活時常是兩個月,我母親要更短,從確診到撒手人寰,十三天。”
挽著的手轉握,晏檸橙與林尋舟十指緊扣,他的手頭一次比自己冷,要靠晏檸橙的體溫,才能回暖到常態。
“就是沒辦法,死亡是絕不以人類個人意志而更改的,哪怕有足夠的財力、最好的醫療資源、病人家屬和病患本人都懷有絕對的求生意志,也沒有用。”
林尋舟的嗓音低醇,合著穿林而來的風,繞在周身。
都經歷過失去至親的痛苦,能感同身受彼此的無力和哀傷。
所有的事情都做盡,換不回故人歸,臨事方知處處難。
“我母親有在跟你問好,桃桃聽見了嗎?”林尋舟低眸扯唇角輕笑,轉而來安慰她,“她走之前拉和我的手,告訴我這程人生,就隻能陪我到這裡了。”
“死去元知萬事空,可她還是希望能再看到我點兒什麼的,希望我今後順遂自由,做想做的事情,和熱愛的一切生活在一起,她說今後如果起風了,就是她回來看我了。”
如果奶奶有機會說遺言,大概也會和晏檸橙講差不多的事情吧。
晏檸橙用力點頭,“我聽見了,阿姨告訴我,你下次再親花我的口紅,我就在你每件、每件白襯衫上,都印我的唇印!”
不過腦的長句說出來還是有點兒頓卡,不過比從前要好上太多太多了,語言障礙在每次交心中漸漸好轉。
無論是林尋舟還是林奶奶,都是專注的聆聽者,不徐不疾,能認真理解她的意思。
得到了激勵的晏檸橙也不再動不動換麻煩的手寫了。
“那在親會兒?”林尋舟揚眉,“襯衫印唇印,還有這種好事?我求之不得。”
他揉了下晏檸橙的腦袋,鳳眼噙著笑,“你之前在我領口畫梅,那兩件襯衫我都沒洗,珍藏起來了。”
晏檸橙鼓腮,嘟哝著念,“那還不如我直接往上畫?”
林尋舟用指尖戳著她的臉頰給小河豚“放氣”,笑著講,“桃桃可以直接畫我身上,我記得看過那種人體作畫的,叫什麼來著?”
“人體彩繪?”晏檸橙脫口而出,下一秒就意識到自己是跌入獵人陷阱的獵物,狐狸眼圓睜瞪林尋舟,“壞人!”
她平時講話少,調子難免輕軟拖長,罵人時都透著可愛勁。
林尋舟克制再三才沒真再弄花她的口紅。
清晨他們還在睡夢中時下過場雨的模樣,墓碑上還殘存著水痕,林尋舟拿了張湿巾仔細的擦蹭幹淨,回眸晏檸橙正彎著腰和相片裡的母親對視。
各類尊稱在腦海裡漂浮。
阿姨、伯母、媽。
關系上說的話,最後一種才對。
唇齒間反復練習多次,在林尋舟開嗓前,晏檸橙低聲喊,“媽咪。”
“……”林尋舟怔愣地看她。
女孩子粲然一笑,原地以舞姿轉了兩圈,寬大的裙擺風裡翩跹,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對著墓碑展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