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面還發送了一大堆話,林水程沒有全部播放。
他動了動,慢慢地從傅落銀懷裡鑽出來,正要下床的時候,傅落銀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林水程。”
傅落銀眼睛還閉著,但是嘴上還記得說:“不要走,不許走。”
林水程嘆了口氣,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麼都沒說,理了理衣服,走出了門。
*
聯系林水程的男孩叫唐洋,比他還小幾歲。
林水程出去的時候,外邊正在下大雨,男孩一個人站在酒店廊下,一身雨水,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看到他的時候,拘謹又瑟縮地笑了一下,叫他:“嫂子。”
林水程已經懶得去糾正一個陌生人的稱呼問題了,他問:“有什麼事嗎?——進來說吧。”
他打量著面前的男孩。
年輕,白皙,瘦弱,衣服算是光鮮亮麗,但是明顯有些髒了,不知道穿了幾天。衣袖之下隱約能看到包著紗布的手。
唐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著他一起走了進來,暖氣撲面而至,男孩四處看了看,感嘆道:“真好,這裡邊真好,真大。”
這個點還有人在嗨,林水程去一邊的零售小店裡要了熱飲和湯面,遞給他。
唐洋咽著口水,明顯很餓了,但是他忍住了沒有吃,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林水程,半天後開口了。
“嫂子,我,我不是故意老打擾您的,是沒辦法了……我三年前跟過傅總一段時間,可是他嫌棄我笨沒文化,一個星期就把我踹了。後面我就去打工了,給人調試機器,就是那種很大個的空間車車組,前段時間我砸傷了手,本來老板可以賠我三萬塊的。”
他把包著紗布的手攤開來給他看。
廉價紗布下散發著劣質的消毒水味道,還有讓人不適的腐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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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洋迅速地把手收了回來,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心虛地低下頭笑了笑:“您別看了,有點惡心,我繼續說——本來可以拿到三萬塊的,但是那個老板破產跑了,我現在身上沒有錢,租的房子也到期了,醫生說我再不治就要截肢了,還要我去弄什麼醫療保險——我沒有錢,也搞不懂他們要我幹的。後來我看到新聞說,有破產跑路的老板被整治了,三年前我跟過傅總一個星期,我就在想,傅總能不能幫我要到三萬塊錢……可是傅總的聯系方式我找不到,隻找到了您的。有個人說你是他的男朋友,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了,真的對不起了,哥,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看有錢人心都很好的,還做慈善,能不能幫幫我。”
他說著說著又要哭了。
林水程聽了之後,不置可否,問他:“證件什麼的帶了嗎?我要知道你說的這些的真實性。”
唐洋立刻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他:錢包、ID卡、揉得一團糟的上崗證書和勞務合同、醫生的診斷證明。
他委屈得不行:“本來有三萬塊,我能好好過兩年的,特別好的一件事,誰知道那個老板跑了呢……這下錢沒了,手也沒了……”
林水程查了查,的確也查到了他說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破產信息,那家老板是老賴,拖欠了許多人的工資至今未還。
“這樣,我先送你去醫院。”林水程站起身來,“醫藥費我付,那三萬你也被糾結了,我給你。”
唐洋大概想不到這一趟會這麼順利,一時間呆住了。
林水程掏出車鑰匙往外走,唐洋才如夢初醒,跟著上了門。
上車時,林水程問他:“你會開車嗎?”
唐洋猶豫著說:“我開過貨倉的叉車……”
林水程:“那我設置自動駕駛了,定位最近的一家醫院吧。”
人造島上有一個醫務中心,救急用的,顯然沒法用於唐洋的情況。唐洋需要做手術。
最近的醫院在兩公裡外,需要出島,走過跨海大橋後從盤山公路下山,林水程設置了自動駕駛,隨後就靠在了架勢位置上沒有管。
唐洋從一開始的謹慎瑟縮,慢慢變得大膽了起來——他發現了林水程是個好人,也終於敢坐在副駕駛上,慢慢地吃著兜裡的零食——一種廉價的米花餅幹。
唐洋沒敢說什麼話,反而是林水程一路慢慢問著他的情況。
“多大了?”
“今年二十歲,當初和傅總在一起的時候是十七,圖著錢來的,有人介紹,不過哥你別多想,傅總碰都沒碰我一下,很嫌棄我的。”
“念書呢?你應該在讀大學吧?”
“我家裡人倒是供著讀書,但是我自己不是那個料,正好家裡也窮,就出來打工嘛。本來手被砸了不虧,減去手術費還有一兩萬,可是老板跑了麼……”唐洋嘰裡呱啦地跟他說著。
這個男孩子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談到自己的手傷時,仿佛還有幾分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的手受傷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白賺不虧,手反正能治好,隻要不是“倒霉”,結果都是好的。一般人說的“倒霉”經過精明的計算,成為了不虧本的買賣,仿佛被砸傷的不是手,而是電視節目上的金蛋一樣。
林水程心底忽而微微一動,他問道:“你需要資助嗎?你或者你的家人?”
唐洋愣了一下,隨後很快地衝他彎起眼睛笑了笑:“沒有的,不需要,哥,你是好人,我知道,不過我把手治好了就幫忙回家開小賣部了,挺好的。”
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樂天氣息,或者說容易滿足
林水程若有所思,也就不再追問。
車輛平穩地駛出跨海大橋,林水程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男孩子,問道:“你的長相……”
唐洋無辜地說:“整的,照著一個人整的,當初拉我過去跟傅總的那個人說,隻要整得好,他拿的錢給我分紅一半,那個人還整出個挺好玩的詞,說這叫‘替身’呢。”
他觀察了一下林水程的臉色,迅速恭維道:“不過我看,哥您比我這張臉好看多了,也一點都不像。”
林水程想了想:“可能有什麼其他的地方像吧。”
他的注意力都在顯示屏顯示的車速上,隨口叮囑道:“一會兒我發送你一個號碼,是傅總本人的號碼,你把今天的事告訴他,去了醫院之後,就說他的情債,我幫忙還了一點了。”
第72章 反殺09
傅落銀半夜覺得懷裡空了,心裡也跟著空蕩蕩的不太踏實,本來醉著還沒太清醒,睜眼醒了過來。
屋外是瓢潑大雨聲。
林水程已經不在他懷裡了,傅落銀四下看了看,房間裡也沒有。
唯一的變動是花。
傅落銀開燈看見被整理好的花之後愣了愣,下床走過去摸了摸。
他看見花被分成了三份,整整齊齊地放好,鮮玫瑰被封在文件袋裡。他的大衣外套疊好了放在床頭櫃上,藥盒也給他把壓歪的紙盒整理平整,開口塞回原狀,幹幹淨淨。
傅落銀的心一下子被甜蜜和酸澀同時塞滿了。
林水程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都這麼體貼人,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至少在現在,他還有一點希望呢?
他的手機震了震,蘇瑜正在給他發送抑鬱病症的相關資料,傅落銀趕緊打開消息看了看,隨後問道:“你還沒睡呢?你看到林水程了嗎,他是不是找了別的房間去住了?”
蘇瑜回復道:“今天通宵清算客人禮單,準備明天布置,沒睡,嫂子不在你那裡嗎?”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問一下前臺,不過負二你有空的話先過來一下,嫂子最近的情況你聽我跟你說一說。情況可能比你想的要嚴重許多。”
傅落銀飛快地刷牙洗臉,說:“好,我先過來,林水程把我送回來人不見了,他應該是找了別的房間先睡了。”
蘇瑜趴在他房間裡,和蘇家幾個助手算賬,一見到傅落銀來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拉著他進了套房的客廳。
傅落銀皺眉問道:“什麼嚴重?林水程他有什麼問題?”
蘇瑜揉了揉熬夜發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傅落銀自從那天下午跟蘇瑜描述情況之後,兩個人把林水程所有的情況都過了一遍。之前周衡發給傅落銀的那份資料,蘇瑜也跟著看了一遍。
蘇瑜心大一根筋,本來也沒覺得什麼,傅落銀這麼一跟他說,他也開始覺得有問題。
“嫂子的資料我看過了,我先說,任何人在嫂子這個情況下抑鬱都是很正常的,負二你自己不要給自己心理壓力。”蘇瑜瞅著傅落銀,警告他。
蘇瑜之前當法醫,現在又在燕紫那邊實習,談起正事時還是有那麼一套架勢,像模像樣的。
傅落銀哽了一下:“我知道,就是……他本來也沒多喜歡我。”
“知道就好。我是說——是好事,免得你胡思亂想。”蘇瑜清了清嗓子,“那我繼續說了,我不是學心理的,這幾天做了點功課幫你分析。嫂子從小到大,先是初中時爺爺去世,高三畢業時父親雨天山道上車禍去世,弟弟植物人,從這裡看,他抑鬱情緒的種子就已經埋下了,但是什麼時候爆發的呢?”
蘇瑜指著手機上的一張截圖資料,告訴他:“我認為是從嫂子決定轉系跨考量子分析的時候開始的,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不不你別這麼看我,跟你沒有關系。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這一年對嫂子來說一定很重要,他可能是遭受了和親人去世一樣的打擊,或者單純感到了生活的壓力,不管是什麼情況,他一定遭遇了某種變故——最後他選擇了把專業轉到了量子分析。你注意到沒有?大二時,嫂子換過一次化學方向,從醫療有機轉到分析化學和原子堆砌,那一年他進了楊之為的實驗室,說明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本人也是往前走的。”
“但是剛去了兩年,突然就從化學領域直接跳到了不怎麼相幹的量子分析領域,這個專業好賺錢,實用性強,但是對於嫂子那樣的人來說,差不多就是等於從理想跨到了現實,我覺得這一年的這個節點需要注意一下,資料裡也沒寫嫂子發生了什麼。”
傅落銀低聲說:“化學領域的困難嗎?”
蘇瑜聳聳肩:“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按照嫂子的優秀,與其說是遇到領域上的困難,不如更有可能是來自現實的打擊。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抑鬱的症狀正在逐漸顯現。他之前經歷過的一切打擊,都是現在他這種狀態的成因。”
傅落銀皺起眉。
蘇瑜問他:“負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讓我去接嫂子的事嗎?當時易水的事在七處處理,我去接嫂子回家。”
傅落銀點頭說:“記得。”
“我也是現在才回想起來,嫂子那個時候好像就已經出現了一點症狀。他在我的車上表現過應激反應,我調了車載記錄你看一看。”
蘇瑜車上的車載記錄儀可以錄到半個前座,那一小段視頻裡,傅落銀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林水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