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削薄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勾了勾,朝對方大步走去,還未走近,卻見他臉色微變,擰著眉頭注視一群小孩。
隻見一群孩子正圍著一個小乞丐拿石頭追打,嘴裡罵罵咧咧的很難聽。因為事先得了章書林的警告,章家村的人其實多多少少存有糧食,日子比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過得舒坦。有了糧食大人舍不得吃,多數喂給孩子,所以章家村的孩子也不像別村的孩子,面黃肌瘦連路都走不動,反而蹦蹦跳跳十分活潑。
但因為長輩總是念叨糧食不夠吃,快餓死等話,他們對討飯的乞丐就特別仇視,大點的他們不敢欺負,看見這個小乞丐就一窩蜂的圍了上去。
章書林來了以後,章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家裡頓頓都能吃上大米飯。他的兩個妹妹穿戴比別家姑娘體面很多,平時沒少受同齡孩子擠兌,此時見小乞丐被欺負,便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叫來張家瑞趕走一群孩子,拿了兩塊米糕遞過去。
小乞丐一疊聲兒的道謝,一瘸一拐的走遠了。
周允晟默默看完這一切,招手喚來村長,“讓你們村子裡的人趕緊躲到山上去,殺身之禍就要來了。”
村長嚇呆了,正欲開口詢問就聽背後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朱公子何出此言?”卻是信步走來的秦策。
“你瞧那孩子,渾身上下遍布矯健肌理,看著雖瘦,實則非常強壯,可見平時吃得很好,並非朝不保夕的乞丐。他方才被孩子們圍堵,躲閃時頗有章法,下盤也很穩當,應該習過武藝,且在綁腿裡藏了一把匕首。”
村長仔細一看,果然發現小乞丐的綁腿裡微微有點隆起,其形狀應該是一把刀具。
“一個孩子喬裝成乞丐,懷揣利器來你們村,為的是什麼?方才那小姑娘給他米糕,他眼裡閃過貪婪和狠戾,怕是來者不善。我聽說北邊的涪陵縣比我們這兒災情更嚴重百倍,許多人賣兒賣女落草為寇,專門洗劫附近村莊。那孩子怕是流寇派來踩點的。你還是趕緊組織村民們上山躲一躲,免得死的不明不白。”
流寇來襲這件事周允晟通過智腦已經事先知道,卻不了解具體的時間段,方才看見那孩子,他才驚覺可能就在這幾日。所幸他在朱家廢棄的枯井裡挖了一個巨大的地窖用來儲存糧食,除非流寇掘地三尺,否則絕不會發現。
村長嚇壞了,一邊抹汗一邊就要去告訴村民,卻又被東家叫了回來,“等等,你們上山的時候不要帶走太多糧食,好歹留一些在家裡。”
“為什麼?不帶走糧食難道便宜了流寇?”一直默不啃聲的秦策忽然問道。
周允晟桃花眼一瞪,斥道,“你是蠢貨嗎?把糧食全都帶走,讓流寇白跑一趟,他們豈能善罷甘休?屆時把整個山頭平掉也會把你們抓出來泄憤!究竟糧食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自個兒掂量吧!”話落又是狠狠一瞪,甩袖子走了。
生氣的時候眼睛更漂亮了,秦策不由自主的暗忖,隨即招手喚來張家瑞三兄妹,帶著他們回去收拾東西。他雖然失憶了,但生存的本能還在,朱子玉說得那些話他心裡一清二楚,卻莫名其妙的想多逗逗他,欣賞他瞪圓眼睛時傲氣的小模樣,即便被罵了蠢貨,心裡卻不知怎地,有些樂淘淘的。
眼見東家把下人全都遣散,讓他們各自躲避,然後帶著護院、貼身丫頭和奶娘進了深山老林,章家村的人才慌了神,拖家帶口準備遷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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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長和小黑的極力勸阻下,大家好歹留了些糧食在家,但走到半路,反悔的人比比皆是,無不叫嚷著要回去拿。
村長被吵得頭疼,隻得讓他們自己拿主意,然後帶著安分的那一撥人往山頂逃。秦策領著章家六口與村民們分道揚鑣。這些人沒見識,膽小又多事,跟他們躲在一起恐怕會遭殃。
秦策常年在邊關徵戰,野外生存能力十分強悍,很快就找到一處非常隱蔽的洞穴。剛撩開遮擋在洞口的藤蔓,一把鋼刀就劈了過來,他側身躲避,擒住來人手腕一扭,隻聞卡擦一聲脆響,手腕骨折了,鋼刀也掉落在地。
“別動手,我們認識!”熟悉的嗓音令秦策立即收回殺意。
“是東家。”章書林的父親和母父看清來人,連忙上前行禮禮,還把幾個孩子也拉過來硬按著腦袋作揖。
“免了,大家都是逃命的,講究這些做什麼。”周允晟把幾人引入洞中,直勾勾的瞪向秦策,“這位壯士,你把我護院的手骨都掰斷了,若是落下殘疾可該怎麼辦?”
“沒斷,不過是脫臼了,我幫他重新接上就好。”秦策拉過那護院的手腕利落一掰,護院慘叫一聲,隨即驚訝的發現手腕又好了,靈活自如。
周允晟冷哼,這才作罷。
章書林見父親和母父膽小怯弱口舌笨拙,便隻得主動上前攀談,一一把家人介紹給東家認識。也不知道流寇什麼時候來又什麼時候走,大家還要在洞裡一起生活好幾天,總要關系融洽些才好,否則朱家人多勢眾,把他們趕出去喂狼就糟了。
介紹到秦策的時候,他並未發現男人眸子裡閃過尷尬的神色。以前不以為意,到了冰雕玉塑一般的朱子玉跟前,秦策反倒覺得小黑這名字委實上不得臺面。
但他素來情緒內斂,隻飛快看了周允晟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章書林是個話嘮,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周允晟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見張家瑞不時向自己投來仇恨的目光,撿起一截小樹枝朝他點了點,說道,“早就想問了,我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你們一家?一個二個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哪有這事……”章書林正要否認,張家瑞卻冷笑開口,“斷了我章家生路,你倒是好,轉眼就忘得一幹二淨!”
“我如何斷了你家生路?”周允晟眯眼看過去。
“我家制作皮蛋的秘方不是你搶的?”
“皮蛋秘方?不是早退回去了嗎?”周允晟擰眉,滿臉疑惑。
“別裝了,誰不知道你朱子玉是什麼樣的人。李家和王家隻收四成租子,偏你朱家要收六成租,逼得大家險些餓死,你還強取豪奪魚肉鄉民,簡直喪盡天良!”張家瑞越說越氣憤。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家少爺不是早把租子改成三成了嗎?哪兒來的六成?你血口噴人!”翠兒聽不下去了,橫眉怒目的站出來。
第45章 5.4
章家瑞是個讀書人,並不與翠兒爭辯,平復了激憤的情緒後冷笑道,“究竟是誰胡說八道,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
“抱歉,我還真不清楚。我初掌家業,並不敢大改,故而朱家的租子前三年都按照我父親定下的規矩收五成。兩月前我改為三成,後見年景不好便幹脆全免了。我那裡還有賬薄可以查證,小兄弟你既然如此說,想必其中有什麼誤會。”周允晟緩緩開口。
章家瑞語氣嘲諷,“沒什麼誤會,直到昨日之前,朱老四還跑到我家催租呢,六成糧食,一成也不能少。”
周允晟聽了這話臉色陰沉的可怕,目光直勾勾的朝其中一名年輕護院看去。這護院不是別人,正是朱老四的嫡親兒子朱福順。他本想與父親一塊兒躲回老家去,哪料到東家一定要他跟著上山。朱老四為了表忠心,便把他留下了。
自從朱子玉掌家後,朱老四沒少貪墨朱家財物,把朱福順養得膀大腰圓痴肥無比,看著比朱子玉更像地主家的少爺。
然而他外形像豬,內裡卻膽小如鼠,被朱子玉一瞪,又被其餘幾名護院圍在中間,拿鋼刀架住脖子,霎時癱軟如泥,跪下一邊抹淚一邊磕頭,偏偏舌頭像打了結,什麼都說不清楚。
周允晟指著他道,“這是朱老四的兒子,六成租子的事,我是真不清楚,等流寇退走,我帶著他前去找朱老四對質,定然給鄉民們一個交代。”
他話不多說,但在場的人卻已然清楚,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貓膩。朱子玉隻得了三成租,朱老四卻收走六成,這中間差的三成去了哪兒,答案不言自明。
周允晟頓了頓,又道,“再者,朱家便是我父親在時也隻收五成租,並不曾收過六成,這其中被克扣走的一成,誰吃了,我定要讓誰吐出來還給大家。”
他表情陰鸷,語氣狠戾,叫章書林信了八-九分。秦策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垂眸盯著火堆,不知在想些什麼。
章家瑞性格偏激,對誰存了惡感就很難改變,冷笑道,“租子到底收了多少還不是由你說了算?惹了民怨便推一個人出來替你頂罪,到底是你家的奴才,好賴生死全由你說了算。那朱老四為虎作伥這許多年,肯定沒想到會有鳥盡弓藏的一天。何其可悲。”
少年,你真相了。周允晟心中替章家瑞點了個贊,面上表情卻十分陰鬱,篤定開口,“我朱子玉自認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是惡人,做不來魚肉鄉民的事。我敢對天發誓,若是我果真唆使朱老四盤剝鄉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直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回!”
古人對命數十分相信,連這樣的毒誓都敢發,章家瑞無話可說,翠兒和盧氏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恨不得讓護院把這些咄咄逼人的家伙撵出去。
秦策猛然將手裡胳膊粗的柴火折斷,沉聲開口,“毒誓不要亂發,你說什麼我……們都信。”停頓間,他堪堪補了個‘們’字,聽上去頗有些不自然。
周允晟撩著眼皮乜他一眼,顯然情緒很不爽利。
章家瑞比他更不爽利,抨擊道,“租子的事暫且不提,你搶了我家秘方總是不爭的事實吧?”
周允晟早煩了他的咄咄逼人,這回開口一點兒也沒留情面,“我味覺十分靈敏,無需向你們索要秘方,隻吃過一次便能洞悉烹制方法,何必又叫朱老四去搶,豈不多此一舉?朱老四自己存了貪念,便打著我的名號幹那壞事。他本想把方子遞到我跟前邀功,我給駁了,還讓他及時還回去,如果他沒歸還,與我朱子玉沒甚幹系。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若是要找茬,莫來找我。老實告訴你們,那皮蛋我還真看不上,不過是口味和賣相獨特了些,吃多了卻對人體大大有害,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