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極努力地克制,才沒有讓拿著艾灸的手停下來。
但不知為何,我嘴裡有些發酸。
「小公爺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呢。」我聽見自己強裝若無其事的聲音。
「是啊,這孩子也是大人了。對了,你呢?打算什麼時候嫁人?」
我,嫁人?
我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是大紅嫁衣,還有挑起蓋頭時新郎官的臉。
雌雄莫辨,帶著少年的英氣,又帶著少女的嫵媚。
我搖搖頭,甩開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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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沒有這個想法,我現在隻想讓您平平安安,以後想讓更多人平平安安。萬一嫁人了,對方想讓我相夫教子,不讓我做大夫怎麼辦?若是這樣的話,還是不嫁了。」
雖說本朝有女官,外面也有女子經商,但到底還是少數。大多數男人都還是希望男主外、女主內。
我有理想,我也不想勉強自己。
公主若有所思:「這樣啊……這就麻煩了……」
我想問怎麼就麻煩了,但公主已經閉起了眼。
17.
時間在回憶和思念中滑過,京城迎來了一個熱鬧又冷清的新年。
熱鬧是別人的,冷清是我的。
街上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都貼起了春聯、掛上了臘肉,空氣裡彌漫著幸福的香氣,就連小兒被吹皴的臉都是喜氣洋洋的。
公主給我了一個大封紅,讓我別總像個老太婆一樣,不是在她身邊坐著,就是在醫館坐著。
她讓我也約三兩個好友去外面玩上一玩。
我來京城才不到一年,天天眼裡隻有工作,哪來的好友呀……
我領著龍鳳胎小藥童上了街,看著他們快樂地這邊看看那邊買買,心裡突然騰升出一種隔著玻璃和霧氣,看著他人歡鬧的感覺。
眾人皆清歡,唯我孑然。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個少年的笑,那樣肆意張揚,就是公主府裡開得最精絕的牡丹都比不過。
他要是在的話,我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種孤單的感覺了?
「還說每年過年,都會親手給我一個大紅包呢。才第一年就食言了。」我沒來由地生起氣。
可能是工作實在機密,所以俞明曜沒有往公主府捎一點信兒,唯一知道他是否安全的人,大概隻有龍椅上的那位。
公主原本也是應該知道的,但皇帝希望她安心養胎,所以沒給她透消息。
我隻能勸自己,他要是有什麼事,國公府和皇帝都不會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可我還是難以安心。
我叫回了龍鳳胎,說我要去廟裡上炷香。
我兩世都沒這麼虔誠過。
18.
從廟裡回來時,我碰到了顏景和衛芙,衛芙已經開始顯懷了,看起來氣色很不錯。
至於顏景,眉眼帶著鬱鬱寡歡。
我沒怎麼關注朝堂上的事,但公主最近可能是實在無聊了,總拿朝堂上的事八卦給我聽。
聽她說,顏景的仕途不怎麼順利。
本來他的長處就是領兵打仗,回了京城,官職是升了,但實際上沒有實權,比起衛芙的父親,那簡直差遠了。
原本應該拿捏妻子的他,現在卻要仰仗嶽家,這讓大男子主義的他如何受得了?
我遠遠朝他們夫妻禮貌地點頭,準備離開,沒想到顏景叫住了我:「李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衛芙,她笑盈盈地回看我,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我也想跟李大夫敘敘舊,等將軍和你說完話,我們再說話。」
這夫妻倆……
我隻能苦惱地跟著顏景走到旁邊:「將軍找我何事?」
顏景看著我,眼裡晦澀不明:「莞兒,我們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這句話矯情到差點沒把我送走。我強行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盡量讓自己顯得有家教一些:「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說完我趕緊往後撤,但顏景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
「過完年我就回邊塞了,莞兒,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顏景急切地說,「你不是不喜歡京城嗎?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一起討論兵法,一起治理軍營……」
他是一點也不怕被自己妻子聽見啊!
我使勁甩開他的手,再也顧不上給他臉,冷淡又直白地說:「你能不能起碼一次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說我不做妾,你是沒腦子嗎?」
「不是做妾,我們就像以前那樣,我還是將軍,你還是軍醫……」
顏景慌亂極了,但他還是在我越來越冷漠的表情下訕訕住了口。
「怎麼,開始不是還想要我做平妻嗎?現在不能當家作主了,連帶著給我畫的餅都變小了?」我譏諷道。
「拿捏不住你夫人了,就想換個人拿捏?又要伴侶有利用價值,又要伴侶能被你掌控,你怎麼這麼能做夢呢?」
顏景被我的不客氣噎到臉色發青,偏還要在那擺架子:「你這樣傲慢無禮,還整天都要跟男子比個高下,除了我,還有誰能容得下你?」
我的教養簡直要被這個無恥的人擊碎了,我還要再反駁,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咳、咳……我就說怎麼回來一趟,顏將軍就被貶到犄角旮旯了,原來是嘴裡塞了糞,腦袋裡裝了草啊。你挖人都挖到太醫院了?」
那聲音像一支箭,筆直地穿過我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玻璃罩。它劃過的路徑刺破了朦朦朧朧的霧,讓我的眼睛一下看見了世間所有的色彩。
我的心,撲通、撲通,瘋狂向我展示它的生命力。
我快速轉身,臉上爬滿熱氣,我一眼就看見那個滿街紅色都壓不住的少年郎。
他好像長高了一些,人瘦了,臉比雪還白潤。
我歡快地跑到他旁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咳、咳,半個時辰前。這麼冷的天你不在府裡待著,跑這麼遠做什麼?我找了你半天。」俞明曜皺著眉,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急忙搭上他的脈:「你怎麼……」
脈象有異?
我心一慌,就要當街扒拉他的衣服。
他把我領子一拎,遠離了他:「回去再看。」
顏景還想拉我,俞明曜毫不客氣地把我放到身後,狠瞪了他一眼。
「你們?你不願跟我走,就是因為他?就他這個草包?」顏景憤怒大吼。
俞明曜懶洋洋地道:「真像她說的,耳朵裡從來聽不見別人說的話。我剛不是說了嗎,你挖人挖到太醫院了,真是好大的臉。年後你去你的犄角旮旯,她升她的女醫,你有本事就找皇上要人唄。」
顏景驚異地看著我,面上全是不信:「你要做太醫了?」
進了太醫院,就是官身了,他再也沒有任何能耐能勉強我去做他的女人。
還沒聽說哪個女官給人做妾的。
「你跟她認識了這麼久,還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她的能力啊。」俞明曜繼續插刀。
我站在旁邊做背景板,主要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要做太醫了。
這時衛芙走了過來,她微笑著向俞明曜行了一禮,對顏景說:「將軍,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顏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失魂落魄地被衛芙身邊的人扶走了。
俞明曜很滿意,他朝衛芙點點頭。
我這會兒才想起衛芙剛剛說有話要跟我說。
我有些急:「夫人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若是不急的話,我們約改天可好?」
衛芙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和俞明曜一眼,露出一個笑:「不急,我改日再給您遞帖子。」
我感激不盡,連忙拽著俞明曜往公主府走。
18.
他身上的傷又多了一道。
我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說:「你回來就歇息啊,派人出去找我不就好了?」
「怎麼,我妨礙到你了?」
我無語:「說什麼呢,我是從廟裡回來碰巧遇到他們的。」
「你去廟裡做什麼?你是大夫,還信這個?」
俞明曜眉毛一挑。
我嘟嘟囔囔:「大夫就不能去求符了?職業歧視!」
「求的什麼符?」
「平安符。」
「……你是大夫。」
「我給公主求的不行嗎?」
「哦。」俞明曜撇撇嘴。
場面一下冷了下來。
「你……還走嗎?」我小心翼翼地掩飾心聲。
「嗯,事情還沒辦完,偷跑回來的。」
「那你還那麼高調?」
就他這張臉,這個身份,往街上一站,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回來了好嗎!
「沒事,我跟舅舅說,如果我再不回來接受你的醫治,我就要死了。」俞明曜滿不在乎。
???
我看著他的傷口。
這傷很普通啊,一般的大夫都能治。
我鄙夷地看向他,這人摸魚還找這種借口。
「我已經跟我大哥說了,要他趕緊辭官,把位置給我讓出來,他同意了。最多三年,三年以後我就會慢慢做官,到時候我的名聲也會慢慢變好。」
俞明曜突然岔開話題,臉上出現一抹紅。
我瞪大眼睛,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你大哥辭官?他為什麼還會同意?」
俞家大哥雖然比俞明曜大二十多歲,但在朝堂上來說,正值壯年呢!
「我說我再沒個正經差事,媳婦要跑了,他就同意了。」
俞家哥哥姐姐都在當官,雖說隻大哥職位高些,但要是再加上一個他,還是太顯眼了。
也就是說他要是要做官,哥哥姐姐就得退下一個,隻是沒想到竟然是大哥退,看來俞家上下都很看重這個姑娘。
「哦。」我低下頭繼續給他上藥。
我感覺到俞明曜的肌肉緊繃了起來,他有些慌亂:「我這次差事辦得不錯,舅舅答應我用這些功勞換你進太醫院。」
我猛然抬起頭,他了一跳,連忙錯開了眼。
但很快他又強迫自己看向我。
他的眼裡,好像,好像盛滿了朝霞。
我聽見他說:「舅舅還說,你要是能保下姑姑這胎,他就直接封你做太醫。所以姑姑許諾你的願望你可以留著,要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動著。
他說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以後就是女官了,沒人可以輕易欺負你。我也會努力成為你的靠山。」
「你可以一輩子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的理想,我發誓一生都不讓你困在後宅。」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