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輕淼自修煉無情道後,便不會將視線集中在某個人身上,而是看得更高更遠。當她凝視著一個人時,瞧見的不是這個人,而是那人身後的土地。
道似無情卻有情,這便是天地。
烈火燎原後,總有鮮嫩的花朵顫巍巍地綻開,以全新的姿容面對嶄新的大地。
億萬年來,三界便是如此,毀滅與重生交替,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閉關中的百裡輕淼總覺得仿佛聽到一個人在耳邊喋喋不休說著什麼,內容她不記得了,但隱約記得有句話,她始終沒有說出口。
“你說得不對。”入定的百裡輕淼喃喃開口,隻有在她身邊幫著布置椅子的宿槐聽到了。
什麼?宿槐湊近師父,聽到她低聲道:“天界上神,若是將目光匯集一個種族身上,不配為神。”
她低語時,死狗般的賀聞朝被人一把丟向殷寒江,殷寒江隨手接住,掃視一圈,落在上清派掌門身上,將賀聞朝丟在他腳下。
“你完成誓約,我將徒弟還給你。”紅衣男子冷傲道。
“聞朝!”上清派掌門忙撲向賀聞朝,見他滿身都是陣符,昏迷不醒,似乎連神魂都被封住了。
掌門怒道:“殷寒江,當日圍殺血魔是我一人主導。上清派自古便有記載,血魔現世,整個人界會寸草不生。因此我一定要除掉血魔,縱然當日沒有殺死聞人厄,以後我拼了這條命也要除掉血魔!但這一切,與我弟子無關,有何招數衝著貧道來就是,為何要傷及無辜!”
今日聞人厄在太陰山現身,眾人知道沒有除掉血魔,這人也不知在幽冥血海有了怎樣的境遇,竟是功力大增,一招便破了他們精心布置的陣法。當時便有不少人想逃,不過被玄淵宗門人攔住,也有不少人做好了今日與血魔決一死戰的準備。
無相寺新方丈雙手合十,對殷寒江道:“殷施主,血魔與其他修者不同,你若執意要包庇血魔,吾等縱是豁出這具皮囊不要,也要阻止殷施主釀成大錯。”
“包庇?哈哈哈哈哈!”紅衣男子在靈雨中狂笑起來,他的眼神中充滿蔑視,仿佛眼前這些正道高手不過一群傻乎乎的綿羊。
殷寒江衣袖一展,站在聞人厄身前,朗聲道:“今日你們要殺血魔,我絕對不會包庇,但誰才是真正的血魔,我們倒是要說道說道了。”
說話間,殷寒江飛快掐動靈訣,賀聞朝身上子午鎖魂陣的陣符越來越淡,封印住他的力量也漸漸變弱。
Advertisement
這一個月中,子午鎖魂陣在不斷消耗著血魔的神魂。血魔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消耗真元對抗陣法的侵蝕,這段時間過去,他吸收的那十七位高手的力量估計也該耗盡了。
陣法破解之前,殷寒江祭出焚天鼓,焚天鼓在空中“咚咚咚”地敲響,修士們本想運足功力抵擋或是攻擊殷寒江,不讓繼續施法,但才不過敲響兩下,他們便意外地發現,這鼓聲不是針對修士們的。
焚天鼓的聲波,全部聚集在賀聞朝身上。
焚天鼓的鼓聲有喚醒魔性的能力,殷寒江就深受其害,他倒要看看,血魔魔性如此之重,能否頂得住這鼓聲。
血魔與賀聞朝同時恢復意識,這一個月可苦了兩人。賀聞朝有神格與先天雷火守護,倒是能抵擋一下子午鎖魂陣,血魔卻深受其害。他早就耗幹之前吸收的真元,最後幾日,是靠偷偷吸收賀聞朝的先天真氣與神格來對抗陣法威力的。
賀聞朝不知道是血魔在吸收他的本源,還當是陣法歹毒。
好不容易陣法解開,賀聞朝睜眼便見師父在面前,欣喜萬分,心想難道是師父來救我了?
而血魔則是餓,飢餓,仿佛餓了成千上萬年,神魂長久沒有靈氣滋養幹枯無比,似乎不吃掉一兩個人就活不下去。
這時鼓聲陣陣,血魔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萬年前,那時他被修真界眾人圍剿。那麼多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個個不要命地衝上來攻擊他。血魔真元耗盡就隨手抓一個來吸收,用得到的力量再去攻擊其他人。那一戰死傷無數,血魔殺紅了眼,看著一個個死去的修士狂笑。
餓,好餓啊,隻剩下一縷神魂,忍耐了上萬年,好不容易吃了幾個高手得到的真元又消失了,他真的需要補充真元。
理智告訴血魔,還沒有完全控制住賀聞朝,還沒弄清狀況,要忍耐,等到辨清身邊的情況後,再伺機而動。
可理智若是能夠壓制魔性,殷寒江當初又怎會被心魔所困,瘋癲不堪。
這份瘋狂,唯有經歷過的人可以理解,也唯有殷寒江可以喚醒。
血魔晃晃腦袋,透過賀聞朝的視線,見到上清派掌門。賀聞朝拖著疲憊的身軀爬向師父,被掌門扶起。
賀聞朝的手掌碰到掌門的瞬間,血魔也感受掌門皮肉下蓬勃的力量。
那一刻,沒有人能夠阻止魔性,他瞬間搶佔了賀聞朝的身體,勁力一吐,趁著掌門毫不設防的時候,一道血霧包裹住上清派掌門。
掌門慘叫一聲,身體漸漸融化為血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子面上露出獰笑,一把扯掉他已經成為血水的大腿,吸收掉他的血魂。
虧得無相寺新方丈反應迅捷,他一禪杖擊中上清派掌門,強迫他與賀聞朝分開,又以佛力逼出血霧,這才保住上清派的掌門的命。
但此刻,掌門的大半真元已經被血魔也就是自己嫡親弟子吸收,望著賀聞朝,他一臉不可置信地說道:“聞朝?”
殷寒江朗聲道:“你們說我尊上是血魔,有誰親眼見到他殘害修士了?你們說本座包庇血魔,本座倒是想問問上清派掌門,你眼前的賀聞朝,是個什麼東西?”
趁著正道修士震驚時,殷寒江又拍拍手,命手下丟出那些正道敗類,這些人在苗壇主手上被折磨一個月,早就沒了鬥志。
殷寒江伸腳踢向一個人的下巴,喝道:“自己做了什麼,說!”
“我、我是碧落谷的弟子,我們門派修煉時需要與厲鬼籤訂契約,我幫助他們滿足生前的願望,他們為我驅使數年。我、我為了得到強大的厲鬼,不輸於其他弟子,便假扮成魔修殺人,並將一個女子折辱數月後殺死。再現出真身,告訴她仇人是玄淵宗的,我以替她報仇為交換,讓她與我立契,還、還逼著她吞了自己家人的魂魄,成為最強的厲鬼。”那弟子鼻青臉腫地哭道。
殷寒江又踢了另外一個:“你呢?”
“我、我是南郭世家的,我……”
一個又一個正道修士被拎出來,訴說這自己做過又推在玄淵宗身上的惡事,說到後來連裘叢雪都聽不下去了,一腳踹碎那位碧落谷弟子的腦袋,怒道:“敢做不敢認,什麼東西!”
碧落谷弟子身體死了魂魄還在,魂魄在空中喊道:“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做的,我們師門最強的那個厲鬼,還不是用邪法煉制的!”
他吼過之後,另外幾人也在殷寒江的示意下,紛紛喊出了自己門派的事情。比如天劍門為了煉制仙劍做的事情,公西世家為陷害梁丘世家甚至不顧百姓的性命,施法放蝗災,還有其他種種,在場諸位竟沒有一個無辜的。
倒不是各門各派沒做過好事,隻是門人眾多,牽扯眾多,總有為了力量與勢力作惡之人。宛若一張白紙沾上點點墨痕,不再有底氣。
“上清、碧落、九星、天劍、無相、南郭、公西、鍾離、梁丘……正道大門大派、修真四大世家,千古傳承,做的是順應天道之事,行的是拯救蒼生之道,你們就是這麼拯救蒼生?好一個天道正義,好一個蒼生為重,好一個藏汙納垢之地!”殷寒江道。
第79章 賀聞朝死
自家理虧,正道修士沒辦法還口。似上清派掌門這等傳統正道修士,一生未做過虧心事,卻沒想到口口聲聲要消滅的血魔竟就是自己的嫡傳弟子,頓時備受打擊,一時無法言語。
殷寒江沒興趣幹掉所有正道修士,他隻在意聞人厄的名譽。他的阿武心心念念全是蒼生百姓,寧可冒死進入幽冥血海求一條生路,也不願放縱魔性去吸收其他人的血魂。這樣的人卻要被汙蔑成血魔,殷寒江不甘心。
他看著上清派掌門,見他被血魔吸收了真元,估計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便不去在意這個教導無方的師父。
血魔單吸收一個上清派掌門的血魂肯定是不夠的,他四處找人吸收,殷寒江以極詭異的身法轉移到當日圍剿聞人厄的幾位高手身後,一腳一個將人踹到血魔面前,嘲諷地說道:“你們不是要除魔嗎?本座已將血魔送到你們面前了,除啊!”
最後一聲怒喝,將幾位高手的魂給喊出來,他們紛紛祭出法器,要與血魔決一死戰。
然而正道高手方才傾盡全力布置陣法圍殺玄淵宗門人,真元全部被聞人厄轉化為靈雨,現在根本沒什麼力量。
血魔剛偷襲上清派掌門恢復了些力氣,被焚天鼓激起的魔性也消了些。他自知身份敗露,無法再隱瞞,倒是把心一橫,直接抓起一個離他最近的上清派女弟子,將其化為血水吸收掉了。
巧的是,這位女弟子竟是柳新葉。
柳新葉見到賀聞朝竟是血魔,心中對賀聞朝的愛全部轉化為仇恨。她深知等這次事件塵埃落定後,她回到門派定會因曾經嫁給血魔備受欺凌。柳新葉曾經就是利用其它女弟子對賀聞朝的愛慕和對百裡輕淼的嫉妒,在門派內排擠百裡輕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被欺凌是什麼滋味,她更不希望自己遭到那種對待。
此時唯一的辦法就是大義滅親,若是她第一劍刺向賀聞朝,就算沒能除掉血魔,也會受人敬佩。於是她躲在一個高手身後,暗中出招。
可惜,柳新葉這一生沒遇到過什麼對手,對戰經驗太差,她自以為隱蔽,卻不知一舉一動全部被血魔察覺到。血魔是何等人物,萬年前一人力敵修真界全部高手,他精準地發現人群中有個最好對付的女子,剛巧用來補充真元。
柳新葉聰明反被聰明誤,就這樣死在血魔手上。
吸收了她血魂的血魔功力更勝,反手攻擊其他人,與正道高手纏鬥在一起。
此時殷寒江卻帶著玄淵宗眾人後退後退再後退,冷眼看著正道眾人迎戰血魔,時不時還踢一兩個被他抓來的正道敗類進入戰圈。
昨日才恢復視力的鍾離謙有些不忍,但他不會勸殷寒江與聞人厄去幫助正道修士,勉強他們以怨報德。鍾離謙自己可以大公無私,明知鍾離狂對自己有惡意,依舊願意隻身前去救他,可他不會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要求旁人。
他輕嘆一聲,展開一方竹簡,飛入戰圈中,盡力守護那些被戰鬥波及到的正道弟子。
“你不恨賀聞朝嗎?”聞人厄不知殷寒江此刻在想什麼,忍不住借著寬大的袍子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