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在黎王的授意下下了車,黎王透過挑起的車簾看了眼路邊泫然欲泣的三位女眷,微微頷首,簾子轉瞬落下,他也無意與寧國公府的女眷寒暄什麼,沒有意義,被人傳到宮裡,隻會給寧國公府添更多的麻煩。
“母親,嫂子,姐姐。”
李顯冒著細雨走過來,依次喚道。
雲珠早已將頭頂的傘撐到弟弟這邊,說不出話,她緊緊抱住弟弟。
換成哥哥,她或許不會如此揪心,弟弟才十五歲啊,長得再高,在她眼裡都還是孩子。
雲珠知道,很多武官家的子弟都會在少年時期出去歷練,像曹勳當年便是十六歲去的邊關,謝琅也是相似的年紀就去了軍營。
雲珠還記得,謝琅離京的時候,她們這些同齡人還討論過他一段時間,曹紹羨慕又向往,因為潘氏不肯放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孫玉容佩服又擔心,怕謝琅在戰場受傷,斷胳膊斷腿什麼的。雲珠當時根本沒有太大的感覺,最多就是看在相識一場的情分上,希望謝琅最終能平安歸來。
如今輪到自己的弟弟,雲珠才真正明白什麼叫骨血至親、牽腸掛肚。
一想到弟弟可能會生病身邊卻連個親人都沒有,想到弟弟可能會隨著黎王被想方設法奉承乾興帝的地方官員欺凌打壓,雲珠的心就像被人擰住了一樣。
李顯抱著已經比自己矮了一點的姐姐,笑道:“早知道姐姐又要哭,我就不下車了。”
雲珠頭抵著弟弟的肩膀,隻想抓緊時間多抱一會兒。
李顯低聲道:“姐姐安心等著,一定會有你我姐弟在京重逢的那一日。”
除非大夏與周邊諸國永無戰事,否則總有皇族要倚仗李家男兒的時候。
兄長是天生的虎將,他也不會比兄長差什麼。
他牽著姐姐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好讓姐姐知道他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曾經單薄瘦弱的小孩子。
雲珠捏了捏弟弟的骨肉,對比哥哥與曹勳的,弟弟明明就還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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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明白弟弟的意思了,收住眼淚,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按時吃飯,多吃點,不說長哥哥那麼壯,至少也要跟爹爹齊平。”
李顯:“好。”
雲珠把位置讓給母親。
該囑咐的早囑咐過了,孟氏看看兒子身後的馬車,輕聲道:“你在家裡是弟弟,卻比王爺年長了一歲,一路上既要敬重王爺,也要照顧好王爺,事事細心謹慎。”
李顯點頭。
不能讓王爺久等,顧敏簡單道:“弟弟孤身在外,千萬要多保重。”
李顯謝過嫂子,轉身上了馬車,回頭最後看眼家人,笑了笑,進去了。
黎王看著這個素來穩重的李家三郎在一側落座,看著他閉上眼睛斂去所有情緒,也看著他漸漸轉紅的眼眶。
黎王低聲道:“其實,我很羨慕你。”
同樣是背井離鄉遠赴西南,李顯至少還有真心牽掛他的家人,他呢,出生不久就沒了母妃,父皇隻有三成的心思分給兒女,他最多隻能分得這三成中的一成,隨著父皇的離去,他就隻剩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個恨不得他死在就藩路上的弟弟。
李顯睜開眼睛,看著黎王偏過去的蒼白臉龐,他拉過黎王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了一個“曹”字。
雖然這個字很復雜,但黎王是看著李顯一筆一筆寫的,自然認了出來。
他不解。
李顯傾身,將曹勳的三句交代告訴了黎王。
“我想,他這些話其實是說給王爺聽的。”
小舅子親,還是有血緣關系的王爺外甥親?
毫無疑問,一定是外甥。
黎王的腦海裡,便浮現出那位舅舅偉岸挺拔的身影。
自打曹勳去年三月回京,與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沒有一次是單獨見面,兩人的談話不過是他客客氣氣喊聲舅舅,曹勳笑著點點頭罷了。
黎王看得出來,曹勳待乾興帝的態度更親近些,可那時候乾興帝是太子,曹勳真對另一個皇子外甥表現出關心,便成了害人害己。
黎王不認為曹勳會是個蠢的。
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舅舅對他的關心,簡單的口頭囑咐或許隻是面子活兒,但曹勳告訴了他如何借用貴州巡撫曾桉的人情,關鍵時刻,這份人情真的可以救他的命。
幾乎滿朝文武都看乾興帝的臉色行事,棄他如敝履,隻有曹勳,冒著可能會被乾興帝厭棄的危險,照顧了他這個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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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隨著母親嫂子回了寧國公府,整個人都蔫蔫的。
孟氏經歷的事情多,雖然也很舍不得小兒子,卻也不至於忽視其他的事。
她勸女兒:“你已經連著在家裡住了三晚,現在顯哥兒走了,你也趕緊回去吧,別等著晚上再叫復山來接。”
雲珠意興闌珊:“回去做什麼,看那位春風得意?”
以前潘氏隻是皇帝的嶽母,皇帝女婿不怎麼在乎她,潘氏耍不出太大的威風。現在潘氏成皇帝的外祖母了,宮裡完全由她的女兒跟親外孫做主,潘氏在京城的地位登時比從前高出一大截,國喪一解除,便陸續有官夫人登門來拍她的馬屁。
來者就是客,雲珠作為定國公夫人,免不得要出面招待。
雲珠真不想去應酬這些,更不用說潘氏肯定會趁機奚落她。
孟氏:“她得意她的,再得意也就是嘴上一樂,難不成她還敢要你每日去晨昏定省,使喚你為她揉肩捏背?難不成她使喚了,你就乖乖照做了?”
雲珠:“除非她做夢。”
孟氏:“就是啊,她根本奈何不了你什麼,你又何必把她當回事,繼續在家裡住下去,她還以為你怕了她。”
雲珠確實沒有合適的理由留在娘家了,潘氏怎麼想倒無所謂,她得顧及自己與曹勳的夫妻情分。
這邊雲珠一回定國公府,潘氏就收到了消息。
她笑著對身邊的方嬤嬤道:“派個小丫鬟,把她叫過來。”
方嬤嬤猶豫道:“那位的性子,小丫鬟怕是請不動。”
別說小丫鬟了,她親自過去,隻要雲珠不願意,都不會乖乖地走這一趟。
潘氏:“她可不傻,以前先帝寵信她爹,她能沾光作威作福,現在李家可沒有原來的風光了,她但凡機靈點,都該知道要討好我。”
方嬤嬤隻好點了一個小丫鬟去正院傳話。
陰雨連綿,雲珠才換過衣裳,百無聊賴地靠在次間臨窗的榻上。她原想看書來著,然而根本看不進去,滿腦都是雨中趕路的弟弟。
潘氏那邊的丫鬟過來時,雲珠正趴在窗邊,對著窗外的細雨發呆。
連翹挑簾進來,氣呼呼地傳達了潘氏的意思。
雲珠居然被潘氏逗笑了,要知道自打乾興帝下旨要弟弟隨黎王去外地就藩,這三日雲珠就沒有笑過一次。
“就說我累了,走不動,她要麼叫丫鬟傳話,要麼自己過來跟我說。”
她與潘氏的梁子早就結下了,即便現在她做個逆來順受的兒媳婦任由潘氏擺布,潘氏也不會善意待她,雲珠又何必委屈自己?
連翹多少給潘氏留了面子,隻對潘氏派來的小丫鬟傳達了前半句。
然而潘氏今日就是要雲珠來她面前低頭,冷笑道:“累了就好好消息,讓她休息好了再過來。”
可憐的小丫鬟隻好再跑一趟腿。
這回連翹都不用請示主子,自己回了小丫鬟:“行,我會轉告夫人的,勞煩太夫人那邊多等等吧。”
至於要等多久,能不能等到,那就是潘氏自己的事了。
潘氏這一等,就等到了黃昏,曹勳都回來了。
曹勳回府,當然先是沐浴,換完衣服便去後院尋三日未見的小夫人。
雲珠躺在榻上,長發凌亂,顯然半日都是這麼過來的。
她手裡捏著個黃楊木雕刻的男童擺件,四寸來長。
曹勳坐到她旁邊,抱起人道:“在想顯哥兒?”
雲珠趴到他肩上,悶悶地點點頭。
曹勳取走她手中的黃楊木小人,細細端詳片刻,笑道:“眉眼跟顯哥兒有些像。”
雲珠:“就是像啊,這是我十歲那年去木雕鋪子裡逛發現的,覺得它像顯哥兒才買的,一直也沒舍得扔。”
曹勳:“回頭我也去看看,若有像你跟你哥哥的,一起買回來,湊成手足三人。”
雲珠打了他一下。
曹勳低頭,想親親她的臉。
雲珠躲開了,沒心情。
這時,連翹悶悶地來通傳,說潘氏來了正院,有事要見國舅爺。
連翹遞給主子一個眼神:太夫人肯定是找國舅爺告狀來的!
雲珠笑了,面朝著連翹,手摸上曹勳背對著連翹的脖子,指腹似有若無地沿著他滾動的喉結劃了兩個圈:“要去嗎?”
曹勳捉住小夫人的手,吩咐連翹:“就說我乏了,太夫人如無要事,可以明早再說。”
連翹笑著退了出去。
要不說夫人與國舅爺是天生一對呢,拿來搪塞太夫人的借口都一模一樣的!
第55章 “你有沒有想過,問題可能真的出在我身上?“
一個人若心情不痛快,做些放縱的事可能會將那些沉重的情緒釋放出去。
有的人會選擇酗酒,有的會選擇練武,也有的人會選擇大手大腳地花錢。
雲珠這會兒做什麼都沒興致,隻是因為曹勳沒去理會潘氏,稍微叫她開懷了一點,當他再來親自己的時候,雲珠就沒拒絕了。
怕一不小心懷了孕,國喪期間曹勳十分克制,夫妻倆一次都沒有過,免得被御史抓住把柄。緊跟著就是李顯要跟隨黎王去就藩,雲珠舍不得弟弟直接搬回娘家住了三晚,曹勳本來就惦記著,再經過這一次小別,當小夫人重新躺在他的臂彎,且一副乖乖配合的模樣,曹勳又哪裡還忍得住。
雲珠就把這個當成了排解鬱氣的方式。
她也不管外面的丫鬟會不會聽見,一切都隨心所欲。
夜幕完全降臨,她整個人都軟在了曹勳的懷中。
這半個多時辰屋裡都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連翹等人都避到遊廊拐角那邊了,哪裡會不識趣地過來為主子們點燈。
所以,屋裡黑漆漆的,隻有細密的小雨打在窗稜窗紙上的刷刷聲。
雲珠往後仰著頭,曹勳修長寬闊的右手穩穩地拖著她的後腦,離得這麼近,他能看見雲珠湿潤合攏的睫毛,能看見一滴汗或淚珠沿著她散發著潮熱氣息的臉頰蜿蜒滾落。她的唇還張著,曹勳再一次吻了上去,隻要她願意,他隨時可以繼續。
在他即將碰到那雙櫻桃般甜美的嘴唇時,雲珠懶懶地在他的掌心偏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