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說得語調輕快,可吳笙卻在他眼裡,捕捉到了一抹不舍。
不是舍不得那房子,而一旦退了租,就意味著徹底切斷過去的生活,那些忙碌卻踏實,辛苦卻安穩的日子,連能回頭看一眼的地方,都不復存在。
“你想好,”吳笙不阻止,隻希望他明白,“一旦退了租,你就徹底漂著了。”
人,和心,都隻能在“鸮”裡執拗向前,再無退路。
徐望看著他,良久,嘴角揚起,帶著點自豪:“我有你們,我不怕。”
……
吳笙本來想自己回北京,結果告訴徐望,就變成了雙人遊;徐望本來想陪吳笙回北京,結果告訴了三個隊友,就變成了五人行。
而且小伙伴們的理由還很充分——反正原定也是要坐綠皮火車,休息幾天再進入下一關的,那就直接回北京修生養息,還能吃個羊蠍子、烤鴨、豆汁兒、焦圈兒什麼的。
好吧,這一理由主要來自錢同學。
況金鑫附和,池映雪無所謂。
四個小伙伴,就陪著自家軍師買了最近的航班,當天晚上,便抵達北京。
一出機場,吳笙就被合伙人接走了,火急火燎的速度,誰都看出來事情緊要。
但連隊長都不清楚原委,錢艾和況金鑫也就沒胡亂猜,隻希望自家軍師那邊一切順利。
四人搭了出租車,路線是回徐望家,但途中,徐望忽然想起來池映雪身份證上的地址是北京,思索片刻,斟酌著問:“小雪,你家也在北京吧?”
“……”池映雪不知道自己這昵稱怎麼就固定了,但也懶得抗議,隻對徐望提出的問題,簡單一應,“嗯。”
這是一個極簡到有些微妙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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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能感覺得出,池映雪對這個話題,不太熱衷。
他不了解自家隊員的家庭情況,但作為隊長,操心好像已經成了本能,於是左思右想,把“要不要回家看看”咽了回去,隻委婉道:“上次你哥打電話,好像還挺擔心你的。”
池映雪扯了扯嘴角,像笑,又像嘲諷:“他就是例行公事問一下,確定我還活蹦亂跳,就行了。”
徐望:“……”
這是個“雷區”,徐望決定話題終止。
這都不是哥哥弟弟感情不深的問題,而是池映雪的話裡,明顯帶著“敵意”,如果池映雪不加掩飾,或許,還能聽出……恨。
爭奪家產兄弟阋牆嗎?
還是哥哥不能接受自己有個雙重人格的弟弟?
抑或這其中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家宅隱秘?
想得腦袋發疼時,徐望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八卦。自己的事情沒弄明白呢,還操心別人的兄弟情劇本,活該沒人疼沒人愛。
第101章 入夜
出租車到地方的時候, 天已經徹底黑了。
徐望租的是個老小區,樓都是矮層, 隻有樓梯, 沒有電梯。
錢艾和況金鑫對此地熟門熟路, 隻池映雪是第一次來。三個伙伴都進了樓門,他還站在昏暗的路燈裡, 抬頭望著樓房全貌,思忖著如果明天還留在北京, 或許應該提議在酒店開個房。
他不介意住的地方破,但這種一看就沒多大空間,必然人擠人住的地方,讓他本能排斥。
今天是沒戲了, 提了就是不合群, 這道理他還是懂的。
無可奈何嘆口氣,池映雪走進樓門。
樓道裡的感應燈像是剛換的,有著和整棟樓畫風極不相符的刺眼明亮, 一進樓,池映雪就被晃得難受,他垂下眼睛, 盡量低頭,全部視線都放在樓梯和自己的腳上。
可看久了, 一級級樓梯也讓人眼花。
走到二樓一半的時候,池映雪的暈眩感到了極點,他抓住樓梯扶手, 顧不得上面灰塵厚重,用力握緊,以此穩住微微打晃的身體。
走在前面的況金鑫,似乎感覺到不對,回過頭來,就見池映雪站在隔著幾級臺階的下方,眉頭緊皺,神色痛苦,握在欄杆上的手,關節已泛白。
“池映雪?”況金鑫試探性地叫。
對方似乎完全沒聽見。
他索性下幾級臺階,直接來到池映雪身邊,抬手輕輕碰一下他胳膊:“你還好……”
“別碰我!”池映雪根本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吼出聲的同時,用力將人一推。
這一下他根本沒控制力道,況金鑫直接向後摔了去!
幸虧錢艾眼疾手快,趕在況金鑫整個後背磕在臺階上之前,將人撈住,但火已經騰一下起來了,反手也推了池映雪一下:“你他媽發什麼瘋!”
錢艾罵得生氣,但好歹算隊友,他這一推並沒真的下力氣,警告意味更多。
可池映雪就那麼倒下去了。
雖然臺階不高,但還是“咣當”一聲,結結實實摔在了臺階下,一二樓的轉角平地上。
錢艾看看躺在地上的池映雪,再看看自己的手,嚇著了。
這他媽又不是氣功!!!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徐望,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把人扶起來先借著樓道燈光檢查,還好,沒外傷,但人意識不清,嘴裡含混著不知道嘀咕什麼。
況金鑫和錢艾隨後也奔過去,三人合力將池映雪抬進了徐望家。
不料剛把人放徐望臥室的床上,池映雪忽然睜開眼,而後一個鯉魚打挺下床,站在那兒滿屋搜尋。
錢艾咽了下口水,左手拉自家隊長,右手拉況金鑫,以防對方打擊報復,自己勢單力薄。
池映雪卻看也沒看他,很快,鎖定了徐望衣櫃,大步流星過去,打開門,就把裡面東西往外掏,掏一樣,丟一樣,真是不是自己衣服不心疼。
徐望看傻了,第一次,被人當著面,打家劫舍。
況金鑫和錢艾看懂了。
畢竟他們在柯妮娜小屋裡守著蘑菇湯等待的時候,已經看過一次了,隻不過那次,柯妮娜的衣櫃本就是空的。
“隊長,別擔心,他在封閉的黑暗空間裡待一會兒,就能穩定。”況金鑫用自己的經驗,給自家隊長吃寬心丸。
徐望猜想,應該和雙重人格的不穩定性有關,但更讓他驚訝的是自家隊友的淡定:“你們見過?”
況金鑫點頭:“6/23的時候,你和笙哥去村莊找線索,我們在柯妮娜小屋裡等,他就出現過一次這種情況。”
“砰——”
池映雪鑽進已經被掏空大半的衣櫃,從裡面用力關上櫃門。
徐望看得後背一陣陣發涼,知道隊友是雙重人格,和親眼看見,衝擊力截然不同。
“是……閻王想換出來?”
“確切地說,”錢艾嚴謹道,“是一個想變身,一個不想變身,一個呼之欲出,一個嚴防死守。”
幾分鍾後,櫃內再沒動靜。
整個臥室,也跟著靜下來,隻是那安靜底下,藏著三顆牽掛焦灼的心。
三人不敢離開,就都在床邊坐著,六隻眼睛緊盯衣櫃,自覺或不自覺地想著,如果等下衝出來一個改頭換面的陌生隊友,該怎麼辦。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衣櫃依然悄無聲息,讓人禁不住懷疑,池映雪是不是在裡面睡著了。
但沒動靜,總是比神神叨叨強,後者實在讓人頭皮發麻。
三人緊繃的心弦,也跟著這長久的平靜,稍稍松弛一些。
錢艾低頭,看自己剛剛推池映雪的那隻手,有點後悔地在心裡罵,你說你是不是欠,是不是衝動,是不是做事魯莽不考慮後果?那是你隊友啊,就算性格差,脾氣臭,還莫名其妙推了小況,你就不能換個安全溫和無刺激的教育方式?
這一推是爽了,差點兒一屍兩命有沒有!
徐望看著滿地狼藉的衣服,才想起來,秘密盒還在衣櫃裡。他想了一路,回來第一件事就要翻秘密盒,但現在也顧不上了,隻希望池映雪能平平安安穩定下來。
半小時後,錢艾開始打瞌睡,腦袋一下一下地點。
一小時後,徐望眼皮也開始打架。昨晚到現在,他們還沒合過眼,硬撐還能撐,但一放松下來,疲憊就難以抵擋。
一個半小時後,兩個人一個床頭,一個床尾,或躺或靠,都睡著了。
衣櫃裡。
深淵一樣的黑暗,將池映雪吞沒,或者說,他和黑暗已融為一體。
如果這時有一盞透視燈,就會看得見,他正在用鑰匙劃自己的手臂,一下不見血,就再來第二下,機械而堅定地重復著這一動作,直到鑰匙的鋸齒,將皮肉一起扯破。
隨身攜帶的刀在機場過安檢時,被攔下了。
否則他這一“疼痛療法”的效率,會更高。
他盯著自己手臂,仿佛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能看見這一道道血肉模糊。並且,這讓他愉悅,他眼裡的光彩,比戰鬥的時候,還盛。
衣櫃外已經沒了聲音,隻有睡著的均勻呼吸,但這些,他都不知道。
他已經徹底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在長久的極度壓抑中,整個人微微顫抖,終是按捺不住。
漂亮的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卻是陰森。
“你不是想出來麼,出吧,我又沒攔著你,”他近乎呢喃的低語,前所未有的溫柔,前所未有的殘忍,“外面又黑,又悶,又疼,你一定喜歡……”
他的聲音也在顫。
但不是緊張,不是害怕,也不是仇恨和憤怒,是愉悅,一種掌控局面佔了絕對上風的,極度愉悅。
一櫃之隔。
坐在兩個熟睡人之間的況金鑫,靜靜望著衣櫃,清晰聽著那裡面傳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眼裡,目光清明。
“呵,看來還是不夠疼……”
“……滾……”
“我滾了,誰保護你啊……”
“……滾開……”
“你就不會說點別的?你哥還知道一個方法殺不死我,就換第二個呢……”
“……”
——咚!
櫃內忽然發出撞擊聲,這一聲不大,卻像點燃了引信。
接著一連串“咚咚咚”極速響起,快而密集,並且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狠,就像裡面有個人正在不要命地拿頭往櫃壁上撞!
寂靜臥室裡仿佛被突然扔進來一掛炮仗,徐望和錢艾瞬間驚醒,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櫃門“咣——”一聲,被池映雪撞開。
他以快得讓人看不清的速度,從裡面衝出來,站定在臥室明亮的燈光下,彎腰雙手撐膝,大口大口地喘氣,就像一個剛被救上岸的溺水者。
被汗水浸透的發梢,貼在精致的臉頰,襯得他皮膚更白。
他的睫毛也被汗水打得微湿,在滿室光明中,於眼下映出淡淡陰影,將他所有情緒,都掩在深處。
三個小伙伴,不動,不語,帶著一絲忐忑和不確定,等著他平復。
半晌,他的呼吸終於緩下來,仍扶著雙膝,隻頭微微轉向床邊,粲然一笑,聲音裡帶著些許透支後的虛弱,眼神卻亮若星辰:“害你們擔心了,我沒事了。”
錢艾和徐望不約而同舒了半口氣,但也隻是半口。
隊友還是那個相處多日的禮貌客氣的池映雪,這算一個不壞的結果,繼續相處熟悉的總是比重新磨合生疏的,更容易;可身體爭奪戰的代價,就是額頭撞得通紅,左手臂內側血痕交錯,一些稍深傷口冒出的血,已經流下來,血珠掛在指尖,要掉不掉的,在燈下泛著刺眼的光。
“你是沒有痛覺嗎?”錢艾嘴上吐槽,心裡卻替池映雪疼。他以前覺得自己是隊裡最容易受傷的可憐娃,直到這兩天和這位新隊友相處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裡簡直充滿愛和陽光。
機場分別時,吳笙硬要把急救箱留下來,因為他晚上要去河北大客戶那裡,午夜再進“鸮”,就不是1/23而是無盡海了。雖然徐望一再表示,1/23的危險系數是零,吳笙還是強制要求留下醫藥箱代替自己,照看整支隊伍。
哪知道還沒等進“鸮”呢,急救箱就派上用上了。
徐望不得不佩服自家軍師的“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