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的贊美讓這一屆鋼琴比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周允晟的演奏太具有感染力,哪怕從不聽古典音樂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為他著迷,從而成為他忠實的粉絲。在他演奏完之後,許多聽眾忍不住在社交網絡上發表了感言,並把自己拍攝的現場視頻發布出去。少年本就長得格外精致,當他因為太過悲傷痛苦的音樂而扭曲了面容時,那不僅僅沒有折損他的美麗,反倒令他具備了攝人心魂的力量。
接下來的表演已經沒有人在乎了,他們心不在焉的聽完幾首鋼琴曲,便都堵在過道裡想要與少年說幾句話。他才十六歲,單薄瘦小的身體裡卻隱藏著如此可怕的爆發力和連上帝都嫉妒的天賦。
媒體記者聞訊趕來,看見被薛子軒護在懷中的少年,爭先恐後的把話筒遞到他嘴邊,“請問薛小姐練習鋼琴幾年了?”
“請問半決賽的時候你會彈奏什麼曲目?”
“請問你為何決定彈奏這首曲子?連普法洛都因此崩潰,你現在感覺如何?”
周允晟一言不發,用巨大的墨鏡遮住自己半張臉。薛子軒一隻手攬住他單薄的肩膀,一隻手遮擋在他側臉,擰眉說道,“請讓讓,我妹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無法承受太過嘈雜的環境。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我將控告你們。”
“那麼薛先生,請問你對你妹妹今天的表現滿意嗎?你認為她彈奏的《致帕洛切夫》和你彈奏的有什麼區別?誰更好些?”
已經被保鏢護送到保姆車邊的薛子軒回過頭坦誠開口,“我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事實上,我為他感到無比的驕傲。他演奏的《致帕洛切夫》已經遠遠超越了我的演奏,如果卡蘭斯現在還活著,我想他也會非常滿意的。”他略一點頭,關上車門快速駛離。
薛閻坐在輪椅裡,隔著五六十米遠的距離觀望。他也很想把少年抱在懷中,護著他在喧鬧的人群中穿行,讓他免於任何傷害,但因為殘缺的雙腿,他什麼都無法為他做到。
“什麼時候動手術?我想盡快。”他示意薛老四推自己離開。
“我給布魯克醫生打個電話問一問,當年我勸你動手術你不聽,現在保護不了自己媳婦,後悔了吧?”薛老四一邊調侃,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薛閻的腿並非不能治,而是他怕麻煩一直沒治。他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包括親情友情,權力地位,甚至於自己,但忽然之間,薛晉怡就那樣出現了,讓他本是一具空皮囊的身體長出了心肺,冒出了熱血,變成了一個活著的,會喘氣兒的人。
這可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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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回到酒店時還覺得非常難受,血管像是被什麼濃稠的東西堵著,讓他格外遲鈍也格外壓抑。《致帕洛切夫》不愧為卡蘭斯花了七年時間編寫的復仇曲,他不僅報復了聽眾,還報復了彈奏者,在表演結束之後,彈奏者需要極其強大的自我調節能力才能恢復正常。
周允晟現在就很需要時間來靜靜沉澱一下,偏偏薛李丹妮聞聽消息後趕到酒店,此時正不停訓斥。
“你不能表現的這麼優秀!接下來的半決賽和決賽你收斂一點。”她斬釘截鐵的命令。她從未關注過少年,隻知道對方正跟兒子學琴,天賦還不錯的樣子,但萬萬沒想到他的天賦豈止‘不錯’?說‘驚才絕豔’也絲毫不會誇張。在排演的空隙,薛李丹妮也觀看了鋼琴比賽的直播,少年表演結束後的五六分鍾,她的頭腦都是一片空白,連靈魂也止不住的顫抖。別說薛靜依達不到他的水準,就連浸淫音樂幾十年的薛李丹妮也完全不敢與之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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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現的如此優秀,引來那麼多關注,女兒今後要是無法超越他該如何向外界解釋?這份榮耀太過龐大而沉重,已經完全超出了薛靜依的承受能力。
周允晟面無表情的撩了她一眼,淡淡開口,“我做不到。”
“你怎麼會做不到?難道這雙手不是你的嗎?”薛李丹妮氣急敗壞的質問。
“當我坐在鋼琴前,它們就不屬於我,而屬於旋律。如果你想讓我用這雙手毀了那些美妙的旋律,抱歉,我做不到。”周允晟用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句說道。
薛李丹妮是小提琴演奏家,這樣的心情她也同樣擁有,隻要拿起弓弦,她心中所有的念頭都是用最完美的方式把旋律演繹出來。讓她故意毀掉一首曲子,就如同讓最虔誠的信徒親手砸爛寄託他們信仰的聖殿,那是無可饒恕的罪行。
薛李丹妮愣住了,幾次張口都無法成言。她一方面被深深觸動,另一方面又為女兒的將來擔憂。女兒的琴技如果達不到跟少年同樣的高度,現在這些贊譽在未來都會成為謾罵和諷刺。少年的優秀不會成就她,而會毀掉她!
薛李丹妮走到吧臺邊倒了一杯紅酒,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辦。薛子軒一直站在窗邊眺望霓虹閃爍的都市夜景,當少年說‘坐在鋼琴前它們就不屬於我’時,他的心髒狠狠震顫了一下,猛然回頭朝他望去。
他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誘惑他的心,讓他除了音樂和他,再也無法思考別的東西。事實上,最近的幾天他很少考慮其他,滿腦子都是少年彈奏鋼琴時認真的模樣。
“母親,你走吧。”他拉開房門,語氣冰冷。
“什麼?”薛李丹妮有些呆怔。
“你走吧,不要打攪我們,有什麼事等比賽結束再說。”他不耐煩的皺眉。
薛李丹妮對兒子的疼愛更勝女兒,見他面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不禁有些發憷,放下酒杯遲疑的走到門口。
“再見。”薛子軒將她推出去,砰地一聲甩上房門。
“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做你自己就好。”他走到少年身邊,居高臨下的盯著他漆黑的發頂。他很想像平常人那樣,說一些逗趣的話安慰少年,但他拼命搜索記憶庫,除了上萬首鋼琴曲的曲譜,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或許應該彈奏一首歡快的曲子。他盯著放置在陽臺邊的白色三角鋼琴思忖,卻聽少年沉聲說道,“你能離開嗎?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告訴我,你是不是無法擺脫《致帕洛切夫》的影響?”薛子軒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我能擺脫它的影響,但我現在需要獨立的空間。”周允晟抬頭,露出一雙赤紅的眼睛。
薛子軒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就伸出手朝他眼睑摸去。
“不要碰我。”周允晟偏頭躲避,再也無法壓抑隱藏在心底的,對薛家人的厭惡。
薛子軒無法理解別人的感受,世界上唯一能令他動容的隻有少年,他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都像是電影膠片儲存在他腦海中,隻需靜下來,就會一遍又一遍的反復播放。或許因為回味過太多次,他能敏銳的察覺他的情緒變化。
他在厭惡他,甚至於憎恨,這讓他首次品嘗到何謂撕心裂肺,心痛如絞的感覺。他拼命回憶自己是否有哪裡做的不好,然後臉色越來越蒼白。不會的,小怡不會知道自己將他找回來的初衷。他沒有途徑知道。他如是安慰自己,心想這一定是彈奏《致帕洛切夫》的後遺症,這才讓狂亂的心跳恢復正常。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兒,這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
房間裡終於安靜了,周允晟將薛李丹妮喝過的紅酒杯扔進垃圾桶,重新找了一個杯子倒滿,一飲而盡。連喝三杯,他才覺得凝固的血液開始重新流動,痛苦而又壓抑的感覺一點一點開始消散,不禁長出口氣。恰在這時,門鈴響了,他心有所感,快步走過去拉開房門。
薛閻跟薛老四果然站在外面。
“好大的酒味。”薛老四四處嗅嗅。
“你還好嗎?”薛閻滿臉擔憂。
“你來了我就好了。”周允晟慵懶一笑,傾身將193公分的大漢攔腰抱起,扔在床上,一屁股坐在他腰間。
薛老四趕緊將輪椅推進去,關緊房門跑了,心道:怪不得老板要動手術,不動手術就得被媳婦抱來抱去的,確實有點傷自尊。
薛閻翻身將少年壓住,語氣十分緊張,“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沒從那首曲子中走出來?”聽說有人因為彈奏《致帕洛切夫》而導致了精神崩潰,他不得不多想。
“是的,我很害怕。”周允晟湊近些許,用赤紅的眼珠逼視愛人,咬牙開口,“答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準拋下我獨自消失。你能做到嗎?做不到的話我現在就抱著你從窗戶跳下去,咱兩一了百了。”當愛人將他拋回現實選擇與主神同歸於盡時,他不是不擔心,也不是不怨恨,隻是將這種情緒隱藏了,因為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再次把他找回來。
直到演奏了《致帕洛切夫》,那種無處傾訴的恨和撕心裂肺的愛才被引導出來。當接受軍部指派的時候,他曾想著,如果找不到愛人,就這樣死在虛擬世界也未嘗不是好事,因為這個世界至少還有他,而現實世界隻有空寂的房間和冷漠的人群,並不值得留戀。
他現在既想好好愛他,又想幹脆一把掐死他省得日後牽腸掛肚,心情矛盾的無以復加。
“我能做到,你再相信我一次。”薛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用一個‘再’字,仿佛自己曾經向少年許下過同樣的承諾卻沒能做到。他被少年掐的差點斷氣,不得不伸手撫弄他戴著黑色耳釘的耳垂。
一串源代碼毫無預警的闖入資料庫,讓周允晟迅速找回理智。知道惹怒了自己就用源代碼來取悅?這人就算失憶了,骨子裡也還是那麼狡猾!輕微的低哼一聲,他垂頭吻住他削薄的嘴唇。
薛閻大手覆蓋在他後腦勺上,不斷加深這個吻,眼裡滿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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