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李顯的神情,仿佛將族子弟被分到了一處可以練習攻城守城之戰的石頭堡壘,難掩興奮,罕見地有些孩子氣。
黎王第一眼是嫌棄這石寨了,因為見到李顯激動的神情,那種虎落平陽的鬱氣才悄然而散。
“走吧,進去瞧瞧。”
石寨再寒酸,都是他的王府了,是他離開皇宮後的第一個家,確實該好好拾掇拾掇。
在京城傳來新的命令之前,那些親兵們不敢輕舉妄動,正好給他們時間從當地挑選忠誠可信的人手歸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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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走得慢,驛使快馬加鞭地將黎王的折子送回京城,速度就快多了,隻用了一個月。
因此,九月底,乾興帝終於又見到了同父異母的二哥的親筆所書。
黎王主要跟皇帝弟弟說了三件事。
第一,他到藩地了,這邊山美水美,感謝弟弟賜了這樣一處好封地,叫弟弟不用擔心。
第二,三百親兵有二十多個病逝在去貴州的路上,詢問弟弟這二十多人該從哪裡補。
第三,魏剛居然貪圖藩王的財富,聯合太醫意圖毒害他,嚇得他大病一場,還請弟弟徹查此事。
黎王仿佛隻是就事論事,說些藩王該說的客套話,可乾興帝心中有鬼,他便覺得這封奏折字裡行間處處都是陰陽怪氣,是黎王對他毒害不成的嘲諷!
“氣死朕了!”乾興帝重重地將奏折摔在地上。
萬公公撲通跪了下來,沒等他開口,乾興帝一腳踹過來,遷怒道:“你當初是怎麼跟朕保證的,結果呢?”
萬公公不敢叫屈,捧起奏折看了看,疑惑道:“不應該啊,月初奴婢還收到魏剛的密報,說李家給李顯安排的郎中已經被他殺了,那郎中一死,黎王隻能乖乖喝宋太醫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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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興帝:“這還用猜嗎,他當然不肯乖,便搶先殺了魏剛!”
萬公公眉頭緊鎖:“魏剛武藝高強,不比李耀差什麼,李顯雖然盡得李家槍法真傳,年少力氣不足,都不可能是魏剛的對手,更何況魏剛手下還有近百精兵。可惜奴婢為了不走漏風聲,隻與魏剛暗中保持書信,魏剛一死,奴婢隻能重新派人去調查。”
乾興帝:“那就趕緊派人去!正好,他那邊缺了二十多個親兵,你重新再挑人給他,去了先查清魏剛是怎麼死的,再想辦法殺了黎王!”
萬公公連連點頭,忙不迭去安排了。
乾興帝猶不解氣,找借口暴打了幾個太監宮女,打累了才坐進舒適寬敞的大椅,目光陰鸷地看向窗外。
除了李顯,黎王身邊的人幾乎都是他安排的,他想讓黎王怎麼死,黎王就得怎麼死。
要不是李雍居然還安排了個郎中給李顯,黎王早被毒死了!
李顯出身尊貴,帶個郎中看似沒問題,但誰敢保證李雍不是借兒子來保的黎王?
等萬公公回來後,乾興帝斜眼看他,問:“李雍的肩傷還沒好?”
萬公公:“傷口早好了,說是使不上勁兒,估計是看出您不想用他,自己找個臺階下了。”
乾興帝冷笑:“他倒是聰明,一邊裝作怕朕,一邊暗中勾結黎王。”
萬公公沒有吱聲。
乾興帝敲了敲桌子,忽然想起李耀:“李耀上個月應該也到撫州了吧,怎麼還沒有戰報傳來?”
這個萬公公一時也答不上來。
巧了,次日撫州那邊就來了消息,說是李耀親自帶隊去剿匪,結果被一隊熟悉山路的匪徒們白白溜了一圈,累得人仰馬翻,一個匪徒都沒抓到。
乾興帝笑了,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嘲諷李雍父子:“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第71章 他忽然記不清,她究竟有多久沒有這樣笑了。
乾興帝收到黎王的奏折時,雲珠也收到了弟弟送來的書信。
少年郎寫了滿滿三頁的信紙,簡單講了南下路上遇見的風土人情,介紹了黎王府那特別的石寨,再就是他在王府的飲食情況,著重誇贊了幾樣當地美食。
這一看就是報喜不報憂的。
盡管如此,雲珠還是非常高興,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到熟悉的字就像親眼看到了弟弟一樣。
傍晚曹勳回來,發現飯桌上多了一道新鮮菜色。
雲珠笑著給他介紹:“這道是酸湯魚,我按照弟弟給的方子叫廚房做出來的,看起來還行,你嘗嘗怎麼樣?”
曹勳已然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
他夾了一塊兒魚片,酸酸辣辣的,很是開胃。
“不錯,正好最近開始變冷了,以後可以多讓廚房做做。顯哥兒信上怎麼說的,在那邊可還適應?”
雲珠道:“先吃飯,吃完我拿給你看。”
都十月了,吃完飯外面也徹底黑了下來,曹勳陪著小夫人去了次間。
他靠在榻上,雲珠把信給他,然後依偎在他的肩窩,陪著他再看一遍。
曹勳誇道:“顯哥兒這字練得不錯。”
雲珠:“那當然了,我爹文武雙全,祖父說過,顯哥兒比我爹還厲害呢。”
曹勳右手拿信,左手揉了揉她的頭。
看完三頁信紙,曹勳也給小夫人講了講他對貴州一帶的見聞。
雲珠已經改成趴在他懷裡了,等曹勳說完,她看著他問:“弟弟不會跟我說叫我擔心的事,你可聽說過什麼?”
曹勳頓了頓,道:“黎王也給皇上遞了折子,說這一路有二十三個親兵死於疾病,他們抵達貴州時,親兵統領魏剛聯合宋太醫意圖毒害王爺,當場伏誅。”
雲珠震驚地坐了起來。
曹勳隨她坐正,握著她的手:“這裡面定有顯哥兒的功勞,所以你別看他年少,其實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稱霸一方的猛獸都是廝殺出來的,將門子弟同樣需要血的磨煉。
雲珠明白這些道理,她控制不住的是後怕。
魏剛又不傻,沒事毒害一個王爺做什麼,分明是受了乾興帝的指使。
乾興帝都把黎王打法到那麼遠的地方了,居然還狠心到要置人於死地!
“他難道就不怕背上殘害手足的罵名?”
雲珠沒有指名道姓,曹勳卻知道她指的是誰,低聲道:“並無證據是他所為。”
確實沒有鐵證,但百姓們會猜測,乾興帝如果還知道忌憚的話,應該會就此收手,繼續肆意妄為,則會將民心推得越來越遠。
曹勳摸了摸雲珠皺起的眉心:“放心,我一直都有派人暗中保護他們,路上不便現身,現在他們到了藩地,我的人便可偽裝成當地人進王府做事,當然,如果顯哥兒他們能夠自己解決,我的人也不會主動暴露身份。”
雲珠明白,這事幹系太大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乾興帝下一個對付的就是曹勳。
她靠到這人懷裡,真心道:“謝謝。”
甭管他是為了保護黎王還是顯哥兒,隻要顯哥兒能從中受益,雲珠都要謝他。
曹勳抱著她道:“你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說話時,雲珠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臉頰貼著的衣物也染上了他溫暖的體熱。
這麼冷的秋天,身邊有這麼一個人,其實挺好的。
雲珠剛替弟弟那邊松了口氣,第二天哥哥李耀剿匪不利的消息就在京城傳開了。
昨日雲珠忍著沒回娘家,這次她必須回去。
顧敏出來接的小姑子,滿臉的憂愁:“妹妹可來了,父親聽說世子出師不利,氣得吐了血,郎中才走。”
雲珠一聽,急得就往裡面跑。
李雍躺在床上,隻有孟氏在身邊陪著。
雲珠衝到床前,還以為會看到臉色憔悴的父親,沒想到父親居然在笑。
雲珠茫然地看看母親,這時,身後傳來關門聲,雲珠扭頭,發現顧敏也一改剛剛的沉重,笑得溫柔嫻靜。
孟氏輕聲給女兒解釋:“你爹這是做戲給外人看呢,他自己連吃三次敗仗都沒吐血,怎麼可能因為你哥哥白跑一趟就氣成那樣。”
雲珠:“……”
李雍:“……好歹兒媳也在,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夫妻倆這一鬧,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輕快起來。
孟氏再跟女兒誇了一頓兒媳婦:“你哥哥是個莽的,我還擔心他到了那邊就把你嫂子的囑咐忘了,現在看來,他記得清清楚楚呢,可見在你哥哥心裡,你嫂子的話比娘的嘮叨管用。”
顧敏臉紅了。
雲珠知道哥哥是佯裝無能,再確定父親是裝吐血,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李雍嘆道:“顯哥兒陪著王爺平安抵達藩地,宮裡怕是心情不暢,你哥哥這次敗的剛剛好,不然皇上可能又要盯上咱們家。”
聽起來算是好消息了,但其中的蟄伏與無奈,還是叫雲珠憋屈難過。
偏偏打壓李家的是皇帝,身為臣子,隻能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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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京城百姓都在談論李耀的事,再把去年李雍三敗的舊事翻出來,寧國公府再度承受了一波嘲笑。
再加上天氣轉冷,雲珠便不喜歡出門了,隻在定國公府的園子裡逛。
但孫玉容要出嫁了,雲珠怎麼都要去送嫁的。
說起來,齊國公夫妻原計劃九月裡嫁女兒的,中間不巧趕上先帝駕崩,婚期便推遲到了十月。
齊國公府是京城的老牌勳貴之家,親戚也多,定國公府的馬車拐過來,發現整條巷子都被馬車堵住了。
雲珠坐在車裡,聽著外面的喧哗,忽然覺得像齊國公府這樣也好,家裡男人平庸,無功也無過,憑著國公府的爵位照樣有份風光。
曹勳見她垂著眼睫出神,問:“在想什麼?”
雲珠小聲說了。
曹勳:“那你可知,孫家的產業早已大不如從前了?”
一個家族有權有勢,不說擴大家族產業,至少能保住祖宗們掙下來的祖產,一旦沒了權勢,便也保不住那些讓人覬覦的上等鋪面與良田,甚至家裡出個貌美的女兒孫女,都要被有心之人用手段搶了去,而不是自己挑選心儀的夫婿。
雲珠何嘗不懂這個道理?
她就是自家從山巔跌落山谷,大起大落影響了心境,才會對無憂無慮的孫家生出羨慕。
終於,輪到他們的馬車停在了齊國公府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