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紹終於理解了母親。
花草本身無情,是人將情感傾注其上。
如今,上一代的情已經了了,園子裡這些荷花,蘊含的是大哥對雲珠的……
不,還是不一樣的,大哥隻是順著雲珠的意行事,大哥對雲珠,更像長輩對小輩的照顧。
思忖間,他已不自覺地隨著母親走到橋上。
潘氏摩挲石橋護欄,低聲問兒子:“你那病,是不是因為見到雲珠與你大哥恩愛,難受了?”
曹紹抿唇,不快道:“我早把雲珠當嫂子看了,母親慎言。”
潘氏:“你我母子,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在乎,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大哥得知此事,會不會誤會?”
曹紹神色微變,大哥確實想到了這一層,雖然他努力澄清了,大哥未必真就信了。
潘氏:“先前我總懷疑他隻是表面對你好,是你咬定他待你如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那娘姑且信了你。你那麼敬重他,肯定不想因為雲珠與他生出罅隙吧?”
曹紹當然不想。
潘氏:“既然不想,那就聽娘的話,趁早結門親事,用實際行動證明給他看,你絕不會再惦記自己的嫂子。不瞞你說,到現在外面還有一些人盼著看你們兄弟的笑話,盼著你做出什麼既害了雲珠也害了咱們曹家聲譽的傻事,隻有你成親了,兄弟倆各自安定下來,那些人才會徹底死心。”
曹紹心裡發苦,如果他娶了妻子,雲珠忘掉那些舊情會忘得更快吧?
可他已經二十一了,遲遲不娶的話,大哥定要起疑。
早娶晚娶都是娶,還不如早定下來,至少兄弟之間不會產生裂痕。
“母親說的是,就有勞您替兒子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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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大喜,迫不及待地道:“娘早就選好了,謝琅的妹妹文英貌美端莊,與你正正相配,紹哥兒覺得如何?”
曹紹當然見過謝文英,可以前他滿心滿眼都是雲珠,並沒有太多關注其他姑娘。
而且,他也不在乎謝文英是美是醜,不是雲珠,那麼娶誰對他都沒有差別。
沉默片刻,曹紹提醒母親:“外人或許不清楚,謝琅兄妹肯定都知道我對雲珠……母親最好先試探試探侯爺侯夫人的口風,或許他們並不願意將女兒嫁給我。”
潘氏:“怎麼可能,整個京城還有哪個未婚公子能強過你?他們隻會高興得到這個好機會。”
曹紹:“凡事總有萬一,您還是先私下問問的好。”
潘氏笑道:“好好好,紹哥兒真的大了,考慮的比娘周全。”
夜幕尚未降臨,曹紹想了想,送母親回去後,他來了正院,求見兄長。
後宅,次間。
吃過晚飯後,曹勳陪雲珠下了一盤棋,雲珠還想再來一盤時,曹勳將故意拖延時間的小夫人拉到了懷裡。
潘氏殷勤照顧兒子的前幾日,正趕上雲珠來了小日子,曹勳被迫素了好幾天。
沒嘗過娶妻的好,曹勳確實不太惦記這個,嘗過了,又是雲珠這樣的美人,曹勳哪裡忍得住?
小姑娘們覺得三十歲算老了,殊不知曹勳這樣的武將,千錘百煉的鋼筋鐵骨,別說三十,就算到了四五十,也非二十出頭的文弱書生可比。
“急什麼,天都沒黑呢。”
跌坐在曹勳懷裡,雲珠佯怒地嘟囔道。
那聲音比元慶帝養得金貴貓叫起來還要嬌,那身段也沒有骨頭似的軟,曹勳什麼都沒說,徑自掀起她堆疊的裙擺。
雲珠這才真的慌了,拍他的手,低斥道:“回房再說!”
曹勳單手攥住她兩條細腕:“就在這。”
雲珠不肯依,奈何力氣比不過他,可就在曹勳一邊看著小夫人氣呼呼又紅通通的臉,一邊準備著喂過去時,院子裡突然傳來丫鬟們刻意壓低的聲音。曹勳起疑,稍稍等了等,連翹就來到了簾子外,恭聲道:“國舅爺,二爺有事尋您。”
不怪連翹煞風景,因為次間靜悄悄的,她還以為主子們在專心下棋。
雲珠愣住了,再看曹勳,這人素來溫雅的虛偽面孔終於露出幾分陰沉。
雲珠頓時樂不可支,伏在他肩頭笑得花枝亂顫,要他裝好哥哥,好弟弟這就來壞他的好事了吧?
她這一笑,曹勳已經跌剩七成的氣焰再跌三成,事已至此,隻能先去見曹紹。
雲珠非要跟他對著幹,雙手盤著他的脖子,故意作起嬌來:“不許你走。”
曹勳能看不穿她的小把戲?隻是她這纏人樣難得一見,他居然真的猶豫起來。
雲珠見了,忙不迭地挪到一旁,繁復的裙擺自然滑落,擋住了國舅爺投過來的視線。
雲珠可不好奇他的,早就背了過去。
曹勳收拾整齊,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前院,曹紹被阿九招待了一盞茶,他笑了笑,默默復盤過來路上編好的說辭。
他要娶妻了,他想親自告訴雲珠,而不是讓她從母親或下人們口中知道,一點準備都沒有。
隻是叔嫂避嫌,他隻能退一步,先告訴大哥,大哥自然會對雲珠提及。
腳步聲響,曹勳來了。
曹紹迅速離席,先賠罪:“這時候過來,沒打擾大哥休息吧?”
曹勳笑道:“沒,我們也才用過晚飯,下下棋打發時間。”
曹紹心想,雲珠最不喜歡下棋這種枯燥的事了,大哥還真不會投其所好。
兄弟倆落座後,曹紹主動表明來意。
曹勳先是驚訝,跟著表示了恭喜:“你我與謝琅情同手足,這門婚事真能結成,兩家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曹紹自嘲:“就怕文英妹妹看不上我。”
曹勳:“二弟莫要妄自菲薄,放眼京城這一代的年輕才俊,沒一個比得過你,隻要你誠心待她,她定會傾心。”
曹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大哥最後那句,似乎有點深意?
對此,曹紹鄭重承諾道:“大哥放心,若能得侯府許嫁,我一定不會虧待文英妹妹。”
曹勳點點頭,兄弟倆又聊了一刻鍾左右,外面天色暗下來,曹紹便告辭了。
曹勳站在廊檐下,目送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後,忽而一笑。
阿九瞧著稀奇:“您笑什麼?”
曹勳並未作答。
他笑的是,年輕人的花花心腸。
第27章 “我才不會嫁他!”
曹勳回到後宅,發現他的小夫人已經換上中衣躺進了拔步床。
曹勳挑起紗帳,居高臨下地逗她:“不是還想再來一局?”
雲珠瞪了他一眼,這男人,在外面溫雅似君子,私底下卻隨心所欲,什麼荒唐事都做得出來。
曹勳放下帳子,走到置衣架前脫衣。
雲珠側躺著,隔著一層紗帳看他,等他主動開口。
這個時辰曹紹跑過來,肯定有重要的事。
曹勳並沒有賣關子的打算,淡然解釋道:“二弟要議親了,特來跟我說一聲,太夫人幫他物色的,你也認識,是長興侯的愛女文英。”
他提及謝文英的態度,就像他喚顧敏為“阿敏”,都像長者對待小輩。
雲珠其實並沒有關注這點,從曹勳說完第一句,她眼中好奇的神採便凝住了,心裡驀地空了一下。
雲珠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可她知道自己的神色肯定是不正常的,強顏歡笑也逃不過曹勳那雙犀利的眼睛,所以在曹勳重新走過來時,雲珠下意識地朝裡面轉去。
曹勳坐到床上,探身往她這邊看,見她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裡面的床板,漂亮嬌嫩的臉蛋上沒什麼特別明顯的情緒。
曹勳摸了摸她細軟的頭發,道:“想哭的話盡管哭,我能理解。”
雲珠根本沒想哭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被曹勳這麼一說,那眼淚就自己掉了下來!
一個曹紹而已,也值得她哭?
雲珠氣這樣的自己,也氣招惹她掉淚的曹勳,一骨碌坐起來,抬手打在他身上:“誰要哭了,要你胡說?”
曹勳看看她臉頰上掛著的那顆淚珠,默默遞上一方手帕。
雲珠抓起帕子,甩向帳外。
薄薄的絲帕被薄薄的紗帳擋住,再輕輕地滑落下去,並沒有起到砸茶碗花瓶那樣足以彰顯主人氣勢的效果。
雲珠咬咬牙,轉身又躺了下去。
曹勳俯身,見她眼神灼亮,確實沒有要大哭一場的意思,便在旁邊躺下,對著帳頂道:“你若有什麼不痛快,說出來會舒服些,憋在心裡傷的是自己的身體。至於別的,我早知道你們青梅竹馬,你不必有任何顧慮。”
雲珠就是不痛快!
雖然曹紹悔了婚,可她知道那是潘氏的意思,曹紹還是戀著她的,他那些年的甜言蜜語、呵護備至都是真的,對於這樣一個赤誠的少年郎,雲珠陪他的那一場青梅竹馬也不算完全浪費光陰。
隻是她才嫁給曹勳一個月不到,曹紹就迫不及待地要娶妻了,要徹底將她放下。
那先前曹紹表現出來的深情算什麼?
當初得意洋洋自以為將曹紹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她,豈不成了一場笑話?
雲珠可以對曹紹無情,但她不能接受曹紹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隻是動動嘴皮子而已。
她也沒想讓曹紹這輩子都對她念念不忘,隻是曹紹前幾天還用受傷的眼神望著她,今晚就琢磨娶別人了,這痴情變得是不是太快了?
“男人果然都薄情!”
雲珠冷笑地譏諷道。
曹勳看她一眼,笑著提醒道:“你對他好像也一樣?”
雲珠:“哪裡一樣了?一直都是他主動往我身邊湊,是他口口聲聲地說喜歡我,我不過是看他方方面面都配得上我才默許了他的接近,可沒有對他承諾過什麼矢志不渝。”
無情便不說有情,沒撒謊沒騙人,雲珠自認磊落。
曹紹呢,他的情其實也沒有多深,卻做出一副情比金堅的樣子來哄她,這便是錯!
曹勳:“你嘴上逞強,其實還是有一點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