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安無咎真的就是個脆弱的普通人。
最後一絲血,幹脆一點算了。
他舉起長刀。
可下一秒,手中的刀和懷裡的人……
都不見了。
手腕傳來劇痛,咔的一聲,沈惕的手腕被活生生地折脫臼了。下個瞬間,他感覺到緊繃著的左手忽然松弛。
緊握在手中的黑色長發被齊齊割斷。
抬起頭,沈惕看見隻差一步就逼上絕路的家伙回到了安全距離。對方半低著眉眼,飄揚的發絲微微遮擋住臉頰。
他聽見了啜泣聲,看見那人因落淚而變紅的眼角,皮膚下的血管噴張,紅透的脖子將頸側的花變作粉芍藥。
怎麼哭了。
安無咎的淚落得很美,透明的淚珠滑到嘴角,淌進血漬、蒼白的嘴唇和下颌線,一切都恰到好處,連蹙起的眉頭都有一種精致的脆弱感。
“好……疼啊。”他語氣遲鈍地開口,緩慢抬起左手手背,抹去臉頰的淚水。
沈惕這時候才感應到手腕激烈的痛感,卻松不開手指,緊緊攥著安無咎的斷發。
“疼死了。”
隻是三個字,可他的語氣卻完全變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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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幹淨漂亮的臉孔上如同邪教徒般瘋狂的笑容。他手中握著原本屬於沈惕的長刀,刀尖筆直地對準了他的咽喉。
“這麼喜歡我的頭發啊?”
“送給你當紀念品吧。”
安無咎神經質地笑著,停不下來,散亂的頭發半遮住眼睛。
這笑又仿佛不是笑,是指甲尖劃在金屬上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驟變沒有令沈惕感到訝異,甚至有些驚喜。他盯著安無咎,看他的下巴滴下了血。
流鼻血了。
安無咎也意識到了,他抬手用手背擦去流下來的血,紅色的鮮血直接蹭到臉頰,可他還在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一激動就這樣。”
然後他的笑容一瞬間收住,用沾了血的左手食指抹去眼角殘餘的淚水,語氣溫和,甚至帶著一點弱者慣用的討好。
“話說回來,我善良的樣子看起來怎麼樣?還喜歡嗎?”
他的手腕一抬。
充滿殺意的動作決鬥阈外的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挑逗的刀尖割斷維系,沈惕的扣子應聲落下,混著血滾落到安無咎的腳邊。
“我可太討厭了。真是奇怪,我怎麼會變成剛剛那種樣子?”
他臉上的笑容停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腥甜的空氣,吐出一口,吹開擋在眼前的頭發,“可能是病了。”
說完,安無咎用牙齒咬住一端的線頭,狠狠一拽,面無表情地把傷口的縫合線扯緊了。血順著潔白的手臂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可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花了一萬聖幣才弄好,再縫一次很貴的。”安無咎盯著傷口,喃喃自語。
沈惕盯著他。
這個人和自己想的一樣,很不對勁。
還想試試。但還沒來得及出腿,就被安無咎預判到他的下一步行為。
“等下再打。”他也做了暫停手勢,然後用左手薅了薅頭發,像是在整理形象,然後向前走了幾步,隔著一層血色光幕看向作壁上觀的人們,用沾了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出一個自認為友善的笑,“有煙嗎?”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眼前的安無咎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張臉不再永遠平靜,現在充滿了戲劇化的鮮活。他頂著頭上的絲血,像個瘋子一樣在生死關頭討煙抽。
可他的臉、他的身體又都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之前那個安無咎,甚至連記憶都是連貫的。
離決鬥阈最近的上野不知為何,被他嚇得後退了半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沒、沒有,安先生。”
眼神掃過眾人,安無咎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都沒有啊……”他癟了癟嘴,“電子的呢?安非他命?實在不行,代可可脂也湊合。”
鍾益柔注意到,他的語速和之前不一樣了,變得流暢而快速。
沉默和後退是安無咎得到的唯一答案,他感到無聊,煩躁地翻了個白眼,“沒有可以兌換啊,一幫窮……”
沒說完,安無咎猛地轉身,像是有先知能力一般躲開了沈惕的攻擊。
鋼棍狠狠砸在決鬥阈的封閉光幕上,數據格碎裂開,如同炸裂的玻璃渣,又在滋滋聲中迅速恢復。
這一刻,安無咎才終於正視自己眼前的對手。
他抬手,扶了一下額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朝著沈惕走去,“哦我差點忘了,你剛剛跟我說要速戰速決是吧。”
勾起嘴角,安無咎的桃花眼彎成新月。他踱著步子,繞到了沈惕的後面,湊近他左耳小聲為自己解釋:“不好意思,我腦子出了點毛病,不太好使了。”
他語氣裡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安無咎來到沈惕的背後,用刀尖抵住他的脊柱,用那種孩子一樣的表情問出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對了,你們看過恐怖片嗎?”
“我特別喜歡看,尤其是在那種虛擬現實影院裡,非常刺激,你能感覺到那個鬼就在你背後。”安無咎還打了個抖,像是想想都覺得可怕。
“戴面罩的,”他伸出手指,指尖緩慢劃過沈惕的右肩,“你知道……恐怖片用來嚇唬觀眾的、一個屢試不爽的技巧是什麼嗎?”
整個決鬥室安靜得不像話。
安無咎湊到沈惕的右耳,自顧自說出答案。
“jump scare.”
說完,安無咎突然伸出兩隻手,扮出嚇唬人的表情,發出模仿野獸的叫聲,但一點也不恐怖,甚至有些可愛。
沈惕自然沒有被他嚇到。
“怎麼樣?”安無咎一步一步,繞回到沈惕面前,兩手背到身後,“我學得像嗎?”
“像什麼?”沈惕的聲音沉鬱。
安無咎笑了,“你剛剛的偷襲啊,是不是很可愛?我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可愛的偷襲了。”
兒童版本的跳躍式驚嚇。
他笑個不停,像個被喜劇演員的小把戲逗笑的小孩子,握著武器的手都垂下來,松弛得毫無防備,一面笑,一面對沈惕說:“看在你這麼可愛的份上,我來教教你……”
就在所有人不知作何反應的時候,安無咎的笑容一瞬間消失。
“什麼才是真正的jump scare。”
寒光一閃,銀色長刀以完全不可抵抗的力量和無法捕捉的速度出擊。
他抬手一刀狠狠劈向沈惕的頭顱。
裂縫。
裂縫碎開。
啪——
用生化材料和機械生產出的虛假觀音像應聲碎成兩半,落在地上,隨之顯現的,是一張極為英俊的面孔。
安無咎盯著他,眼神中泛起驚喜的光,但表情又是那麼無辜。
“啊,嚇到你了嗎?”
“真不好意思,我隻是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好奇,你到底長什麼樣子。”
他的黑色短發因對戰而凌亂,被汗粘在額角,膚色較安無咎而言略深,骨相立體,皮相又好,線條精致利落,眉間嵌了顆血滴大小的紅寶石,耳垂上的珊瑚珠耳墜搖搖晃晃,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濃烈的異族感。
最獨特是那一雙眼睛,瞳孔的顏色介於沙弗萊寶石和帕託石之間,是一種通透而微妙的藍綠色。
人類往往喜歡把自己信仰的神雕刻成這樣。
勾起嘴角,安無咎瞥了一眼沈惕仍舊緊握的長發,閃著寒光的刀尖順著沈惕的側臉線條緩緩向上,如同廝磨。
“中國人崇尚禮尚往來,你收了我的頭發……”
“是不是該送我一雙眼睛?”
第11章 誠實交易 偏要強扭。
鍾益柔沒有想到,楊明說的竟然是真的。
但她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安無咎之前任何偽裝的痕跡,哪怕是在給他縫合傷口的時候。在此之前她已經用了很多方法去試探,最後幾乎要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的確是失去記憶,並且沒有殺心。
可現在站在決鬥阈的安無咎,除了外表一樣,完全和之前的他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充滿了壓迫和挑釁,明明隻剩下絲血,卻還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對決鬥和殺戮感到無比興奮。
戰後應激障礙的患者除了會變得虛弱遲鈍、失眠多夢、語言功能退化、情緒障礙、重復閃現受創時的闖入性記憶,少部分人還會出現另一種極端症狀——暴力易怒、情緒不穩定、同理心降低、極度亢奮。
前者是之前的安無咎,後者是當下的他。
之前已經出現過不少退役僱佣兵發狂的事件,隻是當時的輿論隻將那幾場槍擊上百人的社會案件視為賽博精神病引發的恐·怖·主·義。
當人不再完全由有機體構成,人類便開始不像人類,於是人類的心理問題不再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決鬥阈中的沈惕並沒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震驚,相反,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微妙的笑意。
在安無咎的長刀刺向沈惕眼睛的瞬間,近在咫尺的他幾個側身,躲開攻擊,在安無咎橫劈的瞬間後仰下腰,避開的同時抄起地上的鋼棍。
“不想給我嗎?”安無咎依舊笑著。
“強扭的瓜不甜。”同樣都有了武器,沈惕便開始對安無咎展開進攻,鋼棍的一端差一點砸上安無咎的頭顱。
“真的想要,求我啊。”
安無咎人都不動,隻偏了偏頭,直接躲開,冷笑一聲。
“誰說不甜,我偏要強扭。”
沈惕的每一擊都比之前更為猛烈。
左撤、右撤、再左撤。
巨大的金屬碰撞聲炸出花火。
長刀擋住鋼棍。
兩人靠得極近的瞬間,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安無咎猛地朝沈惕伸出手指,發力的指尖與那雙眼睛近在咫尺。
沈惕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直視安無咎的雙眼。
最終,那隻手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