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恭聲道:“臣不知。”
元慶帝摸摸太子的頭,直言道:“太子認為你不能跟勝任伴讀一職,你可有辯言?”
李顯保持低頭答話的姿勢,垂落的睫毛微抬,復又垂下,俊朗的臉龐平靜如初:“是臣失職,臣無言可辯,全聽皇上安排。”
元慶帝頷首:“好,你可以出宮了,寧國公應該在宮門外等著你。”
李顯跪下,朝太子一叩首,元慶帝三叩首,這才離去。
太子越想越不喜,朝元慶帝抱怨道:“他這人,整日板著一張臉,給他打賞也不見他多歡喜,兒臣早看他不順眼了。”
元慶帝笑:“他走了,新的伴讀你想找什麼樣的?”
宮門之外。
李雍已經去了官帽,頭上隻用布巾束發,雙手背在身後,脊背挺直地站在馬車旁,有朝臣進出看過來,他都微微一笑,好一派出世之人的灑脫淡然。
直到看到被兩個小太監護送出來的小兒子,李雍眼裡才泄露出一絲擔憂。
知道兒子少年老成,比他還能忍,一上馬車,李雍便恢復了俗世的慈父姿態,憐惜地拍了拍兒子肩膀:“難受吧?想哭就哭,哭出來就好了。”
李顯:“……”
他瞥眼不知為何紅了眼圈的父親,皺眉道:“兒子不難受,也不想哭。”
李雍驚訝:“太子這般不留情面,你不委屈?”
李顯:“與太子何幹,皇上要我做東宮伴讀,我便盡力為之,皇上不用我了,我正好回家在您與母親面前盡孝。”
李雍很想提醒兒子,不被太子所喜,也就等於不會被下一個皇帝器重,卻又覺得,不說也好,說了,兒子可能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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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還小,道理以後再講吧。
父子倆才回到寧國公府,團聚的一家人還沒怎麼聊呢,曹紹就來拜見了。
李雍四人都看向雲珠。
雲珠厭煩:“準是又來說那些車轱轆話,爹爹見他吧,我回房待著去。”
她一走,李耀、李顯兄弟倆也走了。
孟氏嘆道:“患難見人心,這陣子登門慰問的賓客中,紹哥兒是唯一真心盼著咱們家好的。”
李雍對曹紹一直都很滿意,聽到這話就更沒什麼可挑的了。
隻是他與一個小輩也沒有太多可聊的,曹紹告辭後,李雍想起一件正事,問妻子:“我不在的時候,定國公府太夫人可有安排媒人過來?”
女子十五歲及笄,家裡疼愛女兒的,沒有特殊情況也基本會在女兒十八歲前敲定婚事,過了十八,就顯得遲了。
孟氏冷笑:“我看她這輩子都不會安排了。”
她喜歡曹紹不假,但也沒傻到看不出潘氏的心思。
“且等著吧,看我是不是冤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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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繁華,再熱鬧的事過一陣子也就淡了。
李雍雖然吃了敗仗,他走之後,曹勳所率的大軍卻接連傳來捷報,朔州、甘州都已經奪回,隻等攻下肅州以及嘉峪關,胡人就會再次被驅逐到大夏朝的國土之外。
勝利在望,百姓對李雍的失利也變得包容起來,畢竟李雍的敗北並沒有嚴重影響大局。
轉眼進了十二月,百姓們忙著準備過年,街上已經沒什麼人會再念叨李雍三敗的笑話。
難熬的是曹紹。
心願遲遲難了,瘦了一圈的小國舅再一次求到潘氏面前:“母親,年關將近,咱們是不是該託媒人過去了?再耽誤下去,恐怕伯父伯母要懷疑咱們見風使舵,有心悔婚。”
潘氏:“你隻擔心李家,怎麼不想想,皇上剛奪了寧國公的官,咱們馬上就去提親,豈不是跟皇上對著幹?”
曹紹:“皇上早知道我與雲珠有意,現在我們年紀都到了,成婚乃是自然而然的事,英明如皇上,不會計較的。”
潘氏:“聖心難測,你不能光想著李家,也要替你姐姐、太子著想。”
曹紹心中一沉,難以置信地望著母親:“您不會真的要悔婚吧?”
既然話已經被兒子挑破,潘氏也就不裝了,語重心長地道:“紹哥兒,今非昔比,李家失勢,雲珠已經配不上你了,你就忘了她吧,娘再為你……”
“我不要!”曹紹驟然離席,望著潘氏的眼神摻雜了不加掩飾的憤怒與失望:“我們與李家交好幾十年,您怎麼能學外面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如果父親在世,絕不會贊同您這般行事!”
潘氏早料到兒子會動怒,並不意外,神色平靜地道:“我是你娘,難道還會害你嗎?娶妻娶賢,真正的好妻子會相夫教子,成為你的助力,雲珠呢,這麼多年她光顧著自己高興,把你當成猴耍,讓你往東你就不敢往西,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在背後笑話你?”
曹紹:“那是我跟雲珠的事,我心甘情願,要他們管!”
潘氏抿唇,瞪著兒子道:“人家才懶得管你,隻會把你當成笑料,隻有我這個親娘,才會處處為你著想!”
曹紹根本不領情,來回踱了幾步,他努力壓下火氣,盡量哄著母親道:“娘,您真為我好,就去李家提親吧,隻要您成全了兒子這一樁,以後兒子什麼都聽你的。”
潘氏冷笑:“她還沒過門,你就為了她與我翻臉了,你真娶了她,心裡隻會更加沒有我這個娘。”
曹紹隻覺得有一團火在胸口升騰而起,放低身段不管用,他直接轉身道:“罷了,我不求你,我自己去託媒人!”
潘氏嗤了一聲,好心提醒兒子:“從來隻有父母之命,我不出面,你自己去,於李家乃奇恥大辱,光是李耀就能打斷你的腿。”
曹紹都快跨出門檻了,聽到這話生生頓住腳步。
硬的不行,隻能走軟的。
曹紹跪到潘氏身邊,滿腔的戾氣都變成了哀求:“母親,兒子求您了,我隻想娶雲珠,兒子都答應好了,您別讓兒子做失信之人。”
潘氏嘆氣,俯身摸了摸兒子的頭:“傻孩子,童言無忌,你們小時候玩鬧說的話,怎能當真呢?真正愛惜名聲的好姑娘,本來也不該跟你提這些。”
明明是慈母的舉動,曹紹卻第一次覺得,親生母親的臉竟然如此可憎。
他是人人羨慕巴結的小國舅,卻做不了定國公府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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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並沒有對李家落井下石,與其他貴夫人來往也絕不說李家一句壞話,她隻是整個冬三月都沒有與李家走動。
直到年底定國公府要設宴款待親友了,潘氏才派個管事過來,不冷不熱地給寧國公府送了一份請帖。
孟氏不冷不熱地接了,這種事情,誰先撕破臉皮說難聽的話,誰才是輸。
她隻是沒有像往年那樣,再與家人去曹家赴宴而已。
斷就斷吧,當誰稀罕?
她的寶貝女兒可不會愁嫁!
第5章 不必愧疚,婚事不成,遺憾的是你
大夏朝能有機會收復曾經丟失的九州,除了顧首輔的改革提升了國力,還要歸功於曹家三代國公的統軍有方、能徵善戰。
曹勳正是第三代定國公。
在京城百姓已經關了鋪子悠悠哉哉地享受年底的安逸之際,在定國公府設宴款待親友的前夕,邊關再次傳來捷報,曹勳帶兵一舉奪下了肅州、嘉峪關,與此同時,胡人因境內一場罕見的雪災損失嚴重兵力大減,擔心曹軍繼續深入,主動派出使臣向大夏朝求和,願年年向朝廷進獻金銀與良駒。
連年徵戰同樣消耗著朝廷的國庫,元慶帝與內閣商議之後,決定接受胡人的求和。
不管怎麼樣,曹勳的戰功讓定國公府在京城的風光更勝一籌。
凡是收到曹家請帖的親友之家,全都帶上重禮登門赴宴,定國公府的門前,馬車一輛接著一輛,排成了一條長龍,引得不少百姓自帶瓜子湊到這邊看熱鬧。
主家風光,定國公府的丫鬟小廝們都與有榮焉,個個喜氣洋洋,腳步輕快地忙碌著。
太夫人潘氏盛裝打扮,在裡面招待女眷,曹紹雖然因為婚事遇挫,在眼下曹家隻有他一個男主子留守的情況下,他也隻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擔起了招待男賓的重任。
生來就是定國公府的二公子,後來更是成了與皇後一母同胞的小國舅,曹紹氣度溫潤雍容,既能與同齡的年輕公子相談甚歡,也能在老一輩的叔伯間遊刃有餘,男客們見了他要贊一聲,女眷們更是喜歡的不得了,尤其尚未出嫁的閨秀們,都會趁著登門的短暫時機偷偷瞥上兩眼。
曹紹不曾留意,在不需要應酬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是會投向巷子拐角。
他在等寧國公府的馬車。
可惜一直到最後一家賓客登門,寧國公府的馬車也沒有出現。
今日是臘月裡非常難得的好天氣,無風無沙陽光明媚,曹紹的心卻如跌進了冰窟。
後宅。
熟悉的夫人太太們暗暗交換著眼色。
她們或許不知曉京城以外的官場與民生,可如果京城哪個達官貴人家裡出了什麼變動,最先察覺蛛絲馬跡的就是這些貴婦人。
孫玉容的母親,齊國公夫人心直口快,找了一圈沒見到孟氏、雲珠母女,她直接朝潘氏問了出來:“妹妹,怎麼不見寧國公夫人?還有雲珠,她不是最喜歡這種可以出風頭的場合嗎?”
有李雍那樣的美爹,李雲珠長成仙女模樣也就不稀奇了,走到哪裡都像會發光的鳳凰一樣,什麼美人在她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被豔壓的女子當然嫉妒,可是反過來,如果她們擁有李雲珠的美貌,當然也會像李雲珠一樣恣意張揚。
潘氏仿佛被提醒一般,四處看了看,同樣面露奇怪,問身邊的嬤嬤:“派人去瞧瞧,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
嬤嬤轉身打發了一個小丫鬟。
女客圈裡發出一些議論:
“能有什麼變故,八成是不好意思出門吧。”
“是啊,平時越威風,這會兒越丟人,與其出門被人嘲笑,不如躲在家裡清靜。”
“今年寧國公府都沒分發請帖吧?還是等著年後再設宴?”
類似這種闲話,在場的女客早就說過或是聽過好多次了。
齊國公夫人早已不覺得新鮮,她也沒有多幸災樂禍,李雍是打了敗仗,可他長得俊啊,那麼一個美男子什麼都不用做,能在近處看幾眼都叫人神清氣爽,可比她的丈夫孫超強。
她隻跟潘氏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雲珠平時驕縱慣了,喜歡對紹哥兒頤指氣使,現在她爹爹打了敗仗,聖寵大不如從前,雲珠的性子可能也會收斂收斂,等她嫁過來的時候,你就省事多了。”
不然婆媳之間肯定有的鬥法。
齊國公夫人的兒子孫廣福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所以齊國公夫人對京城這些小閨秀的性子基本都了如指掌。
潘氏聞言,淡笑道:“姐姐說笑了,咱們幾家都是故交,孩子們從小就在一起玩,紹哥兒待雲珠與他待玉容都是一樣的兄妹情,可沒有別的心思。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紹哥兒是男子,怎麼打趣都沒關系,姑娘家看重聲譽,還是謹慎些好。”
齊國公夫人愣住了。
坐在她身邊的孫玉容更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曹紹什麼時候待她跟待李雲珠一樣了?
如果說曹紹把李雲珠當仙女仰慕呵護,那她孫玉容在曹紹眼裡就隻是一隻麻雀,心情好了願意聽她叫兩聲,大多時候隻想揮揮袖子將她趕走!
這潘氏,睜著眼睛說瞎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