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思來想去,終於憋出一句恭喜。
“我不同意。”薛子軒的嗓音在發顫,似乎正極力隱忍著某種巨大的痛苦。
“你有什麼資格不同意?你們薛家是他什麼人?別跟我說他是你們的養子,你們接他回來為的是什麼自己心知肚明。我要是把真-相告訴小怡,你看看他會怎麼說。”薛閻悠闲的吐出一口煙圈。
“不,不能告訴他。”薛子軒的臉色比之前更差。薛閻顯然抓-住了他的軟肋,他最不敢面對的未來就是有一天小怡會知道他接他回來的真-相。他會憎恨他,厭棄他,從此再也不想見他。
薛閻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薛瑞低聲下氣的開口,“閻爺,您放心,我們保證以後會好好對待小怡,靜依的心髒我們重新再找,這件事就當從來沒發生過。我們把他接回去,辦好收養手續,族人要知道他也是有來歷的,應該不會太過反對,您覺得呢?”
薛閻盯著薛瑞看了一會兒,直把對方的冷汗都盯下來了才杵滅雪茄說道,“明天我送小怡回去。薛瑞,你盡快處理好小怡的身份,我要他堂堂正正的活著,不是他-媽-的誰的供體。你家裡那個要活就活,要死就死,跟小怡沒關系,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明白。”薛瑞一邊擦冷汗一邊點頭。
薛閻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不耐煩的揮手,“滾吧。”
等兩人走了,他坐電梯回到臥室,把之前調好的鬧鍾關掉。等會兒要是忽然響了,少年一定會像個彈簧一樣跳起來,光著腳丫子滿屋子尋找自己。他太缺乏安全感了。
“他們走了?”周允晟感覺到身邊的床位塌陷下去,迷迷瞪瞪的詢問。
“走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回薛家?你想幹什麼?”薛閻將他抱進懷裡,用胡渣子磨蹭他頸窩。
周允晟觸電般抖了兩小,雙-腿往他腰上一纏,邊磨蹭邊哼哼,“回去算賬。你以為我真能這麼便宜放過他們?被算計了還跑回去幫他們掙臉,想得美。我要讓他們家破人亡。”
“真狠。”薛閻低笑著撞進他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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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瑞為了發泄怒氣,把車開得飛快。他要是早知道薛閻喜歡男人,而且那方面根本沒有問題,一定不會把黃怡送過去,真是弄巧成拙了。如今女兒的心髒沒了,還要想辦法幫黃怡弄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必定又會招惹許多麻煩。黃怡現在可不是籍籍無名的小子,相反,他太有名了,他頂著那張臉往外面一站,幾乎全世界的人都認識。他要是彈起鋼琴,那更好,簡直比身份證還有辨識度,薛家立馬得攤上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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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瑞咬牙切齒的思忖了一會兒,扭曲的表情竟又變得放松了。黃怡比女兒能耐,他現在是瑰寶級的鋼琴演奏家,是國家重點培養的對象,借著他這股東風,他還能搭上幾艘大船,跨上更高的臺階,比攀附薛閻那種喜怒無常的人穩妥的多。他要是死了,女兒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隻要一彈鋼琴就露陷,他不但什麼好處都得不到,還得想盡辦法掃尾。
黃怡那麼出名,明裡暗裡盯著他的人不知凡幾,掃尾的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要是被誰捅出去,薛家就完了。
薛瑞越想越覺得黃怡還是活著好,活著既能籠絡薛閻,穩固自己在宗族裡的地位,又能往上頭牽線搭橋,為薛家爭名爭利,簡直百利而無一害。他要是死了,種種麻煩紛沓而至,而且還都是他沒有能力收拾的麻煩,薛家必定得傷筋動骨一番,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栽了。
薛瑞拍打方向盤,終於想通了。至於女兒需要移植的心髒,現在隻能繼續找,找得到是她命好,找不到也就算了,收養她十六年,什麼好東西都往她跟前堆,也不算虧待她。
說穿了,薛瑞其實是個相當市侩的人,非常善於審時度勢,沒妨礙到他利益的時候他是個善良溫和的好人,一旦與他的利益產生衝突,他比薛閻還六親不認。他沒空搭理失魂落魄的兒子,回到家就把薛李丹妮叫到書房商量。薛李丹妮自然不願意放棄挽救女兒的機會,跟他大吵了一架,但是迫於現實壓力,不得不選擇妥協。薛閻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他們要真動了黃怡,他一準兒能把他們全家的心髒都掏出來。
他統共十幾個兄弟,除了以往從未刁難過他的老九,其他人要麼死了,要麼殘了,要麼失蹤了,還都找不出原因。但是全族的人都知道這是薛閻的手筆,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薛李丹妮離開書房後去找兒子幫忙,卻沒料兒子坐在床-上一聲不吭,等她哭得快斷氣了才一字一句開口,“媽,你要救靜依?可以,我給你我的心髒,你放過小怡。”他走到廚房,找了一把水果刀就往自己胸口插,要不是薛李丹妮阻止及時,當真能把心髒刺穿。
薛李丹妮嚇壞了,再不敢提換心髒的事,好聲好氣的哄兒子回房睡覺。薛子軒卻睡不著,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了一夜,第二天起來眼睛布滿了赤紅的血絲。
薛靜依發現父母和兄長的態度有點奇怪,母親對她呵護備至,父親則敷衍了事,兄長幹脆連個正眼也不給,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就離開了。她心裡非常委屈,許久沒動靜的心髒開始一抽一抽的疼,好在薛李丹妮說要帶她去體檢才轉移了注意力。
體檢結果非常樂觀,各項指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甚至已經接近了正常人的水平。
“那我能做心髒移植手術了嗎?”薛靜依迫不及待的追問。
薛李丹妮事先給張醫生打過電話,讓他忘了之前找到心髒供體的事。雖說是為了救人,卻也要平白無故的去殺害另一個人,哪怕薛家給的錢再多,張醫生心裡也背負了沉重的壓力。現在人不用殺了,錢照樣給,他當然很高興。不過在薛靜依面前,他裝作為難的開口,“抱歉薛小姐,之前給你安排好的心髒已經給別人用了,你還要再等等。我們找到合適的供體會給你打電話的。”
“怎麼可能?!”薛靜依尖銳的嘶喊。黃怡還活得好好的,怎麼能說他的心髒給了別人?
“像你這種需要移植器官的病人,我們醫院事先會為你們評估等級,病情危重程度比你高的人等級就高,能先於你獲得供體。所有醫院都是這種制度,我們也沒有辦法。”張醫生邊解釋邊觀察薛李丹妮的表情,見她神色黯然卻沒發怒,頓時放心了。
“不可能,你騙我!媽媽,你不是說兩個月後我就能動手術了嗎?”薛靜依焦急的去拉扯薛李丹妮的衣袖。
“靜依,你聽媽媽說,你的血型太特殊,心髒不好找。我們回去慢慢等,總還會有合適的。”薛李丹妮連忙將女兒摟進懷裡安慰。
薛靜依卻推開她,厲聲質問,“黃怡的心髒不就是最合適的嗎?要不然你們找他回來幹嘛?你們現在究竟是什麼意思?不打算救我了?”
張醫生傻了,薛李丹妮也傻了,萬萬沒料到她會知道的這麼清楚。然而這麼久以來,她卻裝作一無所知,還能親昵自然的跟黃怡相處,她冷酷的心性讓薛李丹妮難以接受。她是個藝術家,即便再冷酷自私,也有崇尚真善美的一面。從女兒來到她身邊那天開始,她就想著一定要把她培養成世界上最優雅,最善良,最完美的淑女。人就是這麼奇怪,自己做不到的,總想讓子女幫自己做到。她不願意女兒沾染一點點汙穢,所以什麼事都瞞著她,將她保護在象牙塔裡。
然而現在,她卻猛然間發現,女兒並不優雅也並不善良,她早就深陷在汙穢中難以自拔。難怪她堅持讓黃怡替她比賽,難怪她的琴聲中充滿戾氣,因為她什麼都知道,甚至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黃怡的心髒。當她笑著面對黃怡時,意念卻恨不得穿透他的胸膛,將他跳動的心髒血淋漓的挖出來。
不能怪薛李丹妮多想,薛靜依現在的表情就充滿了殺氣,她扭曲的五官讓她看上去像一隻惡鬼。
之前薛李丹妮還擔心女兒會對使用同胞兄弟的心髒產生抗拒,但現在看來她對此根本沒有抗拒,恰恰相反,她已經等不及了。他們一直把她視為柔弱的,需要家人保護的玻璃娃娃,卻原來她比他們更心狠一萬倍。這個認知瞬間消磨掉了薛李丹妮對薛靜依的憐惜,進而產生了毛骨悚然的不安感。要知道黃怡是她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且來到她身邊後事事順著她,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當她發病時黃怡整夜整夜守在床邊,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這些事薛李丹妮也知道一二,心裡不是不感慨,當時還想著他們感情那麼要好,等動完手術一定要編一個好點的理由,讓女兒知道黃怡在別處過得很好,她無需擔心。
現在看來,她的種種顧慮簡直就是個笑話。她哪裡會擔心?她一時一刻都不想讓黃怡活了,所以黃怡從維也納回來,她才會一遍又一遍的催他們幫她安排手術。這些事,薛李丹妮自己來做不覺得如何,但原本以為純真善良的女兒來做,她隻需想想就覺得心寒。
她捂著女兒的嘴匆匆離開醫院,將她推進副駕駛座,關緊車門,這才開口,“你什麼都知道?”
“我要黃怡的心髒!媽媽,我要他的心髒。”薛靜依一再重復,並做了一個挖心的動作。
薛李丹妮被嚇住了,這個惡鬼一般的人絕不是她心目中乖巧善良,富有靈氣的女兒。她狠狠一巴掌扇過去,警告道,“以後不準再提移植黃怡心髒的事。我們薛家動不了他。”喘了口氣,她遲疑開口,“他是你的同胞兄弟,你忍心嗎?”
“有什麼忍不忍心?你們找他回來不就是為了救我?在我心裡他隻是一個容器,什麼都不是。”薛靜依捂著臉頰,神經質的冷笑一聲。
薛李丹妮頹然趴伏在方向盤上,欲哭無淚。她知道他們把女兒毀了,就算得到黃怡的心髒,她的靈魂已經被惡魔同化,背負著殺害胞兄的罪孽,她彈不出動人心扉的音樂,也無法再過正常人的生活,掠奪和傷害會成為她的天性,或早或晚讓她做出更偏激的事。
薛李丹妮原本想讓女兒無憂無慮的活下去,永遠保持純真善良,然而現在的一切都跟她的預想背道而馳。
她直視女兒渾濁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你父親打算正式收養黃怡,從今以後他是你的親人,不是容器。你要心髒我們幫你找,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你要是不聽話,我會把你送到瑞士去療養,你自己看著辦吧。”對眼前這個滿臉陰森鬼氣的女兒,她實在憐惜不起來。她需要時間去接受她巨大的改變。
薛靜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在車裡又叫又鬧不肯消停,薛李丹妮至始至終都沒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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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吃完晚飯才被薛閻送回薛家,薛瑞對他很熱絡,為了勸說他去國會大廳表演,什麼條件都願意答應。周允晟給他開了一張空頭支票,回到房間立即打開電腦查看這些天的監控視頻。
沒什麼特別的情況發生,薛子軒跟他預想的一樣,打臉打的很給力,他甚至像前世對付他那般,差點碾碎薛靜依的手指。看見這一幕周允晟笑倒在床-上,覺得非常解氣。對付薛靜依不用任何人出手,唯有薛子軒才會對她造成最大的傷害,現在的她估計快要瘋了。
薛靜依確實快瘋了,她躲在樓梯拐角偷聽父親和黃怡的談話,這才確定母親說得都是真的,他們打算正式收養黃怡。反過來說,他們決定放棄她,讓她自生自滅。她心神恍惚的朝自己房間走去,卻見薛子軒正背抵著黃怡的房門,臉上沒有表情,雙眼卻流出兩行淚水。聽見腳步聲,他轉頭看過來,發現是她,深邃的眼裡流瀉-出一絲憎恨。
“哥哥。”她心痛如絞,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卻避開了,頭也不回的上了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