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刻鍾左右,連翹、石榴挑簾出來,恭恭敬敬地對主位上的男人道:“國舅爺,夫人請您進去說話。”
曹勳笑笑,離席。
雲珠還在梳妝臺前對鏡自照,餘光瞥見曹勳,她站了起來,坐到床邊,仰頭問他:“你與太夫人關系如何?”
曹勳坐到她身邊,笑道:“還好?”
雲珠不信:“還好是多好?我可聽說了,你剛回京城就把她提拔的管事趕走了。”
曹勳:“那個管事貪了府裡的銀子,我才趕他,若他忠心耿耿,沒有辜負太夫人的信任,我也不必換他。”
他滴水不漏,雲珠也懶得試探了,微揚下巴道:“行,隨便你們什麼關系,反正我跟她是不可能母慈子孝的,其中的恩怨,想必你很清楚。”
曹勳點頭:“她得罪你在先,你生氣也合情理。”
雲珠:“那我當眾給她沒臉,你會替她說話嗎?”
曹勳看著她靈動的雙眸,失笑提醒道:“她畢竟有個做皇後的親生女兒,你把握好分寸。”
有這話雲珠就滿意了:“放心,我也沒有那麼傻。”
準備妥當,兩人並肩去了正廳。
潘氏、曹紹已經到了。
今日不似昨日賓客滿堂,新婦敬茶隻是自家人的事。
沒有外人,潘氏難免泄露幾分心中所想,每次視線掃過主位那邊的兩個牌位,目光都要沉上一分。
如果丈夫還活著,隻要丈夫同意,她就能免了杜氏的茶,換她坐到丈夫身邊,一起接受新人的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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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丈夫死了,現在是曹勳做主。
注意到旁邊的兒子有些魂不守舍,潘氏笑了笑,問嬤嬤:“什麼時辰了?”
嬤嬤心領神會:“辰時一刻,國舅爺剛剛新婚,遲一點也正常。”
潘氏再去看兒子,見兒子搭在膝蓋上的手暗暗收緊,就知道這幾年兒子雖然沒有接受她安排的通房,其實該懂的也都懂。
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潘氏挺直肩膀,曹紹站了起來,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然後,他看見了隨著兄長一起轉過來的雲珠。
出嫁了,她梳起了額前發,曾經垂落背後的長發也用金簪高高绾了起來,堆成一個雍容嬌媚的美人髻。
少了發絲的遮掩,露出瑩白光潔的額頭,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比出閣前更加明豔。
日思夜想的人再一次離他這麼近,曹紹忘了一切,隻痴痴地望著雲珠。
雲珠見了,就知道曹紹依然深深地戀慕著她,這讓她很是得意。
叫她受了委屈、害她的家人也跟著被嘲笑的男人,縱使他是無辜的,雲珠也不想看到他像沒事人一樣高枕無憂。
如曹紹先前賠罪時所說,是他負了她。
但凡雲珠性子再柔弱一些,遇到這種打擊,她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雲珠能夠發自肺腑地原諒曹紹,可是現在,她還做不到絲毫不怨。
雲珠往曹勳身邊靠了靠。
曹勳看向曹紹。
那平和內斂的一眼如一桶冷水迎面潑來,曹紹匆匆垂下視線,酸澀的心浮起對兄長的愧疚。
潘氏巴不得兒子早點死心,然而見兒子被這對兒夫妻欺壓得像落水狗一樣,潘氏又不舒服了,皮笑肉不笑地對雲珠道:“你這孩子,以前就知道你在家裡都是睡到自然醒的,隻是現在做了妻子,便要盡足妻子的本分,事事以復山為先才好。”
雲珠淡笑:“太夫人是怪我們來得遲了?”
曹勳:“辰時一刻,剛剛好,可能母親心中高興,急著喝你這杯兒媳茶。”
潘氏接了這個臺階,慈愛道:“好了,快點敬茶吧。”
雲珠跪在曹勳身邊,跟著他朝兩座牌位喊父親母親。
敬完兩盞,雲珠準備站起來移步去潘氏面前的錦墊時,突然身子一晃,軟軟地朝一側倒去。
曹紹猛地上前一步。
曹勳已經將雲珠抱入懷中。
雲珠依偎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纖長的睫毛低垂,委委屈屈地道:“我才嫁過來,太夫人就兇我,我心裡難過,站都站不穩了。”
正準備虛偽關心一下的潘氏:……
什麼難過,分明是故意找借口不給她敬茶!
潘氏看向曹勳,敬茶這麼大的事,她不信曹勳會縱容雲珠胡鬧。
曹勳一手攬著雲珠的肩膀,一手扣上她細膩圓潤的手腕,停了幾息,溫和笑道:“看你的脈相軟弱無力,許是昨日出嫁忙碌起來三餐吃的太少,餓到了。”
雲珠悄悄瞪他。
曹勳維持攬著她的姿勢,對潘氏道:“母親,雲珠都餓得站不住了,傳早膳吧。”
潘氏:“……”
曹勳重新請回來的總管事張泰就在後面觀禮,聞言立即示意丫鬟們將老爺夫妻的牌位、擺在地上的錦墊等物撤下去。如此一來,就算等會兒小夫人吃飽有了力氣,夫妻倆也不必再給潘氏這個繼母敬茶。
第21章 “夫妻便是如此,你要早些習慣。”
敬茶的東西都撤了,潘氏隻好吩咐丫鬟去傳飯。
曹勳將“餓得”嬌弱無力的小夫人扶到膳廳,確定雲珠能自己坐穩,他再請潘氏母子落座,自己坐在雲珠上首。
定國公府裡統共就眼前這四位主子,四個人還分席,說出去都叫人笑話。
潘氏坐在了曹勳的上首,也就是雲珠對面,那曹紹隻能坐在雲珠下首了。
雲珠繼續裝沒力氣,左手支著下巴,懶懶吩咐連翹:“倒兩碗茶來。”
連翹迅速備好。
雲珠雙手託起一盞茶放到潘氏的面前,慚愧道:“禮不可廢,隻是我實在無力,還請太夫人見諒。”
潘氏瞥眼曹勳,板著臉喝了這口“兒媳茶”,叫嬤嬤端來她準備的一套赤金累絲頭面,賞給雲珠。
雲珠笑著道謝,再把另一碗放到曹紹面前,朝曹紹柔柔一笑:“也請小叔喝茶。”
曹紹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用這種方式報復他的辜負,故意用動人的笑容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但他不怪雲珠,是他自作自受。
垂下眼簾,曹紹端起茶盞,強笑道:“多謝嫂子。”
今早的敬茶就算結束了。
雲珠小口小口地舀著紅棗蓮子粥,偶爾往曹勳那邊看看。
再一次對視後,曹勳問:“這些可還合你的胃口?”
雲珠直言道:“粥太甜了,不是很喝得慣。”
潘氏身邊的嬤嬤聽了,賠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這是太夫人特意交代廚房熬的,正適合您跟國舅爺補身子。”
因為雲珠身邊的丫鬟都稱曹勳為“國舅爺”,把“國公爺”這個稱呼留給了李雍,這嬤嬤也就跟著改口了,反正曹家這邊都稱呼曹紹為“二爺”,不用擔心弄混。
補什麼身子?大家心知肚明。
曹紹的臉又紅又白的。
雲珠淡淡地訓了那嬤嬤一句:“就你話多。”
嬤嬤:“……”
雲珠純粹是跟潘氏對著幹,曹紹瞥眼她臉上的薄怒,心中卻是一動,莫非雲珠還念著他,不想讓他多聽她與大哥的房中事?
這念頭讓曹紹又暗暗地歡欣起來,他不怕雲珠嫁給別人,怕的是雲珠徹底忘了他。
曹勳就看見,剛剛還舀一口粥停頓片刻的探花郎,在短短功夫連著舀了兩口粥,死氣沉沉的臉上也恢復了一絲神採。
用過早飯,曹紹出發去了翰林院,是兄長辦喜事,宴席也都結束了,他不合適再多告一日的假。
潘氏吃了一肚子氣,自然也早早走了。
曹勳陪著雲珠接受了定國公府一眾管事奴僕的拜見。
雲珠著重認了認幾個管事、嬤嬤的臉,該賞的賞,該敲打的敲打,看似瑣瑣碎碎,竟也忙了半個時辰。
這邊管事們剛散,那邊潘氏就派人將定國公府的對牌送了過來。
雲珠用扇柄撥了撥兩支對牌,稀奇地問曹勳:“太夫人是被你敲打怕了嗎,這麼痛快就把中饋交出來了?”
她還以為潘氏要牢牢攥緊中饋呢,畢竟潘氏才四十出頭,年富力強,再把持十來年的中饋也不怕外人非議。
曹勳笑道:“與我何幹,是太夫人很信任你。”
雲珠:“……”
他是怎麼做到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示意丫鬟們退下,雲珠開始跟他算賬:“我說她兇我,你為何要說我是餓得?難道我還冤枉她了?我可是剛進門,她就誣陷我睡懶覺。”
曹勳正在翻看昨日賓客的賀禮禮單,聞言放下禮單,看向挑眉瞪過來的小夫人:“你那借口一聽就假,肚子餓更可信些。”
雲珠:“我當然是故意的,越假她就越氣。”
曹勳搖搖頭,重新拿起禮單:“總之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必再介意什麼借口。”
雲珠:“行,我明白了,除非情況特殊,你還是想跟太夫人維持表面和氣,對吧?”
曹勳並未否認,將看完的禮單遞給她:“你看看,以後別人家有宴請,也好知道該送什麼禮。”
雲珠興致寥寥:“我學過管家,不用你教。”
她帶了四個陪嫁嬤嬤過來,有一個專門負責這些,雲珠隻需要在嬤嬤擬好禮單的時候過目一遍就行了。
曹勳:“那我陪你去庫房看看?”
雲珠同意了,從臨窗的暖榻中間移到邊緣,看看曹勳,再看看被丫鬟們擺在置鞋小幾上的一雙紅緞繡鞋。
那小幾離榻有些距離,通常都是丫鬟們留在屋裡伺候,再在主子要外出時幫忙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