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朔夜:“檔案不能帶出來,我拍了發你手機上你看看。真好,還有蛋炒飯能吃,蘇瑜那隻饕餮,不好好吃正餐非要吃冰淇淋,完了沒飽還跟我搶外賣吃。”
他低頭吃飯,傅落銀翻動著那張楚時寒的社會調查關系表,沉默著思索了一會兒。
楚時寒的調查資料他也看過很多遍,這份社會關系調查,他也看過很多遍。
涉及案件的社會調查會特別詳細,詳細到每個人的職業家庭與死者關系以及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這份資料本來由傅凱一手操辦,隻會更細致而不是簡略。
傅落銀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疑點:“有什麼問題嗎?”
董朔夜一邊吃蛋炒飯一邊觀察蹲在窗簾下鬼鬼祟祟打量他的首長,拿筷子指了指:“你是被愛情衝暈了頭腦了嗎負二?這個疑點還是嫂子給我提供的靈感。”
“林水程?”傅落銀皺起眉頭,“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董朔夜沒回答,隻是瞥了他一眼。
傅落銀忽而明白了什麼,他垂下眼,視線下滑到“楊之為”三個字上。
這三個字就在楚時寒的社會調查關系中的第三欄,是他曾有的師生和社會活動關系。
【師生關系:楊之為(本科及碩士導師)後附楊之為詳細資料及實驗室學生資料】
【實驗室同學:樊鋒(室友,家庭關系及社會關系調查如下),裴睿(同學,曾合作項目如下,家庭關系及個人資料如下)……】
“楊之為。”傅落銀喃喃地說,“林水程也是楊之為的學生,他念本科的時候我哥應該大四畢業,剛讀碩士。時間對得上,他們或許認識。”
但是林水程的名字沒有出現在這份調查關系上。
甚至傅落銀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小情人甚至可能和自己的哥哥認識?”
他和楚時寒的關系並不像和楚靜姝好或者傅凱那樣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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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學到初中對這個哥哥沒有很深的印象,他每年來回跑,能夠短暫地和楚時寒相處一個寒假或者暑假,楚時寒很溫柔,知道他個性獨立,也仿佛意識到了這個家對傅落銀缺失的那部分關愛。他知道男孩子大了也不好管,更會有自己的防範領域不允許人靠近,但他每次都會自來熟地跟他說一些話,分享一下生活中的小事,或者不定期地打錢給他,像一個嘮叨的兄長,問他的生活。
他們差三歲,沒有正常兄弟那樣一起在爹媽關照下共同長大的童年,但是楚時寒依然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心扉。
傅落銀叛逆得最厲害的時候就是高三,因為和夏燃戀愛的關系決定了之後的志願走向,為此和傅凱吵得不可開交。
楚時寒那時候剛上大學,從中斡旋不少,傅落銀出發去第八區的前一天晚上,楚時寒特意請了假回來送他,追著他往他兜裡塞了一張卡——那是楚時寒大學以來攢下的所有零花錢。
時至今日傅落銀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對話。
他說:“你把錢都給我了,你怎麼辦?雖然你是我哥,這個錢我不要。你也要談戀愛的。”
“我是你哥,我的錢就是你的,我也還沒對象。”楚時寒看著他笑,“一去兩年呢,爸他也不準我們去看你,你有空買點零食給自己加餐。還有出來分配的事,考慮一下星大江南分部或者聯盟國防大學江南分部嗎?哥在那裡可以罩你啊。”
他說:“到時候看。”
他那時候已經決定陪夏燃留在星城,但是他沒有說,走出去好幾步後,有些僵硬地回頭,發現楚時寒還等在那裡。
那天也隻有他來送他。楚靜姝在外地辦藝術展,而傅凱和傅落銀幾乎斷絕父子關系,兩邊彼此都不想看見對方,自然沒來。
他其實不在乎有沒有人來送他,即使有,他也打算好一去不回頭,但是這時候猶豫了一下,回頭衝楚時寒揮了揮手:“……我以後也會罩你的,哥。”
傅落銀在第八區兩年,出來接手傅氏軍工科技,又是幾乎音訊滅絕的三年基地生活,他之後見到楚時寒的次數屈指可數。楚時寒做科研,他忙工作,時間總是錯開,隻是楚時寒還是會給他發信息,給他分享一下生活,提醒他注意身體。
隨後就是楚時寒的死。
時至今日,傅落銀對於他親哥哥的死,並沒有很多的感觸,隻是沒有實感。
楚時寒對於他來說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人物和符號,和他長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中。
他成為他的哥哥,讓另一個世界的光芒短暫照耀了一下他,他感念,卻並不會沉溺於此而生出什麼奇怪的期待。因為他和楚時寒之間的鴻溝已經從小時候就劃開了——一邊是楚時寒眾星捧月的世界,另一邊是他無數個坐在傅凱空蕩蕩的辦公室,在遙遠的異鄉拿壓縮餅幹對付晚飯的日夜。
沒有恨意和不滿,他隻是清楚地知道,這鴻溝存在,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任何改變的想法,而楚時寒一直在努力填補這道鴻溝。
楚時寒會跟他分享楚靜姝燉的銀耳湯圖片,告訴他等他冬天回來一起吃。也會告訴他,家裡的床鋪好了,牆紙裝潢可能要動一下,問他有沒有計劃裝修自己的房間。
即使楚時寒溫暖細心如此,但是他也不會注意到,他是唯一一個在家中擁有加餐待遇的人。傅落銀從沒吃過楚靜姝親手做的一口飯菜。
傅落銀的房間比旅館還幹淨,桌椅床鋪和空蕩蕩的衣櫃永遠沒有人氣。傅落銀在蘇瑜家過夜都比在自己家過夜多。
兩年前的那個秋夜,一個電話打進基地通知他時,他依然沒有實感。
楚靜姝崩潰暈倒進醫院,傅凱一度不吃不喝,他反而成了最冷靜的那一個。
他去看了看楚時寒,摸了摸那張和自己無比相似的、冰涼的面孔,替他安置墓地——楚時寒同時是傅家B4計劃的領頭人,更涉及多種機密,必須秘不發喪,時至今日,知道楚時寒死訊的隻有內部人員。
在別人眼中,或許會認為傅家大少去執行機密任務了。
隻是下葬那天,傅落銀在重重警衛開路下去他墳前獻花——
大雨傾盆,他撐著一把黑傘,吃了抗敏藥,為他獻了一束鈴蘭。
他把懷裡一張卡塞在香爐底下,不顧雨水沾湿他的風衣衣擺。
傅落銀忽而就想起了他離家前往第八軍區的那個夜晚。
和他共享一副面容的溫柔的人追著他,像他小時候拼盡全力追著家人的溫暖一樣。
他們是兄弟,是光與影,極端相似又極為不同的兩面。
他想起楚時寒說:“哥罩你。”想起那麼多條帶著微微試探和示好的訊息,想起楚時寒在溫室中經歷的一切,他在那時候明白了,楚時寒未必不羨慕他的生活,他的自由、叛逆與任性,就如同他羨慕他一樣。
“檔案裡沒有提到林水程,有可能是因為關系太遠而被省略了。畢竟一個本科一個碩士,雖然在同一個實驗室,關系遠也有可能。”董朔夜把飯碗往旁邊一推,“但是按照這份調查的詳細程度,至少也應該提一提嫂子的名字。”
傅落銀皺起眉:“林水程和我哥有重疊的生活軌跡嗎?”
“目前沒有,我查過,每年楊之為都會帶學生去參加峰會或者外出活動,但是沒有查到他們兩人的共同記錄,說不定是年級跨得太大,真不熟。”董朔夜說,“這是第一個疑點,還不能確認。之後我們可以給嫂子打個電話確認;其二,這份檔案裡缺失了一點信息,那就是戀愛關系。”
“戀愛關系?”傅落銀一怔。
報告裡的確沒有提到戀愛關系,傅落銀沉吟片刻後:“我沒有聽說我哥談過對象什麼的,但是我和他接觸不多,如果有,應該是能調查出來的。”
“這也隻是一個懷疑。”董朔夜說,“你哥我們不熟,但是一個人活了二十五年,多少都會有一個或幾個發展過的曖昧關系,但是這份調查中一句都沒提到。我對比一下,去年我們總務處偵查的一起殺人案,被害者幼兒園拉過手跳舞的同學都被我們找了出來,但是楚時寒的檔案裡缺失了任何相關的紀錄,我認為有問題。我們總務處得到的檔案是不完全的甚至是被偽造過的。”
傅落銀說:“你等一下,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撥通,傅凱的聲音出現在另一邊:“什麼事?”
“爸,我哥談過對象嗎?”傅落銀說,“從小學到大學的,你知道的都說說。”
“我想想……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麼?”傅凱在另一邊問。
傅落銀說:“就問問。”
“胡鬧!叫你別再瞎攪和!你以為你哥是你,從初中就開始早戀!”傅凱說,“我掛了,你什麼時候回家過夜?”
傅落銀含糊不清地敷衍過去了:“再看,掛了啊。”
董朔夜低聲說:“看來難辦。”
傅落銀聳聳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搪塞我,老頭子鬼精得很,他一直都不想我繼續查。”
董朔夜提議:“那給嫂子打個電話?”
傅落銀正要低頭翻林水程的號碼,另一邊董朔夜已經對他晃了晃手機屏幕,顯示電話已經撥了過去:“我來打吧,你別嚇著嫂子,我這個號撥過去直接歸屬總務處。”
傅落銀想了想:“也行。他平常也不接我電話。”
林水程很快接了電話:“喂?”
“林水程,有個問題要調查一下你,請配合總務處的調查。”董朔夜問對面,“你認識一個,叫楚時寒的人嗎?”
第34章
董朔夜常備兩個手機,一個是私人號碼,另一個是警務總務第一處配發的手機。
警務處發配的這一批號碼,歸屬地都直接默認顯示為警務官方,並且系統會進行變聲幹擾處理,以免意外情況發生——以前曾有警方和歹徒交涉時被錄音分析出身份,以至於警員全家滅門慘案的事情。這種變聲處理除了改變人的音調、音色以外,還會處理聲音大小間隔,用以讓人難以判斷對方的真實用語習慣。
“喂?”另一邊,林水程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像是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他像是沒聽清這句話,低聲說了句:“稍等。”
董朔夜點擊了免提模式,將音量調到最大,隨後聽見林水程走動的聲音,似乎是從一個幽靜的地方離開,而後來到了相對嘈雜的外邊,隱約還能聽見人聲。
“許老師還要麻煩你們繼續照顧了,他睡著了我也不打擾了,謝謝。”
“會的會的,同學慢走。”
林水程走出許空的病房,來到空曠的大廳中,隨後才再次問道:“您說什麼?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
與此同時,他快步走向長廊盡頭的吸煙室——吸煙室外有星大附屬醫院在每一層固定的公用電話,一般情況下是用於醫院消防通道,保證火災或者其他災情發生時的聯絡情況。
他其實第一句就聽清了對方在說什麼,並且幾乎是第一時間判斷出了,這是經過變聲器處理過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