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靜姝沒上餐桌,保姆說:“夫人下午吃完藥就睡了,醫生說這種藥吃了後會嗜睡,是正常現象。”
傅凱說:“知道了。”
傅落銀和他面對面坐著吃飯,父子倆都脊背筆挺,動作迅速,仿佛不是在家中,而是在軍營上。
都吃完之後,傅凱看他放下筷子,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傅落銀清楚他父親有事問他,於是等在這裡。片刻後果然聽見傅凱問:“你哥……那個事兒,調查得怎麼樣?我記得你說是給小董去調查了。”
“嗯,目前還在整理當年的數據。”傅落銀說。
傅凱知道他這個兒子的性子,一反常態地沒有再勸阻,隻是沉默。
傅凱低聲說:“那我這邊剛接到通知,總務處有一批人停職調查,你知道這個情況麼?”
傅落銀說:“我知道。學術界是該整治了,今年年中時就有這個議題,禾將軍那邊的意思也非常明確。他這次撞上了,估計沒個大半年的回不去。”
“那是,禾木雅她自己就是跟科研人員打交道的,當初她在營裡的時候還會修火箭,對這些會更專注,不止她,其實更上邊也……”傅凱說到這裡,警告他,“你不要給我動什麼歪心思,我知道你從小跟那個董家小子是同學,關系好,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影響正事。”
傅落銀說:“我知道。”
董朔夜家和他們所有人都不太一樣。像傅家、蘇家,雖然有兄弟姐妹,但是大多不超過三個,每個孩子基本都還能在一個較為正常的環境中長大,而董家是個異類。
董朔夜這一輩有九個哥哥姐姐,往下還有弟弟,一個家族內人才輩出,同輩的關注和資源隻有那麼多,每個人從小都被教育要去爭奪最頂尖的位置,這樣才能討他們父親的歡心。董朔夜早在同齡人還在蹦蹦跳跳走路時,就學會了沉默與掩飾。
楚靜姝曾經評價董朔夜,說他心思老成。而傅凱的意見就更直接:“陰沉弄權之輩,野心也不會小。”不過他倒是不禁止傅落銀和董朔夜玩,因為相比他的大兒子楚時寒的溫雅溫吞,傅落銀從小就顯示出很強的個性,他不是會被人輕易影響的人。
傅凱反而認為,傅落銀跟在董朔夜身邊,多少能學到一些眼觀世事的本事。
傅凱輕輕嘆了口氣:“我也老了,你哥沒了,你媽病了,我快退下去了。我知道你現在擔子重,又是家裡的公司,又是七處。七處以前和我們不是一個派系,你知道把你調進去多困難麼?現在苦一點忙一點,都是在為聯盟做實事,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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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落銀從小到大聽類似的教誨聽得快耳朵起繭,他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忍著聽完了,隨後說:“那爸,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你給我等等,現在天天往外頭跑,你回家睡過一次沒有?”傅凱瞪他,“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如果談了什麼對象,也還是往家裡帶回來看看,你吊著人家,人家跑了怎麼辦?”
傅落銀一看他爸這個樣子就笑了——肖絕是個大嘴巴,估計把他有對象這事到處說了出去。傅凱這個樣子就差直接問他了。
他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肖絕是怎麼替他吹的。
他說:“到時候再說吧。”
“還到時候再說?我聽肖絕說是可好看一學生,性子正,能力也突出,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夏……”傅凱說。
“爸。”傅落銀打斷他,“我真有事,先走了。”
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去。
傅凱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沒能說出話來,半天後才重新回到餐桌上,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這孩子和他哥不一樣,他怎麼就不戀家呢。”傅凱喃喃地說。
第32章 病態04
當年傅落銀被調往第八區,除了是對家裡安排了他的未來表達無聲的反抗以外,更多的原因還是為了夏燃。
傅家和夏家關系平平,主要是蘇家當年在發展私立腦科醫院時,和夏家某個商業地段的選址有衝突,問題一直沒能得到解決,最後那塊地被夏家搶走了,兩邊梁子就算結下了。
傅家和蘇家平時走動比較多,和夏家更沒有什麼來往的契機——傅家發展方向是科技軍工,夏家則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輕工業,商業上碰不到一起去,連帶著關系也都浮於表面。
而夏燃高二之後家裡出事,家道中落,也就沒有更多的理由來往。
傅凱一直都知道傅落銀談戀愛的事情,他不太滿意夏燃,一方面是因為對方家庭的關系,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傅落銀打工賺錢給夏燃,認為夏燃有些不知輕重。
但他這個小兒子是硬骨頭,死活不肯松口,從第八軍區之後分手了兩年,似乎是真的傷筋動骨了一場,整個人都沉默了許多,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他不了解這些小輩們的事情,隻是一直聽別人提起,傅落銀之後一直都沒能再找到一個穩定下來的人陪伴。
而今,夏家在消沉兩年後不知道借了什麼勢,迅速地東山再起,接著全家搬遷去了舊北美分部,淡出了聯盟星城圈子,也算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所有人眼前。
傅凱的尊嚴和面對兒子的威嚴,也難再對傅落銀說什麼寬松的軟話,他不會道歉改口,卻也的確不知道該拿傅落銀怎麼辦。
這孩子心上咬死了就那麼一個人,難不成還能給他把那個人從他心尖尖上挖出來?
老輩不同意,傅落銀就一直跟他槓著,絕不低頭認輸,連一句軟話都不會說。
傅落銀走後,保姆小心翼翼地過去給他收拾餐碟,看傅凱神色鬱鬱不樂,於是小聲說:“二少爺還年輕呢,也不著急這麼早處朋友。”
“他就是不讓我省心,犟。”傅凱捏了捏鼻子,“他要是像他哥哥那樣會找,我也不至於那麼擔心。”
保姆卻有點驚訝——她第一次聽說楚時寒還有過對象,聽這意思,傅凱還見過?
傅凱或許是因為剛剛傅落銀在這裡,有些動容,神態間也禁不住微微流露出一些老態,他捏著鼻梁,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了一句:“這句話你就當沒聽過,尤其不能告訴夫人。”
保姆立刻說:“是。”
傅凱輕輕嘆了口氣:“那孩子……我也就見過一面,幫時寒送資料過來,之後時寒才告訴我那是他對象。挺漂亮乖巧一孩子,動作利落也懂禮貌。不過也就那一面了。”
*
錄音裡,青年的聲音淡漠好聽,一字一句字正腔圓,落在人心上格外舒服。
一個人魅力的自然流露是擋不住的,即使隻有聲音,夏燃也能從中聽出那股子鋒利自信的氣場,疲憊,微微沙啞,但是光芒萬丈。
他伸手暫停了播放,輕輕吐出一口氣來,但是手指卻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家裡沒人,他父母都出去談事了,空曠的別墅裡,隻有家政阿姨過來敲了敲門:“小夏,吃飯了。”
房裡沒開燈,夏燃仰躺在床邊,他看著漆黑一片的燈頂,腦海中卻循環著那一把淡漠清雅的好嗓子。
家政阿姨聽他不開門,有些擔心,推門進來後正準備開燈,夏燃猛地喝道:“出去!別進我房間!”
他很少有這麼惡聲惡氣的時候,阿姨被他嚇了一跳,趕緊關上門。
他繼續盯著虛浮的黑暗發呆。
片刻後,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燃燃我的寶貝兒子,吃飯了沒有?媽媽還在外面吃飯呢。”夏媽媽對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寵上天的,自從他們家出事之後,夏家父母更加溺愛他,幾乎有求必應。他也習慣了這種親昵的親子關系。“有什麼事嗎?還是要媽媽給你帶點東西?”
夏燃嗓音微啞:“我想回去。”
“啊?回哪裡?”
“我想回聯盟星城,我想考研。”夏燃說。
*
禾木雅派來的專車幾乎是封閉式的,四面車窗都封著,他一個人坐在後座,與司機之間還有特制的光學擋板,應該是為了防止他認出到的是什麼地方。
林水程身邊坐著一個軍人,全程目光平視,帶著墨鏡,也不太能看清面容。
等到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後,他們進入了一個類似莊園別墅區的地方,特質擋板也轉為透明。
林水程一眼就看到了海——據他所知,星城隻有靠北的一圈兒近海岸,離市區三四十分鍾的車程絕對到不了這裡。
這裡的海像是人造的,並且沒有被地圖標記,更沒有被衛星地圖識別。
海邊做出來沙灘,還種了許多棕榈和椰子樹,遠方有一個空空的小碼頭,系著一艘小白船。
林水程收回視線,然而他的這個小動作立刻被身邊的軍人發現了:“林同學是害怕碼頭嗎?”
林水程面色微微發白,但是依然微笑著說:“沒有,隻是有點暈車,還有好奇這裡為什麼會有海。”
“這裡不是海,與外界不連通,隻是一個模擬的大陸架-深海區的實驗平臺,水源取自地下運河。”軍人摘下墨鏡,他的眼睛是淡藍色的,看起來是個混血,“之前也有驢友走錯了誤入這邊,回去後聲稱看到了海,不過我們一般對外界解釋為海市蜃樓。剛剛忘記介紹自己了,我的名字是徐杭,我是禾女士的保鏢兼助理。”
林水程說:“那麼你一開始告訴我,那是海市蜃樓就可以了。”
徐杭對他笑:“倒也不必,您是科研人員,我說是海市蜃樓也瞞不過您,況且您的級別在這裡。”
林水程問道:“什麼級別?”
徐杭說:“A的級別。”
這句話林水程沒有聽懂,不過他沒有再追問。
他在心裡猜測,這或許是一個類比——禾木雅顯然認為他很重要,所以會特意給他留下名片,在這裡等他。
盡管他還不知道,對方想要他做什麼——他從小到大,賞識他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他清楚,自己單憑一次名畫鑑定項目就獲得禾木雅這種等級的人的欣賞,那麼他未免太過走運。
而運氣之神從來不會降臨在他身邊。
他們來到一個類似玻璃花房的建築外,通體透亮澄澈的走廊內擺滿了營養液飼的花卉,人工溫室的鮮花盛放。
禾木雅一人坐在那裡看書,戴著老花鏡,面前擺著一壺茶。這位老太太快六十五了,但是比起同齡的老人,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反而為她增添了女性特有的親厚與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