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找到他,又為什麼幫他。
安無咎輕笑一聲,輕飄飄開了口,“鍾益柔給我縫合傷口的時候,我就打算好了,隻是後來連著決鬥了兩次,忙著找死,都沒工夫找你。”
他的瞳孔裡映著燈光,如同兩團暗暗燃燒的鬼火。
“楊明遲早要查你的線,我一定要在他前面。”
“小鬼,我可不是在幫你。”
吳悠盯著他的眼睛,覺得那雙眼睛就像深淵。
“楊明總覺得,這場遊戲是一場輸家遊戲,認為我和他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隻要他不失誤,他就不會輸。”
安無咎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真可憐,他真的完全看不出來,這明顯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贏家的遊戲。”
吳悠輕聲開口,“所以……”
“所以我得給他上堂課,讓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麼輸的。”
“要看到最後一刻。”
·
光源不夠充足的地方,這些華美而精致的宗教壁畫似乎失去其神性。那些天使、聖父的面孔扭曲、變形,與那些將人馴服的教條一起,流淌進寂靜的黑暗裡。
沈惕盯著牆壁上的畫,那畫中人的眼睛仿佛也盯著他,產生出一種微妙的對視感。
“這麼快就晚上九點半了。”
他聽見上野的聲音。整個地堡隻有唯一一個可以看見時間的地方,他是從會客廳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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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的聲音有些模糊,“……你不幫著明哥了嗎?他看到你直接答應安無咎的條件,快要氣死了。”
“管他媽的,自己都顧不上了。別說幫他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除了我紅線連著的人,誰我都敢殺。”劉成偉邊說著,嘴裡好像吃著東西,咀嚼聲很大,讓人心煩,“這面包真他媽硬。”
“是嗎?我覺得比我在現實裡能買得起的好吃多了。”上野盯著手裡的面包,沒仔細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惕的身上,嚇得他自己都後退了幾步。
沈惕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線下,像片凌晨雪山下的湖,看久了令人心底生寒。
“你們關系不錯。”他沒了面罩,也開始說話了。隻是這個人的身上總是充滿了各種矛盾,光是超過1米9的身高就已經很有壓迫感,但會做出一些很像小孩的舉動。音色是冷的,但說話的語氣又充滿戲謔。
聽到沈惕的話,上野顯得有些慌張,“我、我們又不是相互詛咒的關系,當然不會很差。”
“緊張什麼?”沈惕笑了笑,故意問道,“我有提詛咒的事嗎?”
上野愣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但沈惕選擇了窮追猛打,“對這個詞這麼敏感,你是詛咒了他還是我啊?”他的眼神往劉成偉身上略略一瞥,眼裡帶笑。
“我沒有!”上野脫口而出,可他難以掩飾自己的心虛,偏過頭看了看劉成偉。
“這樣啊。”沈惕拍了拍上野的肩膀,又故意低頭湊近,小聲對他說:“可不要這麼容易就相信別人啊。”
“你什麼意思。”劉成偉看著惱火,“你在這兒挑撥離間什麼呢!”
“什麼?”沈惕立刻露出驚恐的表情,“我還以為你隻會跟很強的人打好關系呢。沒想到……”
說著,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扭頭朝上野說:“對啊,差點忘了,你拿到的是武力值和生存價值都很高的角色啊,那就說得通了。”
“你!”
沈惕的一番話,讓上野和劉成偉兩人面面相覷,氣氛甚至變得有些尷尬。可始作俑者卻輕松自在,二話不說離開長廊,還友好地背對他們揮了揮手。
“要好好相處啊。加油。”
一轉身,他臉上微笑的表情當即消失殆盡。
想去閱讀室坐坐,卻意外發現吳悠領著楊明往隔壁的琴室,楊明表情凝重,似乎聽到什麼並不想聽到的東西。
沈惕想了想,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在這座封閉的地堡裡,時間過得很快,等沈惕在桌球室結束了自己和自己的最後一輪對弈,再次來到空無一人的會客廳之後,時鍾顯示的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
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一路上沒有遇見其他人,大概是強制入眠的時間快到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房間裡隻有一張床,比起臥室,更像是過去懺悔罪孽的人告罪的地方,華美的宗教壁畫一直延伸到裡面,看久了就覺得心慌。
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繪制的神祥和慈愛,一雙藍色的眼睛與沈惕對望。
他對這種宗教毫無興趣,甚至有一種天然的對抗。
閉眼後,安無咎割斷頭發那一幕在他腦海中不斷出現,像是發生故障的機器。盡管他當時本就打算試探安無咎,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無害,但安無咎驟變的瞬間,還是令他感到意外了。
終於碰到個有趣的家伙了。
漸漸地,空氣中似乎彌漫出一種微甜的香氣,令人暈眩。昏昏沉沉間,沈惕徹底失去了意識。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和真正的入眠完全不同,更像是快速剝離意識的夢魘。
詭異的是,他明明睡著了,卻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些許奇怪的聲音,像是什麼沉重的龐然大物拖動發出的摩擦聲,沙沙沙,沙沙沙。
催眠氣體和細小聲音在神經上拉鋸,就在完全入眠的臨界點,他忽然聽見唱詩聲,歌聲聖潔美好,循環往復,在朦朦朧朧的催眠曲中,沈惕完全喪失了意識。
再睜眼,他是被門口的議論聲吵醒的。
這裡的白天和晚上沒什麼區別,燈光是唯一的光源。沈惕略微感覺到頭痛,大概是因為昨晚的催眠氣體。
“怪不得這裡看著這麼像教堂,但好像又和教堂不一樣……看著怪瘆人的。”一推門,沈惕就聽見上野說著這話。
“你不覺得那些天使,就像、就像盯著咱們一樣嗎?”
沈惕合上門,雙臂環胸朝他們走過去。其餘人都在,除了安無咎。
楊明手裡攥著一張紙,神情凝重。
沈惕沒什麼好奇心,隻看著其他人驚恐的表情。
“操,這是什麼意思。”劉成偉吐出嘴裡的木頭籤子,“越看越邪門兒。”
忽然,身後的一扇門砰的一聲被打開,沈惕回頭,見安無咎打著哈欠抓著頭發往外走,頭上還頂著已經消耗了將近四分之一的黃色能量條。
他不知從哪兒找了件寬大的白襯衫披在身上,沒扣扣子,松松垮垮,正面露出他包扎的傷和黑色芍藥花紋。
“什麼邪門兒?”安無咎無所事事地走過來,直接從楊明手裡將那張紙拿走,露出一個漂亮的笑,“我嗎?”
“你!”
“嚯,字兒這麼多。”安無咎低頭盯著這張紙,用十分敷衍的語氣將上面寫的東西念了出來。
“曉諭萬物的神,我用劇毒奪取那些人的呼吸,融化他們的內髒和肺腑,祭司者應當生祭,奉上鮮血,奉上無盡的恐懼與遍野哀嚎,奉上最虔誠的祝禱,願主悅納。我匿於幸存者之中,將最後七名生者的血送諸聖壇,一人一命,子夜是燃燒馨香的朝聖,是我免疫的痛楚,是神聖的安息之時——您最虔誠的教徒。”
“文绉绉的。”安無咎念完,表情有些嫌棄,他無聊地翻到背面,什麼都沒有,又將紙張對著光源檢查,“打印出來的?”他又揉了一把,“不會是全息吧……”
楊明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紙,“用不著你操心。”
“怎麼就用不著了?”安無咎挑了挑眉,“這是在哪裡發現的?是誰發現的?”
“是、是我。”上野舉了舉手。很快被楊明喝止,“閉嘴。”
靠在牆壁上的鍾益柔用手掌裡的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給自己補口紅,一邊塗一邊說:“難不成是遊戲新給出的提示?‘我匿於幸存者之中,將最後的七名生者送諸聖壇’,這不就是……”
安無咎用那種興奮又喜出望外的語氣,笑著說出其他人不願接受的話。
“哈,原來我們八個裡面……還有一個要殺掉所有人的邪·教徒啊。”
第14章 內有惡鬼 如果我是邪·教徒,你昨晚已……
進入地堡的第二天,上野是第一個起床的人。
說不上為什麼,他睡得很不好,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入眠的。他把這歸因於催眠氣體的副作用。躺在床上,睜眼後的上野翻來覆去,腦子裡不停地出現沈惕站在自己面前戲謔他和劉成偉的畫面,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夢魘一樣糾纏不休。
會不會已經被發現了,否則沈惕為什麼會這麼說?
他的血條有整整八個,如果真的知道自己的詛咒對象是他,為什麼不發起攻擊呢。
楊明他們會幫自己嗎……
實在是無法再次入眠,這間逼仄房間的宗教壁畫令他愈發覺得沉重和壓抑,上野快速起身,略略收拾,開門離開休息室。
出來之後的他看見其他幾間都房門緊閉,打算前往會客廳,沒想到在通道旁的牆壁看到一張新出現的紙,仔細瞧了瞧內容,上野驚得退了半步,又慌慌張張湊上前,將紙取了下來。
“你在幹什麼?”
聽到聲音,上野嚇得一轉身,看見站在1號房門口的楊明。他正扶著門的一側,眼神狐疑。
“楊先生……”上野自然是要交代清楚,他不想被楊明誤會,萬一像老於和沈惕一樣被推出去和安無咎作對,那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聽他說完來龍去脈,很長的一段時間,楊明都在沉默。
他一句話不說,上野也不敢說什麼。他想到遊戲開始的上午,在他得知自己的暗戀對象是楊明的第一時間,他就立刻找他表示了自己的清白和衷心,但楊明關心的卻隻是他的詛咒線。
[想要合作的話,先把你的詛咒線告訴我。]他是這樣說的。
上野不得不將他的隱藏面板打開來給楊明看,以獲取他罕有的信任。
[我不想死,我才22歲,好不容易在現實中讀完了大學,為了讓我上學念書,我爸媽籤了到90歲的勞動合同,還把我妹妹過繼給了別人換了一筆錢。全家掏空了讓我念書的。求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而且我的紅線連著的是你,我無論如何也會保護你的。]
他像隻狗一樣向楊明搖尾乞憐,但對方的表情和此時此刻一樣,毫無波瀾。
楊明要走了他隱藏的紅線與黑線,將自己的把柄統統攥在手裡,卻不告知他自己的紅黑線,完全不公平。
可這個遊戲裡原本也沒有公平可言。
從思緒中抽離,上野瞥了一眼其他房間緊閉的房門,將楊明轉到無人的通道之中,又朝他靠近一步,很小聲地在他耳邊說:“我……我感覺沈惕已經知道我詛咒他了。”
楊明皺了皺眉。
沒用的蠢貨。
等到他退開些,楊明幹燥發黃的臉舒展開來,露出一個笑,對滿眼恐懼的上野寬慰道:“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就算活著也沒多少價值,這種人都用不著動手。”楊明握著手裡的紙張,臉上全然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聲音極低,“我早上一起來就讓聖音幫我查了吳悠的紅黑線。”
“怎麼樣?他詛咒誰?暗戀誰?”上野急忙問。
“我本來還以為這小子詛咒的是我,竟然敢跟我作對。”楊明的嘴角露出一絲輕蔑,“沒想到是劉成偉。”
“啊?”上野面露難色,“那這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楊明不悅地掃了他一眼。
上野自覺說錯話,立刻岔開,“那、那他暗戀的人是誰啊?”
楊明挑了挑眉,“老於。總之……他的紅線和黑線板跟我們倒是沒有太多利害關系。昨晚他來找我,跟我說自己也想進入我們的聯盟,他可以在晚上的時候不睡覺幫我們,但怕我們不接納。”
“我昨晚還在猶豫,所以今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驗他的紅黑線。我算是知道他為什麼怕我們不接納了。原來詛咒對象是我們的人。”
“那要不就先利用著?反正他的紅線和黑線都是價值不高的人,也沒什麼威脅。”上野立刻諂媚地笑笑,“看這個新的線索,我們好像還挺需要一個晚上能不強制入睡的人。”
楊明笑了笑,將手裡的紙塞到上野手上,“拿過去休息室門廊,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假裝我們也是剛剛發現。”
“大聲點,他們也該醒醒了。”
等到眾人真的清醒,得知紙上新的通知,局勢變得愈加詭譎。
原以為隻是單純的生存遊戲,隻要努力存活下來,運氣好的話,自己“暗戀”對象存活、“詛咒”對象死亡,就顯而易見成了贏家。
可邪·教徒的出現,打破了遊戲裡本就岌岌可危的公共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