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拿出吃奶力氣扒著門框死不撒手,可那力量竟越來越強,到最後他整個人被拉得打橫騰空起來,跟狂風裡的人形旗似的!
眼看再僵持下去自己就要被扯斷成兩截,徐望不再頑抗,絕望松手。
被吸入流沙坑的時候,徐望想了兩件事:一,這事兒太他媽魔幻了,必須報警,就算被當成神經病也要報警!二,如果吳笙還在,找個沒熊的地方再親。
上一次是熟睡中陷入那詭異之地的,徐望從頭到尾如墜五裡霧,直到見了吳笙,精神一振,腦筋才慢慢清楚起來。所以在那之前他是怎麼來這裡的,又在這皑皑雪原裡茫然懵懂地摸索了多久,記憶全然模糊。
但這一次他醒著,清晰體驗到了那種從高空墜落的失重感,就像坐在跳樓機裡,仿佛永無止境的極速下墜,讓人產生出一種整個身體都被打碎的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臉頰忽然傳來極涼的觸感,先是冰,然後慢慢有些湿潤。
徐望呆愣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地,並且是臉衝下,一頭栽進雪裡。
他大松一口氣,懸著的心肝脾肺腎終於歸位,衝過終點的姿勢好看與否已經不重要了,至少,他還活著,並再次感受到了讓人心安的地球引力。
雪和臉皮都夠厚,爬起來撲稜撲稜,又是一個體面青年。徐望環顧四周,又極目眺望,雪原,林海,遼闊蒼穹,浩渺遠山,錯不了,就是昨天那地兒。
這是“夢境”?
就算徐望願意一意孤行地堅信,他那十個通紅的手指頭都不能答應——剛剛扒門框扒得太用力,指肚現在還一跳一跳地疼。
冰天雪地裡站著不動是最冷的,沒一會兒,徐望的腳就開始發木。他連忙走起來,辨不明方向,也不知要去往何方,隻茫然前行,努力維持著身體熱度。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短促清脆的“叮——”毫無預警響起。
徐望被嚇得心裡一緊。
那聲音乍聽很像一些飯店後廚出菜窗口上擺著的按鈴,菜一出來,後廚就要“叮”一下提醒伙計。但很快,他就回味出不對,和那些仿佛由他耳膜深處生出的詭異聲音不同,剛剛那聲“叮”好像來自於他的……左胳膊?
徐望立刻停下腳步,二話不說就上手,哪知道費半天勁也沒撸起密不透風的羽絨服袖子,隔著衣服拍一拍,好像也沒什麼異樣。但他還是不放心,索性脫掉半面外套,讓胳膊上隻剩保暖衛衣,總算一撸到手肘,露出整條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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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徐望眼睛霍地睜大,於瑟瑟寒風中,愣住了。
隻見小臂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菱形圖案,淡彩紋身似的,圖案正中是一張貓頭鷹的臉,下方則是一個“鸮”字,看起來就像一個手機APP的LOGO。
作為一個常年奮戰在期房售樓處的置業顧問,一個隻需要帶業主看看沙盤給老板圈圈地圖的幾乎與風吹日曬絕緣的精致青年,徐望發誓被拖進流沙之前他那胳膊還白得跟藕節似的,更微妙的是現在那個貓頭鷹臉的右上方還掛著一個小小的“1”。
沒有哪個智能手機時代的青年能忍著不去點。
絕對沒有。
既恐懼忐忑又難耐心痒的指尖終於觸碰到貓頭鷹臉,菱形圖案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個選項——<花名冊>、<文具盒>、<小抄紙>、<成績單(1)>。
小臂就是橫向手機屏,圖標就是APP,選項就是系統菜單——這模式實在太親民,徐望幾乎是無縫接入,很自然去點新消息的來源,<成績單>。
界面切換,一條置頂消息從左往右滾動:<蘇明展、陶阿南、蔚天杭、嶽帥,3/23交卷。>
顯然,剛剛那聲“叮”就是這則消息的提示音。
但是3/23是什麼?交卷又是什麼意思?
不停滾動的消息下面則是兩個榜單:[總成績榜],[交卷速度榜]。
徐望還想繼續點,忽覺後腦勺有風!
他絕不是那種一個坑裡摔兩次的人,當下向前撲倒落入雪地一動不動宛如死屍!
一秒。
兩秒。
三秒……
“熊來了裝死,我來了不用。”頭頂傳來忍著笑的聲音,“昨天晚上我們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裡,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慌亂,你親那一口的確屬於這些慌亂反應裡最匪夷所思的,但也不用覺得沒臉見我。”
是吳笙。
不用眼睛,用耳朵他就能把那家伙的聲音辨的分毫不差。
一切都是真的。詭異的地界,十年後的吳笙,還有他腦袋被門擠了的告白和強吻。現在徐望唯一的願望就是天塌地陷然後從裂開的地縫裡鑽進去。
當然,這樣灰心喪氣的念頭隻存留了一剎那。
在徐望的字典裡,就沒有窮途末路,隻有絕地反撲,哪怕失盡先機,也要舞出自己的節拍,然後把所有人都帶進他的節奏和他一起搖擺——
“吳笙?!”伴隨著這聲真情實感的吶喊,徐望一躍而起,激動地握住老友雙手,滿臉久別重逢的驚喜,“真的是你?!”
吳笙的笑意僵在眼底,然後慢慢變成一言難盡:“你確定這應該是今天的臺詞而不是昨天?”
徐望才不接茬,維持著情緒的連貫,繼續自己的“影帝之旅”:“你不是在國外嗎?”
“回國創業。”
“在北京?”
“在北京。”
徐望愣了幾秒,眼底剛因“吳笙回國”這一喜訊泛起的雀躍,又漸漸被巨大的疑惑取代,聲音裡再沒玩笑,隻剩帶著一絲慌的茫然:“那這裡……是哪裡?”
第3章 文具盒
徐望原本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轉移話題以防被提起昨日的“蠢行”,但轉著轉著,這接連兩日的詭異遭遇就帶著陰影蔓延而至。
吳笙被他連珠炮的提問打亂了節奏,早忘了先前要說的,這會兒隻能就著他的提問,無奈搖搖頭:“如果我知道,昨天就不會穿著休闲裝和你久別重逢了,至少也該更正式一些,才能顯出對你這位老同學的尊重。”
“別褶了,你那就是睡衣好吧。”徐望發現,盡管過了十年,但此人不管何時何地都要保持逼格這件事,和自己本能就想吐槽這件事,簡直歷經風吹雨打,仍不改初心。
“咳,”不耐煩的刻意咳嗽聲打破“安寧祥和”的氣氛,“我倆真就這麼沒有存在感?”
徐望嚇一跳,這才看見吳笙身後還站著兩個人,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哥,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大哥寸頭,瘦削臉,面無表情手插兜,眼睛裡透著煩躁;小伙短發,圓臉,白白淨淨的,身高和一八零的徐望差不多,五官也帥氣,偏眉宇間盡是憨厚,與徐望四目相對,立刻釋放善意微笑,眼睛眯成了縫,按照時下流行的分類法,妥妥的奶系。
“你們……一直在這裡?”徐望真心半點沒注意到。
小伙點頭,樂呵呵道:“對啊,昨天也是,一直都在,但你壓根不看我們……”
“等等,”徐望打斷他,艱難咽了下口水,“昨……天?”
小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咕哝:“嗯,看你那麼投入,我們就沒好意思出聲。”
徐望:“……”
要尷尬也是我尷尬你一個圍觀群眾羞澀什麼勁兒啊!
吳笙總算在小伙的助攻裡找回之前被帶偏的節奏了,忙上前一步,開口:“昨天……”
“昨天你們都被我唬住了吧!哈哈!”徐望語速極快地打斷他,一臉“計謀得逞”的開懷。
吳笙怔住,原本篤定的目光有了動搖。
徐望佯裝驚訝,那表情真摯得秒殺戛納冠絕奧斯卡:“靠,你不會真信了吧,昨天我那是逗你呢!”用力拍拍吳笙肩膀,徐望熟稔的語氣和欠兮兮的壞笑一如當年,“老同學重逢,當然得來點不一樣的佐料才夠記憶深刻。”
吳笙看了他半晌,緩緩斂下眼眸。
徐望知道他信了,烏雲密布的臉色就是證明,但對方的沉默又讓他心裡敲鼓,因為按照他對吳笙的了解,這人絕對不是吃啞巴虧的性格,無論是被欺負被整,他都有一百種損招報復回來,於是眼下的“熄火”就讓人格外不安。
終於,吳笙悠悠長長地嘆口氣,緩緩蹲下,低頭在地上胡亂摸索地畫著圈圈。
徐望有點愧疚,畢竟沒頭沒腦告白的是他,佔人便宜的是他,回頭又說這一切都是鬧著玩的也是他,說不定吳笙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油鹽不進的裝逼Boy,歲月已經讓他的內心柔軟……
一這麼想,徐望就莫名心疼起來,立刻蹲下,哄人似的往回找補:“其實吧……操!!!”
拳頭大的雪球直接從後脖領滾進去,刺骨冰涼驚得他嗷一聲跳起。這一跳可要命,正一路開疆拓土的雪球直接被震散成無數雪塊,濃烈親吻他背後每一寸肌膚。
罪魁禍首甩甩手上殘雪化的水珠,對著徐望微笑,神清氣爽。
“吳笙你八歲嗎!”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幹過“增加重逢佐料”這種幼稚事的徐望,痛斥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齒,同時把衣服下擺都撩起來,不住地抖落好讓後背的雪都掉出去。未料光顧著跟雪球搏鬥,忘了肩上還有傷,一個動作過大牽動傷口,“嘶——”地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了?”吳笙起身,先前的幸災樂禍盡散,蹙起的眉宇間不自覺流出一絲關切。
徐望沒好氣地拉開衣領,露出一點肩膀紗布。
吳笙一點就通:“昨天那頭熊?”
“不然呢。我都這麼慘了,你還灌我雪球,有沒有人性!”徐望恨得牙痒痒,其實剛剛牽動傷口疼那一下已經過去了,現在扎心的是他竟然中了吳笙那麼幼稚的套路!
“就衝你這麼中氣十足,傷應該也沒多重。”吳笙嘴上擠兌著,卻還是覺得那白紗布很刺眼。
徐望也沒心思和他鬥嘴了,他現在就想知道:“我們該怎麼辦?除了被熊撲,還有沒有其他回到現實的辦法?”
吳笙正色起來,目光變得認真。
徐望發現他還是那樣,一提到正事,便什麼雜念都沒了,整個人散發一種超凡的專注。
“第一,這裡不是夢,你,我,還有他們都是真實的,這一點應該已經是共識;第二,從花名冊看,我們四個現在是一隊,而根據小抄紙的提示,我們需要奔赴一個坐標點;第三,奔赴坐標點之後該幹什麼,現在尚不清楚,因為昨天你消失了之後,我們三個趕到了坐標點,但什麼都沒發生,所以我猜測全員到齊是觸發事件或者更新提示的必要條件;第四……”
徐望聽得腦瓜仁疼,連忙舉手:“我能申請找個小本本記下來嗎?”
“最後一條了,”吳笙不為所動,微微低頭,看進他眼底,“第四,如果你再被熊撲了彈回現實世界,就原地站著不要動。”
徐望:“為什麼?”
吳笙:“因為我們作為一個team需要在現實中會合,而昨天我和小況為了找你,開車跑遍了整個北京城差點迷路在西直門橋上轉不下來。”
徐望:“小況?”
白淨小伙伸手過來,憨厚一笑:“況金鑫。”
徐望連忙握住戰友:“徐望。”然後重新把目光放回吳笙臉上,好說好商量,“真的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嗎?那是個十字街頭,很尷尬的,又車來車往……”
吳笙皺眉:“你不想盡快解決這件事?”
徐望毫不猶豫:“我想!”
吳笙:“那你還這麼多話。”
徐望:“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把手機號給你是不是更高效穩妥一些?”
吳笙:“……”
一直沒說話的大哥,臉已經徹底黑了,終於耐心耗盡,一皮鞋踢飛腳前雪:“我說咱們現在能開始正經幹活了嗎?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被拉進來,真他媽要瘋了!”
徐望理解他的暴躁,換誰突然被拽進這種魔幻之地都好受不到哪裡去,正想出聲安撫,順便互相認識一下,聯絡聯絡戰友情,忽然第六感開始報警。
空氣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靜得連被踢飛的雪花落下都聽得一清二楚。
徐望緊張四顧,沒等看清,忽然被人一把撲倒!
後腦勺哐嘰磕雪裡,徐望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吳笙,一時判斷不出這是“好事要近”還是“大難臨頭”。
另外兩位則根本不用人撲,仿佛提前演練過一樣,“撲通”“撲通”自行倒地。
徐望現在這個姿勢根本看不見除了吳笙以外的世界,可越來越近的腳步和黑熊喉間低悶的獸聲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而且不止一頭!
徐望渾身緊繃,一動不敢動,壓在他身上的吳笙卻忽然抓起他的胳膊用力點了兩下!
狂風驟起,群熊嘶吼,然而風聲更烈,甚至蓋過了野獸的咆哮!
吳笙仿佛早有預料,也不看周遭變幻,直接拉起徐望,並順勢在他胳膊上點了第三下。
徐望這回看得清清楚楚,他點開的是自己胳膊上四選項中的<文具盒>,裡面一排排格子就像遊戲中的物品欄,先前被吳笙點掉一下子就起了風的是什麼物品他不知道,但這第三下點的是僅剩的一格物品——【<防>鈴兒響叮當】。
隨著這一格圖標消失,<文具盒>徹底空了,而地面上則突然出現一輛四頭馴鹿拉著的掛滿鈴鐺和聖誕花環的雪橇。
是的,平地冒出一架雪橇。
“別傻看著了!”吳笙躍起,身手矯健地跳上雪橇。
徐望回過神,連忙爬起來跟上,坐了進去。接著是況金鑫,還有黑臉大哥。待四人坐定,馴鹿像有感應似的奮蹄疾馳起來。雪橇在地上乘風破浪,濺起霜雪紛飛!
徐望看著眼前一簇簇鹿角,發自肺腑地感慨:“再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驚訝了,真的。”
擠著坐在旁邊的況金鑫拍拍他肩膀,好心提醒:“哥哥,那你再看看後面吧。”
徐望回頭,疾馳的雪橇已將他們和黑熊拉開很遠距離,但仍可以清楚看見那股將熊群引開的“龍卷風”。
龍卷風盤旋呼嘯很壯觀。
黑熊們上蹿下跳撲得歡,偶有幾爪子還真掃出了收獲——龍卷風裡密密麻麻全是鮮活亂蹦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