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輩賀長輩,一個賽一個的早到。
夏至後晝長夜短,晏檸橙入場時,天還沒有完全黑透,窗口俯瞰下去,長安街已是燈火葳蕤,車流如軌。
她鮮少會參與這種社交活動,但楚家老爺子和她爺爺是戰友,出生入死的關系,小時候也是真抱過她。
兩家的交情實打實的就在這裡,晏檸橙人既在帝都,就沒有不來的道理。
高腳杯裡碎冰浮動,玻璃倒映出張明豔漂亮的臉。
晏檸橙小口抿著果酒,盤算著等賀壽完,開席就見機溜走。
已然有人注意到了窗前的倩影,吊帶霧霾藍晚禮服,巨大的蝴蝶結卡在臀上掐腰處,珠光材質在明燈的照射下宛若浩瀚星辰。
天鵝頸修長,細白的珠鏈連接著前襟的弧形褶皺領口,蝴蝶骨極對稱,白如凝脂的纖細背部被沿窗的暖光渡了層薄暈,光是背影就美得驚心動魄。
晏檸橙對目光無所感知,她戴著同絲絨材質的手套配飾,好看有餘,實用性很低。
敲手機非常麻煩,九宮格選手都無法順利按鍵,她又無法順利的直接發語音問舒悅窈,“你人呢?不會鴿我吧?”
慢吞吞地打到一大半,就聽見身後有人在念耳熟的名字,“尋舟,好久不見。”
“……”晏檸橙循音回眸望過去,門口立著描繪過上千次的挺拔身影。
林尋舟今天仍舊西裝革履,一絲不苟得扣到頂扣,黑金襯衫絲綢質地,領口有金絲刺繡紋理點綴,矜貴冷清,卻沒那麼嚴肅。
遠遠看過去,劍眉深目,是金融頭條配圖中最熟悉的那幅模樣,林尋舟五官深邃,鳳眼狹長鋒利,少有情緒,天生就帶了種睥睨眾生的凌厲淡漠感。
晏檸橙有瞬時的恍惚,所以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坐在對面溫柔含笑的人,真的不是夢境嗎?
許是視線過分炙熱,林尋舟猝不及防地朝她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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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又再錯開,仿佛素昧平生的淡淡一瞥。
晏檸橙登時松了口氣,她不擅長這樣的交流場合,休於與人解釋關系。
“不認識”是再最好不過的了。
隨著她的回身,關注許久的公子哥兒也終於看清了美人正臉。
內勾外翹的狐狸眼,瞳孔呈現出藍寶石般的通透色彩若水色澄明,瓊鼻高挺,烈焰紅唇,淡粉色的長發挽法式低髻,碎發做卷,散在臉頰兩側,減弱了整張臉的攻擊性,令人心旌搖曳的嫵媚。
相較露背的蝴蝶結珠鏈設計,前身更為嬌俏可人,每處褶皺都精心設計過,恰到好處的凸顯出玲瓏曼妙曲線。
林尋舟掃過,晦暗眸色轉瞬即逝,他提步朝這邊走來,晏檸橙眼皮一跳,沒有動作,隻杯中酒面輕晃,昭示著微小的動作。
高大身影停在兩米開外,與迎上來搭訕的人談笑風生,正正好好地擋開了豺狼虎豹窺伺的目光。
“……金海的投標我司未必會參與。”寡淡冷漠的嗓音裝進耳廓。
說得是晏檸橙不太關心的事情,名利場上少有真熟絡,連字都模稜兩可,以免落人口實,可她還是耐心的聽了下去因為林尋舟聲音好聽。
舒悅窈湊過來拉她手時,頸部多了條實用大過裝飾的絲巾,晏檸橙離得近,垂眸看清邊緣露出的一點兒草莓痕跡,小小聲揶揄,“你出門前在跟聞落行打架?”
“你好像還沒過門。”舒悅窈把絲巾拉高,抬下巴衝林尋舟哪兒看,“講話怎麼就開始學你家那位一樣陰陽怪氣了?”
晏檸橙有種錯覺,窈窈說到“你家那位”時,林尋舟是有看過來的,可她們耳語,明明音色足夠輕,場內觥籌交錯,碰杯聲不絕於耳,算不得靜。
是她想多吧?
“這是我小女兒,這是你尋舟哥哥……”
記不清林尋舟面前換到第幾位上前寒暄的人,終於有了不同的話術。
舒悅窈被聞落行拽走,不知所蹤,晏檸橙仰頭,把浮冰含在唇齒間,口腔的溫度在融解冰塊,她抵到後槽牙間,磨著咬碎。
林尋舟氣定神闲地等對方介紹完,平淡回,“我並不記得與令千金有過交情。”
“一回生二回熟,那現在不就有了。”中年男人的社交能力讓人嘆為觀止。
林尋舟勾唇,薄涼地笑笑,“張董可能對我有些誤解,我已有婚配,您說這話,讓我心上人聽到了,我可不好交代。”
“……”突然被cue到的晏檸橙哽住,咬碎的冰塊一不留神被盡數吞咽入腹。
她別過頭微微張嘴,散出點兒寒霧。
張董一拍腦袋,順著臺階爽朗而下,“瞧我這記性,來,這杯我敬你。”
燈光在八點鍾準時全部湮滅,會場陷入黑暗,晏檸橙嗅到熟絡的木質香調。
下一秒溫熱、帶著薄繭的指腹觸到後腰,似有還無地摩挲而過。
“唔。”晏檸橙細若蚊吶地輕呼,試圖去抓,卻撲了個空。
前臺的燈火亮起,楚老爺子滿頭銀發、精神矍鑠,他站正中央。
楚淮晏與曲楚兩個外孫站在左側,與曲楚淵源非三兩句能講清的應長樂也在臺上,被曲楚拉著手,小旗袍冷豔。
晏檸橙下意識地覺得好友今天不太高興,可她暫時無暇顧及應長樂,氣鼓鼓地看向站在身側,目光直視前方、神色自若,仿佛什麼都沒做過的林尋舟。
她借著臺下昏暗,意圖偷偷捏回去,隔著厚實的絲絨手套與西裝外套,空捏了個寂寞,抽手不及,被骨節勻稱的大掌拽住。
晏檸橙用力,反而被勾得更緊。
“黑燈瞎火,晏小姐想對我做些什麼?”林尋舟偏頭壓低,額前碎發蓋住眸底暗流,這樣的姿勢讓他們貼近不少,林尋舟的氣息正不著痕跡的侵襲著晏檸橙的感官。
晏檸橙氣急敗壞地嘟哝,“是、你、先、的。”
林尋舟輕嗤,“說話要講證據,我先什麼了?”
“……”水藍色的瞳孔又些失神的茫然,委屈地眨眼,“唉?”
林尋舟勾著她的手又晃了晃,貼在自己腰側按住,嗓音低沉慵懶,“都隨你,別露出這副表情。”
虎口與食指擴出最大的角度能掐住林尋舟勁窄的腰線,然而心在狂跳,並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晏檸橙見過的人比同齡人少許多,在她見過的所有人類裡,唯獨對林尋舟心動。
因為喜歡,所以更加謹小慎微。
楚家人有個特點,人狠話不多,曲楚是個例外,晏檸橙感覺他不登臺講相聲,而是從醫救人,簡直是相聲界一大損失,而應長樂在老爺子哪兒地位比曲楚高,搞不好是因為更像家裡人。
掌聲雷動的同時燈光亮起,盛筵開場。
林尋舟不知何時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保持著安全距離,除開臉頰發燙與可疑的緋紅外,再無披露。
“熱?”應長樂著身絳紫色的改良小旗袍,撿了幾塊合晏檸橙口味的糕點端過來。
大小姐身世復雜,簡單總結起來,圈子裡絕大部分人都是她哥哥姐姐,分沾親帶故和硬要蹭關系而已。
應長樂向來惜字如金,與話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晏檸橙一拍即合,乍見之歡了屬於是。
晏檸橙接託盤,搖頭否定,“不。”
若旁人看,就好像進行了某種詭異加密符號。
翻譯過來其實是很關切的問候。
“你覺得很熱?我讓他們把空調調低點兒。”
“不用,我不熱,不用調。”
應長樂沒能多待,就又冷著臉乖乖聽曲楚的話被叫走。
今夜彎月如鉤,星稀雲淡。
晏檸橙重新轉向玻璃窗看著夜景發怔,因為林尋舟在,她突然不想走的那樣早了。
落地的玻璃明鏡般照射出背後的衣香鬢影,紙醉金迷。
她在浮華夢的倒影裡找林尋舟高挑身影,看他遊刃有餘得應付。
“這位妹妹臉有些生啊。”一道含笑輕慢的聲音自右側傳來。
晏檸橙不打算理,隻做沒聽到。
濃重俗氣的麝香氣味逼近,她下意識地超左邊挪了半步,蹙眉抬眸看去。
男人著件豔麗的花襯衫,端紅酒杯,正眯著眼打量自己,想拍她的手滯在半空,也不覺尷尬地收了回去,“自我介紹一下,鄙姓常。”
“所以呢?”晏檸橙又退了半步,小聲反問道。
“沒什麼所以不所以的,就是自我介紹一下。”花襯衫笑意更甚,“怕妹妹一個人無聊,想認識一下。”
晏檸橙不欲再糾纏,扭頭要走,身後傳來一聲痛苦地“嘶”聲,她又跨了半步,意識到什麼,驟然回眸。
林尋舟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背後小半步的位置上,隔手直接拍掉了花襯衫伸出要拉拽自己的動作。
“你他媽的。”花襯衫吃痛爆粗,在一片融融裡極為出挑,附近的目光都匯到了窗邊。
“不知道閣下大名?”林尋舟呵斷對方的叫罵,陰翳問。
皇城根下扔石頭,後輩依祖輩的蔭蔽,再如何都算不上無名之輩,敢這樣發問,就相當於是按著對方一家人的臉打。
花襯衫揉著手腕去看出手的人,對上雙晦澀難明的鋒利眼睛。
林尋舟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威壓就滅頂般降臨在頭頂。
花襯衫的囂張氣焰滅了大半,又落不下面子,撸起袖子憤然回嘴,“我。”
“怎麼了阿舟?”冷洌嗓音破風而來,全場都在這刻靜默。
楚淮晏昂首闊步走近,拍了拍林尋舟的肩膀,又看了眼他身後的晏檸橙,猜到七七八八。
無非是不開眼的公子哥搭訕糾纏錯人的橋段。
“……”花襯衫轉進如風,“害,多大點兒事,就是看著這位妹妹眼熟嘛。”
原本覺得面前的青年看著也眼生,起碼不是京圈裡人,還想壓一頭,可能跟楚淮晏稱兄道弟的人是什麼來頭,沒人說得準,這霉頭沒必要觸。
花襯衫舉杯,飲了大半口,不死心地重著被擋得嚴嚴實實的大美人問,“妹妹叫什麼?真眼熟,說不定咱們以前同校過呢?”
舒悅窈和應長樂之類熟識晏檸橙的人,對常家這位啥也不是、莫名自信的紈绔報以同情目光。
“那你記好。”晏檸橙走出林尋舟的背影,與他並肩而立。
昂頭與林尋舟對視,內心無比平靜,她甚至沒有看花襯衫,就粲然朗聲回,“我姓晏。”
宴會廳靜得針落可聞,晏檸橙理了理群擺,顧盼流轉,幽幽講,“海晏河清那個晏。”
這個姓少見到沒有誤撞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