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雪還想和況金鑫多說會兒話,哪怕隻是聊聊他為什麼來程家這種幹巴巴的支線,看況金鑫以“抓緊時間”為由,讓他帶他去前院找吳笙,到時候一起說。
池映雪找不到理由反駁,隻得綁了個下人,扒了褂子,套況金鑫身上,蓋住他原本的衣裳顏色,然後一並趕往前院。
哪知道一進院,就撞上一場大戲——做法事的一個小和尚,被程老太爺鬼上身了。
院裡已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事情雖然驚悚,但仗著“人多陽氣重”,一點沒打消下人們看熱鬧的熱情。
池映雪和況金鑫扎進人堆裡往前擠的時候,小和尚正在靈堂裡,指著程嘯南的鼻子罵。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毒害親爹……咳咳……畜生不如啊——”
“老二啊!你在哪裡啊!爹來找你了啊——”
罵得聲嘶力竭,涕淚橫流,壓低的嗓音無比滄桑,再配以密集的咳嗽畫龍點睛,別說看不見隻能聽的外圍人群,就是看得見的,盯著小和尚那張臉,也生生盯出了程老太爺的音容笑貌。
何況老太爺的屍體還在旁邊,進行音容笑貌的印象加成——儀式剛開始,程老太爺就還魂了,屍體還沒來得及入棺,仍躺在靈床上。
程嘯南的臉已經白了,他本來就是強撐著過來參加儀式的——逝者成殓入棺,要孝子親自抬——來的時候已然腳步虛浮,這會兒被一頓痛罵,又怒又懼,哆嗦著嘴半天,愣是說出一句話。
誰也不敢出聲勸,更別說上前攔——鬼上身啊,誰瘋了敢插手。
就連應九爺和海雲隆,都隻在旁邊看著,一個眉頭深鎖,一個眼神慌張。
嚴一法師也在,全程神情未動,隻專注默念經文。
小和尚罵完一通,忽然轉頭,深深看了嚴一法師一眼。
嚴一法師的經文,有一瞬間的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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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像是魂魄抽離,徹底昏迷。
混在圍觀最前線的下人群的錢艾,嘆為觀止。
還用附體?自家隊長根本是戲精本精。
整個靈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動。大約過了兩三分鍾,程嘯南像緩過來一口氣,臉色慘白地衝下人們嚷:“來、來人……把他抬走!”
幾個膽大的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戰戰兢兢上前。
剛走兩步,昏迷在地的小和尚忽然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了!
這一次,他精神奕奕,雙目放光,一陣風似的衝到程老太爺的靈床旁,嚎啕大哭:“爹,我回來了!老二回來了啊——”
上前的下人,紛紛癱坐在地。
圍著靈堂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氣。
程老太爺的鬼魂,還真把自己二兒子從陰曹地府叫回來了!
鬼上身2.0,場面比1.0更大,因為“程家二少”哭完親爹,忽然衝向靈堂大門!
那裡本來已被圍觀群眾堵得水泄不通,見人衝過來,尖叫四起,哗一下全散了。
“程家二少”衝出靈堂,轟然大亂裡,沒人注意到一個家丁正悄悄舉手。
而“程家二少”則直奔那家丁方向而去,最終準確撲倒了他旁邊的一個福壽會弟兄!
“為什麼害我!還我命來——”“程家二少”叫得悽厲,雙目通紅!
一直跟蹤鎖定這人順便看熱鬧的錢艾,悄悄混入人群。軍師交代的任務已完成,現在可以專心看熱鬧了。
“啊啊啊——”那人一邊蹬腿,想把撲身上的“惡鬼”弄下去,一邊叫得聲嘶力竭,“別找我!別找我!我是綁了你,可我沒害你啊——”
正往這邊擠的應九爺,聞言腳下一頓,臉徹底沉下來。
既定目標達成。
徐望掩住喜色,正準備開啟針對嚴一法師的第三Part,整個程家大院上空,忽然一聲槍響。
徐望心裡一驚,對危險的本能讓他立刻趴到那個福壽會弟兄身上,不動了——殺青,收工。
吳笙混在人群裡,看著一大隊警察從外面衝進來,轉瞬就將整個前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帶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放槍的也是他,一臉橫肉,雖然穿著警察制服,但怎麼看都有土匪氣質。
見局面穩定下來,他環顧人群,朝某個方向迅速的、不易察覺的輕點下頭,之後才看向程嘯南這邊,對著程家眾人道:“有人報案,程老太爺是中毒而亡,程家大爺昨夜也遭人蓄意投毒,還有杜錦年在程家失蹤——”
吳笙看得清楚,對方是在和應九爺隔空頷首。
這邊,程嘯南已在丫鬟攙扶下,上前來招呼,他臉上賠著笑,可眼底驚懼還沒散,又泛起焦躁:“魯隊長,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沒報案啊……”
魯隊長笑:“程大爺,總歸是有人報了案,人命關天,您家這白事,可能得往後推一推了……”
“魯隊長。”海雲隆上前來。
魯隊長佯裝驚訝:“少幫主也在啊。”
海雲隆懶得寒暄應酬,今天這陣勢必然是衝著程家來的,衝程家,就是不給海幫面子,他和他們客氣不著:“既然要查,何不把我妹夫的事一並查了。”
魯隊長沒想到他提這茬,程既明被綁架撕票是去年的事,到現在都還沒個結果,這事兒上他們也的確硬氣不起來,但一碼歸一碼:“程二爺的案子,我們還在查,其實已經有些眉目了,隻是還不方便透露……”
海雲隆耐心等對方打完太極,轉頭朝旁邊使了個眼色。
很快,“昏迷中”的徐望被扒拉到一旁,壓在他身底下那位福壽會的弟兄,就被擰著胳膊送到魯隊長面前。
“正巧,我這裡也有些眉目了,”海雲隆笑,目光陰冷,“這位福壽會的兄弟,剛剛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承認是他綁的程二爺,魯隊長看,是繼續讓這位小兄弟講一講,還是——”他抬眼,目光越過人群,準確找到應九,“九爺給個說法?”
這變故不在吳笙的計劃之內,不過,他喜聞樂見。
對於僵局,亂,才好取勝,他讓徐望演鬼上身,也是這個意思。更重要的是,警察把“杜錦年失蹤”的案子,明確提出來了。
先前連上的所有線索,終於和主線任務,合上了。
……
吳笙和錢艾,趁著全場注意力都在海雲隆和魯隊長身上時,冒充熱心群眾,把徐望輕輕扶起。
徐隊長隨之“蘇醒”,一臉懵懂無邪地看四周:“嗯?我怎麼了?”
況金鑫看了一場恐怖片轉懸疑片轉警匪片,腦袋有點跟不上。
池映雪借著人擠人,特別自然攬著況金鑫肩膀,心思壓根沒走劇情,管你眼前鬼上身還是槍聲響,我自清風徐來,末了還拿回已經送給況金鑫的荷蘭水,認認真真喝了一口。
第165章 杜錦年
魯隊長三管齊下, 這邊派人去給程老太爺驗屍——老太爺毒殺案;那邊派人去搜整個程家大宅——杜錦年失蹤案;自己則繼續坐鎮前院,壓著場子。至於程嘯南被下毒, 還有海雲隆剛剛拎過來那位“綁架嫌疑”的福壽會弟兄, 顯然魯隊長並不著急問。
趁著警察四處搜查, 人心惶惶的當口,五個小伙伴悄悄匯合。
顧不上喜相逢, 況金鑫第一時間把自己這邊的支線經歷奉上。
他跟著的飛賊師父姓陳,據說曾夜入戒備森嚴的大帥府, 什麼金銀首飾都沒摸來,但做賊的最忌諱走空門,最後生生從後廚順走一鬥米,自此, 陳一鬥的名號就叫開了。
昨夜是他們初探程家, 陳一鬥熟門熟路地偷走一箱子古玩字畫;今朝是他們二探程家,但陳一鬥隻讓他在外面望風,對於還要再偷什麼, 隻字未提。
“他就說還是同一個主顧,他欠了那人人情,這個忙不想幫也得幫。”況金鑫竭盡全力, 也隻套來這點信息。
“同一個主顧……”吳笙沉吟著,“所以陳一鬥是不願意再來的?”
況金鑫點頭:“嗯, 他說白天下手容易栽,而且程家今天必出大事,他隻要栽了, 就是個死。”
“那他還讓你望風。”一直隨意聽著的池映雪,忽然認真起來,眼中閃過不快。
“我也不會飛檐走壁,隻能做這個……”況金鑫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話是回池映雪的,眼睛卻還看著吳笙,像是專心致志等著軍師破解其中關聯。
池映雪斂下眸子,沒再說話。
徐望在他倆之間看了個來回,不確定是自己多心了,還是氣氛裡真有一點微妙。
陳一鬥究竟還要偷什麼?為什麼不在昨晚一起偷了呢?——吳軍師完全沉浸在推理中,對於周邊微妙的空氣流動,毫無所覺。
錢艾一直眼觀六路,忽然出聲提醒:“出來了。”
靈堂——也就是驗屍現場——跑出一個小警察,到魯隊長耳邊說了些話。
魯隊長臉色一沉,目光環顧一圈,宣布:“程老太爺的確是中毒而死。”
整個前院鴉雀無聲,死一般寂靜。
魯隊長又小聲和身旁另一個警察說了句:“帶上來吧。”
那人很快離開,轉瞬又回來,把一個人推到了大院中央,正是宮醫生。
“昨、昨夜,我的確來過程家出診……”宮醫生顯然沒被這麼粗魯對待過,一臉苦楚和狼狽。
“出的什麼診?”魯隊長厲聲問,就像在審犯人。
宮醫生老實回答:“草烏泡酒,引發的中毒之症。”
魯隊長:“你見到藥酒了?”
宮醫生愣了下:“倒、倒是沒有。”
魯隊長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程嘯南身上,再開口,已不帶半分客氣:“程嘯南,親爹死有蹊蹺,你不報案,被人下毒,你還不報案,這事兒恐怕說不過去吧。”
院裡忽然起了風,恍惚間,好似山雨欲來。
“隊長——隊長——”搜查程家大宅的一路警察回來了,“後院井裡發現一具屍體!看身形,像杜錦年!”
全場一驚,立刻議論紛紛起來。
吳笙眯起眼,太過順理成章的發展,讓他本能起疑。
魯隊長橫眉立目,一臉肉都因這怒意而繃緊,可仔細看他眼底,卻烏雲盡散,亮得發光,連聲音都帶著不可抑制的激動:“來人,把程家給我圍了,大門給我鎖了,一個人都不能放出去!”
他的興奮太明顯了,下令也太迫切了,別說善於觀察人的徐隊長,就連吳軍師都一眼看出——他就在等這一刻。
程嘯南再站不住,有人扶也沒用,咣當摔坐在地。
“完了,程家完了……”嘈雜的交頭接耳裡,這麼一句飄了過來。
不等吳笙搜尋,徐望已給錢艾一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立刻精準湊到說這話的一個老媽子旁邊,頂著一張黝黑憨厚的臉,狀似隨意搭話:“又沒證據說人是大爺害的,再花點錢,過不了幾天就放了……”
“那點錢管什麼啊,”老媽子壓低聲音,惋惜悲嘆,“這程家是被警察廳盯上了,就和當年杜家一樣,要的是你全部家產……”
錢艾一怔:“杜家?杜錦年家?”
老媽子說:“可不就是。唉,這年月,管你大門大戶,拿槍的說了算,隨便找個由頭,把你人一抓,宅子一封,搬的搬,拿的拿,佔的佔,多大的家業也得落敗了……還不如早早的走……”
或許是老媽子的口氣太悽苦,又或者是離著亂世太近了,錢艾也有點難受:“往哪跑啊,以後全國都得打仗……”
老媽子沒聽清後面,光聽前幾個字已經接口:“往香港啊。杜家在香港有親戚,聽說一直想讓他們也搬過去,唉,到了還是晚一步……”
錢艾這邊聊出新內容,警察那邊已經把屍體搬到前院了。
屍體已經腫脹,臉更是爛得根本看不出模樣,但警察說身形像杜錦年,那就是像,誰也不敢提出質疑。
可吳笙知道不是。
如果是,他就交卷了。
魯隊長故意讓人把屍體擺在程嘯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他。
程嘯南已面無血色:“不可能,這不可能……他那天就是來找我問老二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說沒兩句他就走了,真走了!”他幾乎是帶著哀求看魯隊長,“我沒殺人,我沒殺他……”
顯然,程嘯南已經認定屍體是杜錦年,可屍體的模樣已經不可辨了,唯一還能辨認的隻剩下……
吳笙鏡片後眸光一閃——衣服。
“看來,程大爺是已經認出屍體了,倒給我們省事了。”魯隊長微笑,臉上的肉都堆到一起,“那大爺就把經過說說吧,免得到了局裡,還要吃苦頭。”
“我沒殺人,我沒殺人……”程嘯南翻來覆去,就這一句。
魯隊長拉下臉,直接招呼手下:“來人,把程嘯南給我帶回去——”
回警察局,那就不是這麼客氣的事兒了,程嘯南心裡比誰都清楚,今天這一出,就是要把他往死裡整。
眼見著被人架起來,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像是要喊什麼,可嘴巴剛一張,就有人比他先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