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艾:“可算讓我旁敲側擊出來了。他是被綁架撕票的!”
吳笙:“被福壽會?”
錢艾:“程家是這麼說,但好像福壽會不認。反正就是程家按照綁匪要求給了贖金,但程既明還是死了,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不知道被扔亂葬崗上多久了……挺慘的。”
吳笙沉默下來。
“聽他們說,海幫嚷嚷了小半年,但最後也沒和福壽會動真格的。”錢艾嘆口氣,“你說這程既明也算是海幫女婿吧,死這麼慘,海幫都能忍?”
吳笙搖頭:“不是能忍,是必須忍。剛才海慧萍和應九那幾個來回,你還沒看明白麼,真硬碰硬,海幫吃不下福壽會,沒準還要硌了牙。”
錢艾看著黑暗中那偶爾反一下光的眼鏡片,真心贊嘆:“軍師,你太進入角色了。”
從氣質到臺詞,都無比貼合民國風,這是怎麼做到的?
“對了,”吳笙一心琢磨任務,罕見地屏蔽掉了贊美,“程老太爺呢?他是怎麼死的?”
錢艾:“……”
一秒鍾後,家丁“柱子”消失。
十幾鍾後,再度返回。
錢艾:“病……病死的……”
吳笙:“不急,你先把氣兒喘勻。”
錢艾:“去年程既明一死,他就病了,一直在床上躺到現在,估計撐不住了吧。”
吳笙:“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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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艾:“好像也沒什麼具體病,就是兒子死了打擊太大,然後就一天天不行了。不過……”
吳笙:“不過什麼?”
錢艾:“有一個下人說,這是惡鬼纏身。”
吳笙:“什麼意思?”
錢艾:“他就搭這麼一嘴,我也沒顧上細問。”
吳笙:“……”
錢艾:“……”
吳笙:“……”
錢艾:“行,這個問題我記下了,軍師,你還有啥問題,能給我寫個條子麼,我一次性都問完。”
吳笙有點過意不去,但很多問題是基於新得來的信息,才又冒出來的,他也的確沒法控制。
好在,也差不多了。
“就三個問題,一,為什麼說程老太爺惡鬼纏身;二,杜錦年平時和程家誰走得最近;三,兩天前杜錦年來程家的時候,待了多久,什麼時候離開的。”
這一次,沒到十分鍾,錢艾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是他旁敲側擊的技術突飛猛進,還是下人們被他激發出了八卦之魂,不用敲打,就源源不斷輸出了。
錢艾:“去年冬天,程既明剛下葬沒多久,程老太爺就在自己屋門前滑了一跤,可能是年紀大骨頭脆,那之後就臥床再沒起來。摔跤的原因是他門前不知道哪個下人弄灑了水,結了冰,反正最後找一圈,也沒找到罪魁禍首。加上程既明死那麼慘,就有傳言說程家是被惡鬼纏上了,才厄運不斷。這不,程老太爺沒熬過今年,也跟著去了,傳言就越說越像真的……”
吳笙:“第二個問題……”
錢艾:“我正要和你說這個。杜錦年和程既明關系最好,程既明還在的時候,他總來,程既明一死,他幾乎就不登門了。”
吳笙:“但他前天來了。”
錢艾:“嗯,前天的確來了,就在剛才你坐的那個客廳裡,和程嘯南說的話。不過當時程老太爺剛走,程家還亂著呢,程嘯南沒招待他多久,就繼續忙活程老太爺的後事去了。”
吳笙:“然後呢?杜錦年就走了?”
錢艾:“不知道。”
吳笙:“不知道?”
錢艾:“對外說,是杜錦年喝完茶就告辭了,但據下人們講,沒人看見他離開程家。”
吳笙:“這是什麼意思?這人就憑空消失了?消失在程家大宅裡?”
錢艾:“對。”
第162章 端倪
薄霧淡月之下, 一片朦朧蕭索。
錢艾沉默半晌,問:“你的任務是找到杜錦年?”
吳笙點頭。
錢艾看著他, 有點艱難道:“有說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嗎……”
吳笙嘆口氣, 沒答, 似也說不清。
錢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詐屍的老太爺,消失的杜錦年, 去年死掉的程二爺……這些剛問來的信息,織成一張漆黑大網, 罩在整個程家宅院上。他是捋不出頭緒了,這種信息處理,非得吳笙那樣的大腦才行。
目送錢艾趕回靈棚,吳笙又獨自在夜色裡站了一會兒。
隻這一會兒, 龐雜線索已成脈絡——
1.消失三人:程既明死亡;程老太爺死亡;杜錦年失蹤。
2.程家還剩三人:程嘯南;程既明第二任妻子海慧萍;程既明和原配的女兒程憶欣。
3.社會關系:杜錦年和程既明交好;海慧萍是海幫少幫主海雲隆的妹妹。
4.疑點:
①程老爺子去年摔倒, 今年死亡,有無可疑?
②程既明被綁架撕票,福壽會不認, 是真沒做還是抵賴?
③杜錦年為何突然拜訪程家,他在小樓客廳裡和程嘯南究竟聊了些什麼?
打聽來的種種信息就像落了一地的珠子,吳笙需要找到串起它們的那根線。
回到西式小樓, 不料海雲隆帶人來了。
吳笙不認識海雲隆,但從對方呼啦啦帶一幫人的陣勢, 和海慧萍略有相似的眉眼,還有和應九爺往來言語,也就聽明白了——福壽會賴在程家不走, 海慧萍就把親哥哥叫來坐鎮了。
不過讓吳笙不解的是,海雲隆似乎對應九爺身邊那個年輕人,仇恨值更高。一雙眼睛死死盯在那白皙青年臉上,目光猶如地獄之火。
白皙青年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壓根不看海雲隆,神情淡然自得,偶爾還打個哈欠。
暗流湧動間,應九瞄到了站在門口,躊躇不入的吳笙,立刻和藹起來:“白先生,您這是賞月去了吧?”
如果不去看應九的眼眸深處,這絕對是一位儒雅的人,連調侃也調侃得慈眉善目。
吳笙知道自己離開得久,笑笑接下揶揄,半點不解釋,以免越描越黑。
與此同時,目光落到海雲隆身上,仿佛剛瞅見這位爺似的,微微挑眉,溫和的驚訝。
海雲隆眯起眼睛,冷笑似的哼了下:“白先生。”
“……”得,又一“熟人”。
吳笙懷疑自己魂穿這位白先生,是津門交際花,要不怎麼大佬們有一個算一個,全認識他?
言多必失,吳笙對著倆大佬一視同仁,不言語,就客氣微笑。
程嘯南不失時機插話進來,招呼大家坐,還好客廳沙發夠多夠大,容得下他們四位保持禮節性距離。
海雲隆留下四個人站身後,剩下的也讓去了外面,算是給了妹夫家一點面子。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四人尬聊,步履維艱。
與其說聊,不如說靜坐相面。
應九和海雲隆都是道上混的,坐得住,可程嘯南隻是個富家公子,抗壓力就飛流直下了,直接讓下人把整瓶洋酒拿上來,一刻鍾不到,已往杯裡添了好幾回。
海雲隆原本喝著茶,生生讓對方勾出了酒蟲,在程嘯南又一次倒酒時,朝旁邊下人嚷了一句:“拿個空杯過來,我陪你家大爺喝兩口。”
下人不敢怠慢,立刻應承,哪知道剛轉身要去取,程嘯南手裡的酒杯忽然落了地,厚厚的玻璃杯落到地毯上,沒碎,“咚”地一聲悶響。
再看程嘯南,嘴巴大張,呼吸急促,一手捂著喉嚨,一手指著桌上還剩一半的洋酒瓶,滿眼不可置信地驚恐:“酒……酒……有毒……”
海雲隆本來是附身在看酒瓶上的洋文,想靠連蒙帶猜研究出來這是哪國酒,見程嘯南中毒,猛然後撤,脊背砰地貼到沙發裡,能離多遠離多遠!
吳笙下意識看應九爺,沒想到對方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對,各自思量。
程嘯南卻忽然彎下腰,猛摳自己喉嚨,沒幾秒,就“哗”地一下,把晚上喝的這點酒全吐出來了,直到吐得隻剩酸水,又艱難抬頭,大著舌頭聲嘶力竭地喊:“快……快去找……宮先生……就說……就說是……草烏……毒……”
這邊下人們狂奔而去,那邊程嘯南又把桌上的茶壺拿起來,咕咚咚全往喉嚨裡灌,真的就是灌。
灌完了,放下茶壺,再摳喉嚨,繼續催吐。
這一灌一吐,就有點類似洗胃了。吳笙看著他這一套“嫻熟的自救流程”,鏡片後的目光微微一閃。
草烏,中藥的一種,用好了能治病,但用不好,就是大毒。
很快,宮先生就到了,看裝備是一位西醫,言語間聽得出,也是程家的故交了。
程嘯南又咳又喘,幾乎說不了話了。但宮醫生一看滿地穢物,就知道這是吐過了,立刻讓人將程嘯南扶到房內平躺,然後開始又打針,又輸液,各種治療。
客廳裡就剩下三方客人,立場不約而同尷尬起來——他們生賴在人家不走,然後主人家,就被毒倒了。
“你們大爺喝的是藥酒麼?”應九爺忽然轉頭,問旁邊已經嚇傻了的下人。
下人懵了好半晌,才用力搖頭:“不是,就是洋酒,沒泡草藥!”
應九爺點點頭,指頭輕叩著沙發扶手,目光轉向吳笙:“白先生,您不覺得奇怪麼?程大爺怎麼就那麼肯定,自己是中了草烏的毒?”
吳笙當然覺得奇怪,但他不清楚應九的盤算,便謹慎道:“草烏泡酒常有中毒者,程大爺見過、識得出,也不奇怪。”
“應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海雲隆當然幫妹妹家說話,“程嘯南還能自己給自己下毒不成?他活膩味了?”
樓梯口忽然有影子閃了一下。
吳笙下意識看過去,通向二樓的樓梯拐角,一個小女孩兒,隱在陰影裡。
吳笙看不清她的模樣,隻看得見她半長的頭發,還有黑暗中,一雙冷森森的眼。
察覺到吳笙的目光,小孩兒轉身跑上了樓,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既明的女兒,今年十歲——吳笙想起了錢艾搜集來的信息。
約麼半小時,宮醫生從臥室裡出來,和他們說程嘯南攝入的烏頭毒量應該不大,加上正確催吐,已經脫離危險,但是需要臥床休息,繼續輸液,以便盡早除清毒素。
說完這些,又醫者仁心地叮囑:“是藥三分毒,別什麼都哪來泡酒。”
根本沒有什麼草烏藥酒,就是普通的洋酒,被人下了毒。
這事兒已經明擺著了,但應九和海雲隆,都沒作聲。吳笙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換成了:“宮先生,我送您吧。”
宮醫生一直說不用,吳笙還是把人送出了小樓,一路送到前院。
但在馬上要走到大門前時,拐了個彎,生生把人拉到了靈堂,曉之以理(威逼)動之以情(利誘),半強迫地讓人家給程老太爺驗了屍。
吳笙原本懷疑他也知曉一些內情,但一翻觀察下來,覺得不像,這人很可能就是一個單純的和程家有交往的醫生,於是他決定冒險一次。
夜深人靜,偌大靈堂裡空無一人——誰也不敢靠近剛詐了屍的老太爺——隻有幾根白燭,滿臺祭品,和孤零零的程老太爺。
宮先生沒辦法真正做屍檢,也就是看看眼耳口鼻,身體四肢,但越看,神色越沉重。末了,道:“白先生,你或許猜對了,程老太爺很可能死於中毒。”
“可能?”吳笙想要的是“確定”。
宮先生搖頭:“除非化驗胃溶物,單憑肉眼,哪個醫生都不可能下確定判斷。”
送走宮先生,吳笙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往小樓踱步,剛走到樓前,就被人拉進樹叢,沒看清臉,先看見光頭。
吳笙不自覺彎了嘴角,從程嘯南中毒就開始鬧挺的心,終於透進來一縷輕風:“你不好好睡覺,瞎跑什麼。”
徐望義正言辭:“我能扔你一個人走任務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