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公公恭聲道:“兩刻鍾前才送來一爐養氣丹,奴婢見皇上睡得香,沒忍心叫醒您。”
元慶帝捏著額頭:“拿來吧。”
萬公公捧了一盒丹藥過來,一共五顆,每一顆都有龍眼那麼大。
服用之前,元慶帝問了這養氣丹的丹方,得知主藥材跟他之前服用的丹藥差不多,隻加了一味治療風寒的常見藥。
元慶帝便放心地服用了。
入睡之前,元慶帝還在惦記節後的朝會。
希望這病快點好吧,不然病怏怏地去上朝,文武百官還以為他這幾日又拉著妃嫔胡鬧了。
元慶帝睡下了,萬公公讓一個十八歲的幹兒子在龍榻前守著,他去外面躺一會兒,到底年紀大了,不如年輕的時候能熬。
小萬公公也忙了一天了,趴在龍榻邊上打起盹來,睡了不知多久,搭在龍榻邊緣拿來當枕頭的手臂突然被什麼猛地一拉。
小萬公公立即驚醒,往龍榻上一看,就著帝王寢殿內留著的幾盞昏黃燈光,他看見元慶帝瞪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好像要說什麼話!
深更半夜的,小萬公公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喊人!
萬公公來了,今晚當值的李耀也衝了進來。
元慶帝已經說不出話了,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困難無比。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御醫了,也等不到顧首輔、李雍等人,眼前就剩李耀這一個莽的。
他拼盡所有力氣抓住李耀的手,連著在他手心寫了三次“二”。
李耀正慌著急著,因為父親的關系,元慶帝於他而言更像一個親和的長輩。
Advertisement
等他反應過來元慶帝的意思,頓時全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元慶帝見他明白了,放心也好,不甘心也好,眼裡僅剩的光芒宛如燈滅,抓著李耀的手也失力地垂落。
年僅四十二歲的元慶帝,崩於是年五月初七,子時三刻。
來自深宮的喪鍾,驚醒了城內所有官員與百姓。
第52章 太子登基,稱乾興帝。
勳貴之家的府邸大多都在皇城外圍,因此聽到的喪鍾聲也比別的地方更清晰。
第一聲鍾響就讓曹勳從熟睡中醒來,他立即跨出拔步床,撈起衣架上的官服迅速更衣。
雲珠被鍾聲與他的動靜同時喚醒,反應過來喪鍾的意思,她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待第七聲鍾接著第六聲之後傳過來,雲珠倏然淚下。
元慶帝嗎?
隻比父親大一歲,怎麼突然就沒了?
曹勳早已準備完畢,數的就是鍾響,有第七聲就會有第九聲,足以證明是皇帝駕崩了。
他折回帳內,握著小夫人的肩膀道:“我先進宮,稍後你隨太夫人一同趕過去。”
曹家是外戚,無論宮裡是否召見,今晚都該去皇城外面候著。
雲珠已經從最初的難過情緒中走了出來,元慶帝算是她親近的長輩,卻不是普通的長輩,今晚皇城注定不會平靜,還有的事叫人操心。
“知道了,你快去吧。”雲珠心亂如麻地道。
曹勳最後摸了一下她的頭,大步離去。
曹紹的動作也很快,幾乎與曹勳同時趕到的門外,兄弟倆互視一眼,沒時間說話,分別翻身上馬,踏著夜色朝皇城趕去。
同一時刻,居住在城內各個方向的官員們都在往皇城趕,文官們也都騎上了馬,不敢有任何耽擱。
曹勳兄弟與李雍幾乎同時到的皇城外。
李雍下馬時一腳踩空,他也不起來了,膝行著移到緊閉的皇城門前,伏在地上嚎啕痛哭。
別的臣子也都在哭,可曹勳知道,李雍的哭是不一樣的,他是在為一個相伴三十多年的異姓兄弟而哭。
曹勳帶著曹紹,跪在了以顧老為首的幾位內閣大臣之後。
乾清宮。
曹皇後趴在元慶帝的屍身上,哭得肝腸寸斷,太子、二皇子、宜安公主也都跪在旁邊哭著,太子、宜安公主完全是孩童的哭法,二皇子低著頭默默垂淚,哭狀隱忍。
一個小太監來到跪在外側的萬公公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麼,萬公公聽了,哽咽著來到龍榻前,對曹皇後道:“娘娘,內閣諸位大臣、兩位國舅爺、諸位公侯、文武百官都來了,正在宮外哭跪,還請娘娘示意,請哪些大臣進宮。”
曹皇後仿佛沒聽見,直到萬公公重復了一次,曹皇後才從悲慟中恢復幾分理智,看向萬公公、小萬公公以及李耀,一邊落淚一邊問:“皇上彌留之際,可有遺詔,或是任何隻言片語?”
萬公公搖搖頭:“皇上並無遺詔,遺言……”
一直額頭觸地的小萬公公眼裡閃過暗芒,哭著抬起頭,斷斷續續地道:“回,回娘娘,今晚是奴婢守在皇上身邊,皇上突然發病,隻來得及跟奴婢說了‘傳位太子、娘娘輔政’,後面就再也說不出話了,嗚嗚,皇上升仙去了,那邊催得急啊……”
跪在旁邊的李耀撐著御磚的雙手猛地繃緊,青筋都露出來了。
放屁!
皇上既然在他手心寫了“二”字,分明是要二殿下繼位,怎麼可能會跟小萬公公說那樣的話?
曹皇後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心中甚慰,但她還是沒忘了最後一個親眼目睹皇上逝去的人,於是她繼續淚眼看向李耀:“李耀,皇上可曾交代你什麼?”
李耀低著頭,緊緊咬了一遍後槽牙,才道:“稟娘娘,臣趕進來時,皇上已經無法出聲了。”
這話與萬公公、小萬公公所言相符。
曹皇後再無任何顧慮,視線掠過跪在近前的二皇子,她望著宮外的方向道:“召內閣諸大臣、六部尚書、國舅曹勳、寧國公李雍入內。”
宮人將皇後懿旨一道道傳到宮門,守門侍衛看到旨意,這才打開了重重的宮門。
顧首輔帶領旨上提及的十來人匆匆朝乾清宮跑去。
到了龍榻前,親眼見到臉色已經變灰的元慶帝,眾臣又是一番痛哭。
等小萬公公又一次宣布了元慶帝的遺言,曹皇後拿著帕子擦拭眼淚,對顧首輔道:“皇上走得急,此時我六神無主,接下來當如何行事,還請首輔主持。”
顧首輔悲慟道:“國一日不可無君,先帝駕崩,太子應即刻繼位,而後再徹查先帝死因。”
曹皇後聞言,叫太子站到他身邊。
太子才十二歲,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會是未來的皇帝,雖然去年在南苑的時候被父皇嚇了一跳,後來見父皇並沒有偏愛二皇子什麼,太子漸漸又放松下來,所以,今晚他並沒有想太多繼位的事,滿腦都是慈愛的父皇就這麼沒了。
太子的傷心溢於言表,他抽噎著站在母後身邊,眼睛還望著龍榻上的父皇。
顧首輔帶頭,改口稱太子為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禮。
太子這才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諸位大臣。
曹皇後扶著兒子的肩膀,看著顧首輔等人道:“皇上年少,諸位都是先帝器重的肱股之臣,還望以後繼續全心輔佐皇上。”
“臣等遵命,必不負先帝與娘娘所託。”
曹皇後再看向李雍:“先帝生前最信任你,徹查先帝死因亦是錦衣衛的分內之事,接下來就勞煩國公爺了。”
李雍落淚道:“娘娘放心,臣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說完,李雍先把太醫院眾太醫都叫了進來,命他們查驗元慶帝的龍體。
眾太醫低聲討論過後,認為元慶帝有中毒之狀。
那就肯定是入口之物有問題了。
太醫院陸續檢查了今日元慶帝吃過的東西喝過的水,包括通元真人送過來的剩下的那四顆“養氣丹”。
通元真人也早被押過來了,當他說出單方,給元慶帝配風寒藥的鄧太醫頓時跪軟在地,一邊哭一邊指著通元真人罵:“你平時煉丹,從來不會用麻黃,今晚為何添了此藥?”
通元真人雖然猜到元慶帝的死大概就出在這味麻黃上,可他並不心虛,振振有詞道:“麻黃乃治療風寒常見藥,先帝喝了你們的藥不管用,我加一味麻黃幫先帝發汗散寒,有何不妥?”
鄧太醫:“那你可知,今晚我們為先帝配的湯藥裡加了石韋?石韋與麻黃相克,你還加了那麼多分量,先帝本就體虛,被你這一顆丹藥下去……”
後面的話他不需要再說,眾人也知道先帝遭遇了何事。
通元真人臉色慘白,連忙跪在曹皇後、小皇帝面前高呼冤枉。
聽起來他確實是無辜的,但誰知道裡面有沒有別的內情?
曹皇後讓李雍繼續查。
李雍便將今晚伺候元慶帝的所有宮人包括李耀等御前侍衛、太醫院眾人、通元真人及其身邊的小道士們都帶到了錦衣衛,連夜審問。
疑點幾乎都在太醫院、通元真人身上,李耀等侍衛是最容易摘出去的,因為他們隻負責值崗,從始至終都沒有碰過湯藥與丹藥。
審到李耀時,面對親兒子,強撐精神的李雍沒忍住心中的悲痛,再度失聲痛哭。
曾經朝夕相對的君主摯友,說沒就沒了。
國公爺如此失態,錦衣衛的其他人自覺地避開了,讓李耀安撫父親。
李耀趁機將憋了許久的秘密告訴了親爹。
李雍驚出一身冷汗,巡視左右,低聲問兒子:“此事當真?”
李耀瞪眼睛,用氣聲道:“這種事,我還能瞎編?”
他伸出手掌,學元慶帝那樣連續劃了三次“二”。
李雍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跟顧首輔都知道,皇上確實動過廢太子改立二皇子的念頭,今夜突然暴斃,臨死之前,皇上最牽掛的當然是皇位的事,衝動也好,早就有了決斷也好,他都相信兒子的話,皇上確實有過此舉。
他問兒子:“此事,你可有告訴其他人?”
李耀臉色鐵青:“告訴誰也沒用,沒有證據,三弟又在二殿下那邊,哪個會信我?更別說小萬公公還那麼說了,他確實一直守在皇上身邊,皇上如果有力氣說話,也隻來得及對他說,我若跟他對峙,滿朝文武,相信他的肯定更多。”
李雍握住兒子的手,用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你做得對,今晚不該說,以後也不必再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娘你妻你兒,包括顧老,就讓此事爛在腹中,直到帶進棺材。”
李耀明白其中的幹系,就是憋屈:“那就這麼算了?二殿下……”
李雍示意兒子住口。
別說皇上已經死了,就是他現在活著,一意孤行地要改立太子,那幫子文臣都不會同意,包括顧首輔,因為太子是正宮嫡子,太子沒有犯任何錯,而文臣就是有資格擁護正統,連皇上都無法與正統抗衡,除非他想做個昏君,除非他要好不容易才穩固下來的江山生出內亂,給外邦可乘之機。
皇上都敵不過文臣們擁護的正統,兒子真如實傳達皇上的意思,因為沒有證據,眾臣不會信的,就算信了,他們也會搬出正統禮法反對,堅定地擁護太子,包括顧首輔、曹勳,都不會因為姻親關系便站在兒子這邊,名不正言不順地跟全天下的文人百姓作對。
總而言之,不管兒子說不說,繼位的都隻會是太子。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說?不光會連累整個寧國公府,連原本可以就藩當個富貴藩王的二皇子都可能因為卷入皇位之爭,或因病橫死宮中,或被安個串通寧國公府蓄謀篡位的罪名。
三日後,李雍將審問的結果報給了曹皇後與小皇帝,先帝死於藥性相克,其中並無任何陰謀。
曹皇後與內閣商議後,罷免了兩位太醫的官職,另將通元真人發配充軍,就此結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