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樣的場景,安無咎竟然感覺很熟悉。
牙齒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顫。
吳悠盯著決鬥阈,“既然是計算血條總數,少的就輸,為什麼還要特地來決鬥阈決鬥?”
“其他人也要站隊啊,看起來好像是血條高的人必勝,可哪怕是血條最高的沈惕站上去,多對面遇到三四個人,加起來的血條也是要高過他。”鍾益柔冷笑一下,“再說了,如果隻計算不決鬥,沒人受傷,決鬥成本就變得很低,就比誰會拉人好了。隻有真真切切地打在身上,打到流血,要消耗物資,大家才會謹慎站隊。”
劉成偉就站在不遠處的擂臺左側,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連那隻失明的眼睛也都露出兇悍的光。
論體格,安無咎精瘦、身形修長,重量上就處於劣勢,可偏偏在一對一的近戰中,體重往往能提供壓倒性優勢。因為缺乏食物和水,他頭上的能量條已經開始減少,而對方還是滿格。
更何況安無咎如今一隻手受著重傷。
聖音再次出現。
“之前已經講解過決鬥規則,再次提醒,本輪遊戲中各位玩家的決鬥結果將不取決於你們本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取決於兩方的血條數,血條總數較多的一方將獲得決鬥的勝利。大家也可以選擇作壁上觀。血條總數較少的一方在決鬥中成為輸家,將會失去一個血條,贏家不變。”
“當贏家將輸家的一個血條耗盡時,決鬥結束。”
這是一個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對抗。
對安無咎而言,對上血條數為7的劉成偉,如果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增加他這一方的血條數量,這就是一場必輸的決鬥。
“然而,在遊戲過程中,各位的痛感將無限接近於真實,因此你們的技巧和力量將會決定你們在遊戲中給對方造成的傷害,且傷害不可逆,隻能花費物資進行鎮痛和治療。大家放心,哪怕在決鬥中採用割喉等致命方式造成傷害,也不會真的致命,隻要還剩有血條且物資足夠,各位在遊戲中就不會死亡。”
站隊就要親自參加決鬥,就會受傷,這樣的設定隻會讓其他人站隊更加謹慎,誰也不想消耗本就不多的藥品。
手腕還在發抖,傷口剛縫合不到幾分鍾,大動作下去一定會裂開。
安無咎開始認真地計算自己賬戶上的餘額夠鍾益柔做幾次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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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成偉已然按照要求進入到激光擂臺中。沒有拒絕的權利,安無咎也跟著進去。擂臺的激光線條同時向上方和下方擴張,形成四面封閉的猩紅色光牆,將他們困在其中,昏暗的房間一瞬間變得詭異非常。
“決鬥開始前,將為各位提供隨機分配的武器。”
決鬥阈的正中間出現方形的藍色全息投影,上面分別有代表著兩人的角色,角色下方則是空白的武器欄。如同老虎機一般,空白欄進行滾動,在某個瞬間轉動開始停止,欄內的武器漸漸地靜止下來。
安無咎盯著空白欄上緩緩上挪的釘棍。
這是個不錯的武器,但它最終還是上移消失。
武器欄定格,最終是一個紅叉,劉成偉的也是。
“本次決鬥沒有武器。”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決鬥?請各位選擇你想去的陣營並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條數,計時一分鍾。”
這一分鍾格外漫長,決鬥室裡靜得可怕。安無咎沒有看臺下,他盯著劉成偉那隻殘缺的眼睛,想著輸掉決鬥後續的布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出選擇。
每個人都選擇了作壁上觀,這反而是安無咎預想之中最好的可能。
“無人加入,安無咎血條數3,劉成偉血條數:7。倒計時五秒後決鬥開始,請準備。”
全息投影在瞬間變幻成巨大的、充滿壓迫性的倒計時數字,從5到1,令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現在開始。”
兩人的頭頂上瞬間出現血條,安無咎隻有三條,安無咎的肌肉還處於麻痺狀態,沒有蘇醒。可就是這短短一兩秒,一個巨大的拳頭已經砸向他的臉,來勢兇猛。
他的反應是下意識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以做出這樣快速的反應。
這一拳在預判下被躲開,最終狠狠砸在決鬥阈的光幕上,砸出一片瞬間綻開又瞬間恢復的光粒碎片。
劉成偉對安無咎的躲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現實中的他混的是黑幫,街鬥次數不計其數,對於這種一對一的打鬥說是經驗豐富也不為過。
可就是這樣,他的每一個拳頭都被安無咎躲過了。
每一個躲避的動作都帶著風。
怒火點燃了他的勝負欲,劉成偉無法忍受對方完全不出手,甚至用這麼快的速度預判出他的出手,直接躲開。
“我讓你躲!”劉成偉大吼一聲,轉身抬手出拳,但下一秒手臂一晃。
安無咎辨識出他的假動作,可移動身體的瞬間忽然感覺不對,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被冰凍住一樣。
動不了了。
劉成偉抬腿一腳,狠狠踢上安無咎的腹部。痛苦來不及溺沒身體,他便向後倒去,靠在冰冷堅硬的光牆上。
這樣不行。
他試圖出擊,可肌肉的痙攣愈發嚴重,連颧骨邊的肉都在毫無緣由地抽搐。走神的半秒,受傷的手臂就被劉成偉一腳踩上,不能動彈。
血從腳底開始往外蔓延。劉成偉的拳頭一拳一拳地砸上來。雖說是無武器決鬥,可他的指骨關節上都佩戴有金屬外骨骼,攻擊本就重傷的□□根本就是犯規。
落下來的拳頭如同止不住的暴雨,旁的不打,拳拳直擊要害。
“血掉得好快……”
劉成偉果然是下狠手了。
臺下的吳悠看著安無咎頭上飛速縮短的血條,整個人呆在原地,手都抬不起來。
他微微側目,看見身側的鍾益柔眉頭蹙起,一雙眼始終盯著決鬥阈中的安無咎,那神情仿佛察覺到什麼異樣似的。
“他有戰後應激障礙綜合徵……”鍾益柔喃喃自語。
吳悠聽見,向鍾益柔靠近一步,“你說什麼?”
鍾益柔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應激障礙。他之前一直反應遲緩,說話語速也很不對勁,還伴隨抽搐手抖。我本來以為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障礙,但他剛剛的躲避動作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一面對決鬥就肌肉緊張、抽搐和精神不濟,很有可能是經歷過殘酷的戰爭。”她頓了頓,“或者殺戮。”
不過……
戰後應激障礙還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表現。
吳悠聽罷,對這個人忌憚的同時,竟又生出一絲同情。他側過臉,看向臺上的兩人。
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被動惡戰。
仿佛是受肌肉記憶的驅使,安無咎試圖用沒受傷的手格擋,但比起對方猛烈到無法見縫插針的攻擊,他肌肉的抽搐對自己造成的障礙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劉成偉的拳擊之下,安無咎仿佛出現了幻覺。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逆流,劇烈跳動的心髒成了一個硬塊,就要硬生生從喉嚨裡剝出去。
眼前不斷地閃回著記憶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斷折、藥劑插管……幻覺之中的痛楚比現實更為真實和難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麼躲!”劉成偉將他的長發向後扯,逼迫安無咎抬起頭,他殘忍又滿足地大笑,站起來,將安無咎也拎起來,掐住他的脖子對著楊明的方向。
“這就是你說的狠角色?”劉成偉輕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麼樣。”
安無咎被不斷閃回的幻覺淹沒,緊繃的肌肉令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將他頭頂上最後一點血消耗殆盡。
一切結束。
現在的他隻剩下兩條血條,和楊明一致。
“決鬥結束。”聖音毫無感情地宣告結果,“角色[劫匪]獲勝,輸家[實習生]血條減一。”
“請兩位角色離開決鬥阈。”
劉成偉顯然沒有料到這麼快就結束,甚至感覺不夠盡興。安無咎是被楊明標為遊戲靶子的人,形容得簡直是這個生存遊戲裡的bug,能把這樣的人打倒,劉成偉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虛榮。
在這個遊戲裡活下去不算什麼。
他要成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條命沒得這麼快,就該慢慢折磨你。”他將安無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頭離開決鬥阈。
安無咎側倒在地上,抬手緩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試圖控制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傷較輕的那隻手摁住地面,艱難地站起來。
晃晃悠悠的,臉色蒼白的安無咎從決鬥阈中走出來。
盡管決鬥比自己想象中難受得多,但他的計劃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決鬥場裡無人說話,一如決鬥開始時那樣,隻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在安靜的房間裡,傳來鼓掌的聲音。
是楊明。
他面帶笑容地拍著手,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走到安無咎的面前,十分滿意地欣賞他如今受挫的模樣。
“安無咎,上一輪遊戲結束之後,你經歷了什麼?”楊明挑了挑眉,細長的眼睛打量著安無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樣了。”
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上一輪長達十天的噩夢,如何像一條狗一樣對著安無咎卑躬屈膝卻被他推出去,最後苟且偷生,殺了一個人搶走他的積分才活到最後。
現在眼前這個魔鬼一樣的家伙居然說自己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明明當初毫發無傷地贏得遊戲,進入這一輪卻扮成一個重傷垂危的無辜弱者。
都是安無咎掩人耳目的謊言罷了。
“是你說的,聖壇就是個達爾文主義的鬥獸場,弱就該死。”楊明忍著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現在的你呢,是不是該奉行自己的信條,去死啊?”
一瞬間,安無咎感覺很不對勁。
巨大的耳鳴令他無法從幻覺中抽身。
他在楊明精瘦的臉上看到了西伯利亞幹枯的樹、詭異的西方古語、黑市上浸泡著器官和義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塵不染的圓形實驗室,監獄一樣沒有窗戶的地方。
巨大顯示器裡陌生的藍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陸離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種巫術,或是程序上的病毒,在他腦子裡錯亂地交織,屬於自己理智的聲音隻剩下最後一絲。
他一無所知地蘇醒,還沒有來得及拯救自己的母親。
真的要這樣死掉嗎?
安無咎的失神令楊明在某種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聲,“竟然可以裝得這麼像,夠忍辱負重的啊。”
“難不成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負傷的安無咎嘴角滲出血,隻用虛弱的氣聲說:“我真的忘了。你想殺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贏到最後。”
“你說什麼!”楊明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面前。
安無咎壓低聲音,輕聲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楊明靜了兩秒。
內心在短時間內掙扎了片刻。進入這一輪遊戲的安無咎變得寡言沉默,說的話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楊明無法安心。
他是在試探自己殺他的決心?
還是已經找好了合作伙伴?準備在殺了他之後直接上位,這個遊戲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終誰獲得的生存分數最高,誰能保住自己暗戀的人,除掉詛咒的人,這才是最優解。
安無咎的意思,難道是已經找到了在最優解下可以獲得最高分數的人了?
是誰?鍾益柔?還是上野,還是吳悠?
他沒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惱羞成怒之下,猛地將安無咎推倒在地。
盡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至少要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