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間裡安靜了下來。
林水程拿著文件坐回位置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輕輕抽出了那張工作牌。照片上,傅落銀正認真專注地凝視著他,眼底藏著無盡桀骜與鋒利。
早晨的聯絡很快就被切斷了,他甚至來不及對傅落銀說什麼。
事情緊急,傅落銀一直在前線,他們也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林水程上一次見到傅落銀,還是在電梯外,他和他並排站在一起,偏頭問他:“疼嗎。”
那眼底蘊藏著一泓星星,裡邊能照見他的眉眼。
即使已經從別人口中聽聞了“林水程是RANDOM最完美的作品”這句話的存在,但是林水程卻不再感受到那種壓在他胸口的心悸,如同微風拂過,他潛藏不顯露於外的唯一不安,被人輕輕捧起藏好。
因為他和他在並肩作戰。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他愛的人,親口告訴他:他不是任何困厄,林水程隻是林水程。
林水程伸手翻開檢測報告單——
映入眼簾的是幾行字:
【林水程分子基因檢測報告——觀察期:七天】
【遺傳核種類:一種】
【唯一異常:體內鋰元素稍高,測為抗抑鬱藥物成分結果】
【結論:無基因改造跡象】
第101章 落花春去07
聯盟的暴雨持續了幾天,此後的幾天內,林水程一直都沒有見到傅落銀。
自從傅落銀帶領偵查一科取得突破性成果之後,他就一直停留在前線指揮作戰計劃;林水程則留在舊七處大樓中晝夜不停地優化建模,進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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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次事件都證明了他模型的可用性和準確性,但是最初的那個問題依然沒有被排除:無論林水程優化多少次,火炬案的第一相關指數都是火炬委員會本身;與之類似的還有更多的情況,比如這次拿到的部分RANDOM組織名單中,驗算後推出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結論,比如陳浪兄妹的事件往前推演,事件起始點顯示的不是人也不是事,而是一條沒頭沒尾的天氣預報。
金·李跟他說:“這種情況暫時是沒辦法排除的,你的去噪點算法夠了,但是機器運算力不夠,它們沒有辦法把這些不造成因果的相關性精準挑選出來,除非你真有完備的量子計算機,能完全反演量子糾纏和經典混沌現象,這是技術上的事,不是想法上的事情了。而且舊七處的人也不會去逮捕一條天氣預報。”
林水程安靜地笑:“我明白。”
他掏出手機看了看。
這兩天他和傅落銀隻靠短信聯系,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傅落銀回他消息的時間神鬼莫測,有時候隔上七八個小時才會回復,並且又是永遠隻能到看他最後一條。
林水程:【你那邊情況還好嗎?注意安全。】
傅落銀:【很安全,沒事。你記得吃藥。】
林水程:【今天還在出任務嗎?我吃過了,蘇瑜來給我送了藥。】
傅落銀:【吃了就好,一定要按時吃。小貓咪乖乖的。】
傅落銀有時候在這些細節上會表現出一些大大咧咧的遲鈍來,自從傅落銀那天用舊七處的頻道跟他對話之後,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傅落銀對林水程的這個昵稱了,蘇瑜聽說後差點笑死:“這事我爸媽單位都說開了,開始還說負二生死關頭還不忘表白,後面越傳越不像樣,他多大人了還用這種昵稱?哪怕用寶貝兒呢!哎呀膩歪死了真是。”
林水程想起這些瑣碎小事,垂眼看著手機屏幕,眼底也忍不住沾上一點笑意。
他編輯著短信,有很多話想告訴他,但是打出來後又都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最後隻給他發送:【不忙了記得找我。】
他雖然知道傅落銀應該不會立刻看到這條短信,但還是屏息凝神等待了一會兒,隨後才關掉手機回到工作臺前。
針對他的監視已經被撤除了,林水程的工作間搬到了二樓,還剩下的隻有四五個警衛員輪流值守,保證著他的安全。
金·李跟他一起搬了下來蹭設備用,看他還在糾結自己的模型,於是問他:“或者你有興趣和我一起修量子計算機嗎?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阻礙,也需要用到量子計算機。”
林水程怔了怔:“為什麼要修量子計算機?B4有這其中相關的內容嗎?”
金·李揉了揉腦袋:“我剛接手B4沒幾個月,剛開始還在看資料和現有成果,目前已經開始做楚時寒去世前那段時間的半成品項目了,很復雜,楚時寒他自己沒有留下什麼資料和紀錄,許多地方隻能從頭做起,但是中間有一個合成實驗出了問題,和現有理論說的不一樣,怎麼都得不到最終產物,我在考慮改變算法另外選擇一種合成方式,計算上需要借助量子計算機。”
林水程想了想:“實驗過程有問題嗎?修量子計算機花費的時間成本應該不低。這個實驗我記得是分子生物裡一個奠基方向的實驗吧,星大好幾個長期項目組都建立在這個理論基礎上。”
“林,你是不知道我已經在這上面浪費了多少時間了。明明是拿了獎還寫進你們下一屆教科書裡面的實驗內容,底物和反應條件全部都按照資料中做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卡在了這裡。”金·李的藍眼睛裡難得顯出了一點苦悶,“而我還不能去問這個反應理論的創造者。”
林水程笑了:“為什麼?”
金·李更加鬱悶了,他大聲嚷嚷了起來:“我就是死,也不會去問一聲楊之為的!”
林水程有些意外:“楊老師?”
金·李瞥了他一眼:“哦,差點忘了,你是他的學生。”他閉上了嘴,意味不明的發出了一聲冷哼。林水程見慣了他平時沒個正型的樣子,陡然變得這樣冷漠而帶刺的樣子,還有點好玩。
林水程這下想起來了,他剛進TFCJO審稿系統的時候,傅落銀跟他提過一些有關金李的八卦,除了他貢獻的幾個驚天大瓜以外,還有一件事是他單方面與楊之為不和,曾經勒令他的團隊和學生發論文時,一律禁止引用楊之為的文獻。
他輕聲問道:“你和楊老師有什麼誤會嗎?”
“誤會沒有。”金·李隨手點了根煙,藍色的眼中透著些許輕蔑,“我剛畢業的時候,主攻方向本來就是原子堆砌,也就是姓楊的老本行。我當時想應聘他的實驗室成員,發了簡歷和我的一些想法過去,但是被拒了,拒絕信裡還說我不適合這個方向,建議放棄。”
“被拒倒是次要的,隻是第二年化學峰會上,楊之為那個團隊提出的理論,有不少和我郵件裡的是重合的,那之後他們在原子堆砌方向高歌猛進,我則轉了別的方向。”金·李說。
林水程怔了一下:“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楊老師他不是……”
“不是那種人,我遇到的每個人都這麼跟我說。或許那些點子是他們一早就想好的,隻不過和我的想法撞了而已,但是我覺得膈應——既然重合,理念方向一致,那他們的實驗室又有什麼理由拒絕我?”金·李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聳聳肩膀,“這圈子裡沒幾個幹淨的,當然我也不幹淨,因為我隻賺漢堡和可樂,高貴聖潔的學術與我無關。我討厭楊之為,也因為他動了我的漢堡和可樂,這二十多年我們歐洲理論派系和他們實驗派系勢同水火,每次都是我們提出理論和可行方向,他們卻搶先一步做出來發成果——偏偏我們這方面沒有相當的資源,出成果的時間比他們要慢。”
金·李盯著林水程,認真問道:“林,我知道你們這邊對我們歐洲派系評價不太好,覺得我們派系勢力盤根錯節太迂腐,水貨太多。但是哪一邊都有做實事的人和蛆蟲;你能想象有人當著你的面,搶走你剛做好的巨無霸烤翅加大份牛肉漢堡嗎?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你剛在涼爽的空調房坐下來,飢腸轆轆地準備享用你的漢堡和冰可樂……然後它們就被別人端走了。你能懂那種痛嗎?”
林水程:“……”
這些事情他的確是第一次聽說。他念書的時間長,大部分時間都被楊之為庇護在羽翼之下,實際上並不太清楚學術界的這些陳年舊瓜,是非對錯更無從分辨。金李平常滿嘴跑火車,一句話聽一半就行,十句話裡有八句是想拉他入伙,這時候說出來的東西其實未必可信,一時間也難分對錯。
林水程看了看模型進程,略帶遲疑地說:“量子計算機修復目前是許空教授在做,也是我認識的老師,如果你真的想要修量子計算機,我想大概也是沒問題的。我這邊的分析結果大概還要三五天時間,到時候如果有空,我就來和你一起推進B4。”
金·李眼前一亮:“那太好了,我先去睡一覺!我們兩個是一加一大於二的組合,我們兩個一天的工作量等於普通人三天往上的工作量,所以我現在可以放個小假了!晚安我的小林總!”
他捧著茶杯,趿拉著鞋,迅速爬上了一邊的行軍床——這個時候他又不嫌棄這個折疊床和上面的乳膠墊了。
林水程搖了搖頭,接著做他的數據建模圖。
復雜的公式圖像變換著,看久了眼睛發暈。
林水程做了一會兒數據,隨後揉了揉眼睛,往眼裡滴了幾滴眼藥水,眨眨眼就當是休息了。
身後的金李已經發出了鼾聲,林水程伸了個懶腰,隨後扯了一張便籤紙,靜下心來往上寫出了兩個單詞。
【AT RANDOM】。
陳浪留給傅落銀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們的成員是隨機的嗎,就像捉摸不透的命運一樣?
林水程想著想著,漸漸抵不住加班加點之下上湧的疲倦,他也趴在辦公桌上休息了一會兒。
這幾天星城暴雨,地下七處雖然有完善的空調和排風系統,但是依然擋不住潮氣。林水程在睡夢中縮緊了身體,最後還是冷得受不了,睜眼醒來了。
放在桌上的手機在震動,電話圖標急促震動著,仿佛透著一種莫名的急切。
是蘇瑜的電話。
林水程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三點五十,怎麼看都不是正常打電話的時間。
他立刻伸手接了,聲音還有著微微的沙啞:“……喂?傅落銀他怎……”
蘇瑜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嫂子?不,負二沒事,不是負二的事,嫂子我跟你說,等等醒了。”
第102章 尾聲01
“等等的情況其實一直很好,當年車禍時,因為林望第一時間把他護在了懷裡的緣故,他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擠壓傷和貫穿傷,除了腦損傷沒有其他的重大後遺症,三院的腦神經區域刺激效果一直都很明顯,前幾天我們其實就已經觀察到等等的腦神經活動頻率範圍接近正常人水平了,但是因為嫂子你還在忙就沒有立刻通知你。今天等等醒了,我馬上給你打電話了。”
星城第三醫院中,林水程步伐飛快,蘇瑜一路小跑跟著他上樓,一邊走一邊跟他講:“等等年紀小,底子也不錯,全身肌肉有點萎縮,但是不嚴重;這些後期復健可以完成。現在等等已經可以說一點話了,他醒過來第一時間叫的就是你。”
林水程平時淡靜內斂,基本沒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少有的幾次也是為了近期的幾次聯盟大事。在蘇瑜印象裡,林水程甚至很少放開情緒笑一笑,時值此刻,他身上終於出現了鮮活的情緒,那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高興。
一路走過來,林水程不知道感謝了他們多少次,弄得蘇瑜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是機器的功勞,再說我們家搞醫療行業的當然就是為了病人康復啊。嫂子你快去吧,等等還要在ICU觀察一段時間,別耽誤啦。”
蘇瑜也知道最近聯盟前線吃緊,這段時間裡不斷有人員在對上RANDOM組織時發生傷亡情況,和傅家一樣,蘇家也力所能及地把所有能供應的醫療資源和原材料設備都捐了出來,燕紫最近忙得腳不沾地組織醫療供應。
林水程今天能過來看看林等,都是跟戰備組請了假的,時間隻有兩個小時。
林等出事時剛剛初中畢業,才十四歲,如今六年過去,也已經二十歲了。
病床上的男孩看不出年齡,他肌膚蒼白,身體細瘦,仍然還是個初高中生的樣子。他和林水程一樣清秀,但和他從小到大的沉穩淡靜不同,林等從小脾氣就有點小壞蛋,性格很開朗,表面乖,背地裡也愛衝大人們撒嬌,全家他最怕林水程,卻也最黏他。
林水程進門時,林等正靠著病床坐著——他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投影屏幕上播放著電影,林等正在專注地看著那些色彩斑駁變化的畫面。
聽見聲音,林等回過頭去看林水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