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帝冷肅的表情變成了輕蔑,緊接著又有點可惜。若沒有周允晟珠玉在前,天辰帝本要欽點這篇文為魁首,也很好奇所作之人究竟是誰,若是品行上佳定當重用。然而此人一聽說會試中出了一篇奇文就貿然進宮認領,可見功利心極重,且還自視甚高,與逍遙灑脫純質天然的沈懿彬一比,簡直不堪入目。
“夠了,這篇文雖好,卻還沒好到令朕刮目相看的地步。你才學不錯,卻有些急功近利了。”天辰帝拿起桌案上反復閱覽了許多遍的文章,遞給貼身近侍,“求學將以致用;讀書先在虛心。讓他看看吧,也好知道自己究竟輸在哪裡。”
林文傑心知事情出了差錯,強忍恐懼接過文章細看,少頃後面無人色。
“老七你也看看。”天辰帝揮袖。
七皇子依言而行,看完後震驚的無以復加。
“摛翰振藻、雲霞滿紙、鳳彩鸞章,如此奇文,敢問父皇究竟是哪位大儒所作?”七皇子款款下拜。
“可不正是你那小舅子。”天辰帝哈哈大笑,說道,“他為了多些時間玩耍,竟在沈大人跟前裝傻充愣十好幾年,若非這次被逼到絕境,也不知要藏拙到什麼時候。”
七皇子心髒狠狠一跳,愕然抬頭朝御座看去。
天辰帝懶得解釋,甩手道,“朕乏了,你們走吧。修文的時候莫忘修心,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林文傑羞愧的無地自容,再三跪拜後掩面退走。七皇子使人將他送回家,再沒了結交的心思,坐在馬車裡細細回想那篇策論。
如此一篇班香宋豔之華章竟出自沈懿彬之手,他當真打死也沒想到。然而父皇英明神武,自有決斷,他說是,那肯定錯不了。
想到自己本欲為父皇分憂卻出了這樣一個大醜;想到父皇對沈懿彬的極盡推崇;想到自己對沈巧丹的冷待和對沈家的袖手旁觀,如今的沈家怕是早已與自己離了心。七皇子面頰一紅,活似被人狠扇了幾十個巴掌,腮幫子隱隱作痛。
沈懿彬受重用,沈暉又是大周一等一的能臣,失去沈家父子的支持無異於失去左膀右臂,七皇子懊悔不迭,連帶把誤導自己的謝玉柔也恨上了,回去之後自是好一番申饬。
本以為毀了沈暉的仕途,哪料到竟蹦出個比沈暉更能幹的沈懿彬,謝玉柔仔細回想沈懿彬的上一世,發現記憶中的他實實在在是個紈绔,根本看不出絲毫才學。
沈懿彬是個好享受的,上一世有沈暉鼎立門庭,他自然樂得逍遙,這一世被逼到絕路,他也就鋒芒畢露了。難道說是自己自作主張才導致了這一突變?那麼日後會不會引起更多的變故?沒了沈家的支持,七皇子還能順利登基嗎?
思及此處,謝玉柔驚惶不定,暗恨自己行事太過草率,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復又想起自己早在太子那裡留有後手,便是他再多朝臣支持,早晚也會自取滅亡,就又恢復了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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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案最後水落石出,太子麾下官員被罷黜了一大批,太子本人也被天辰帝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嚴厲訓斥了一番,顏面全失。
略微休整了兩日,天辰帝頒下聖旨,命貢院重開會試。
周允晟毫無懸念的奪得了會元,順利進入殿試。這一次,殿試的題目依然很簡單,隻四個字——士農工商。其內容之龐雜、概念之抽象、立題之困難,令許多學子愁眉不展,久久不敢下筆。
周允晟閉目片刻,再睜眼時行文流水,一揮而就——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農工商,鄉別州異,是故農與農言力,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
他摒棄了時人所謂的‘士族高貴,商人低賤’的言論,全面闡述了各類人對社會進步所作的貢獻,尤其是商業發展對國家所起到的重大作用,言辭間鋒芒畢露。
殿試時所作的文章大多以穩為主,寧願平和一些也不能戳到皇帝的痛處。但周允晟通過007的分析得知,現在的天辰帝之所以改革稅制,卻是為了開海禁,對外通商做準備。這篇文不但沒戳到他的痛處,反而戳中了他的痒處。
果然,天辰帝走到他身邊,隻看了兩行就定住不動,待全文寫完,竟忍不住撫掌叫好。
所有貢士均抬頭看去,已然知曉今科的狀元郎究竟花落誰家。
殿試剛結束,天辰帝就迫不及待召見了周允晟,與他在勤政殿內辯論,直到天擦黑才依依不舍的放人離開。
三日後,聖旨下來,果然點了沈懿彬為金科狀元,且授予其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官職,初入仕途便已是從五品的天子近臣,且年方十八,未及弱冠,若好生歷練幾年,入閣拜相隻是早晚。
如今的沈懿彬儼然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上門提親的冰人差點踩破沈家的門檻。
周允晟以‘先立業後成家’的理由全給推了,沈父沈母現在恨不能把他捧在手裡含在嘴裡,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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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府。
七皇子正在查看沈巧丹遞上的禮單,覺得不妥,又加厚了三成,溫聲道,“懿彬入翰林後少不得與人交際,你是長姐,合該為他多準備些應酬之物。”
“妾知道了,妾再去庫房看看。”沈巧丹語笑嫣然,眸子裡卻再無對七皇子的半分情誼。她已經知道自己被下了絕育藥,早就失了爭寵的心,隻要娘家得勢,她在府中的地位就無人能撼動。與其討好七皇子,不如多多與弟弟聯絡感情,那才是她一輩子的依靠。
沈巧丹從正廳出來,碰見面容憔悴的謝玉柔,不禁輕蔑一笑。任你再得寵又能如何?隻要我沈家屹立不倒,你便越不過我去!往日的種種暗算,早晚有一天要還給你!
第3章 .4
由於太子馭下不查且監管不力才導致了這次舞弊案,事情傳揚開後,太子在文官與士子們之間的名聲極壞,本就開始動搖的儲君之位越發岌岌可危。
好在天辰帝還未對太子完全失去信心,命其自省數日後還是將主持瓊林宴的差事交給他,試圖讓他挽回一點名聲。
然而太子卻並不領情,等天辰帝一離開便垮下一張臉,端起酒壺自斟自飲,並不理會旁人。因為這一屆會試,他失去了一大批從屬,又被父皇當著百官的面訓斥,丟盡了臉,試問他如何能對這批學子抱有好感?
周允晟坐在下首,暗暗打量這位傳說中荒淫無道且行事張狂的太子殿下。他長得極為英俊,一雙修長的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狹長的鳳目精光閃爍,看人時總透出一股睥睨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懼。
他穿著一件玄色舊衣,衣襟大敞,露出裡面雪白的褻衣,由於布料太薄,竟勾勒出了流暢的肌肉線條,即使隔得再遠也能感知到他那看似瘦弱的身體裡蘊含著怎樣強大的力量。他的坐姿很闲散,大馬金刀的跨坐,一隻手拿酒壺,一隻手端酒杯,因為飲酒過量,眸色有些迷離,卻不顯頹態,反而越發鋒銳狂放。
他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放下酒杯,單手支腮,似笑非笑的打量眾位學子,那冷冽的目光令所有人心驚膽戰,垂頭躲避。
要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氣是最陰晴不定的,也不知道說錯哪句話就能招來殺身之禍。他敢玩弄天辰帝的妃子,敢截留國庫稅銀為己所用,更敢在朝堂之上揮劍將惹怒他的朝臣刺成重傷。他的行事風格隻一個字——狂!四個字——狂到極點!
有他在的場合,旁人莫說喧哗,恐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此時此刻,殿內除了絲竹之樂,竟再無一點人聲。
周允晟收回視線,暗暗在心中感嘆了一句太子好相貌,連這個世界的男主七皇子都及不上他萬一。
與此同時,太子也在打量這一屆的金科狀元。世人都知道太子愛美人,但凡看上眼的,不拘男女都要弄到手。偏沈懿彬這個殼子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堪稱龍駒鳳雛,色若春華,更有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飲酒後微微濡湿,竟像隻小動物一般可憐可愛。
又兼之他年齡最小,穿著大紅的狀元袍坐在一群胡須飄飄的老爺們裡,越發像夜間的螢火蟲,耀眼的難以遮擋。
太子眸色幽深一片,指尖點著酒壺,頗有些意動。
他的貼身近侍看出端倪,彎腰低語,“殿下,可要將狀元郎喚來與您喝一杯?”
“不,”太子擺手,朝另一個方向指去,“把探花郎給孤叫來。”沈懿彬很得父皇看重,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故而瓊林宴上他斷不會對狀元郎出手。
那探花郎今年二十有五,雖然比不得沈懿彬姿容絕世,卻也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此時見太子朝自己指來,臉色立即白了。
“探花郎,太子殿下有請。”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探花郎覺得這大太監的聲音含著一股陰氣,活似鬼差在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