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走錯了一步,她不至於沒有承擔的勇氣。
事已至此,終究是要往前看的。
或許,有些事情,注定無法強求。
主屋門口,新露和秋霜等著。
她走過去,理了理頭發,急促的心跳也漸漸平復了,輕聲說:“將我從光州帶來的人都清點一下吧。”
第五十章
天氣放晴, 城中糧鋪的櫃上照常開門迎著客, 剛送走幾位客人,忽見一群人護著一輛馬車到了門口。
他仔細看了兩眼, 便打發伙計將闲人清了,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等候著。
須臾,常來傳話的秋霜走了進來。
秋霜如往常般著圓領袍, 做男裝打扮,進了門, 朝他遞個眼色,然後轉過頭,垂著手, 退開兩步。
棲遲戴著帷帽走入,袖口微抬,露了青玉。
櫃上的連忙搭手:“東家。”
棲遲點了個頭, 在鋪中緩緩走了一圈, 看過了鋪中的前前後後,又走回來, 說:“賬冊交給我看看。”
櫃上的連忙去取了來,雙手呈到她跟前。
棲遲拿了, 在手中大概翻了一遍, 就有了數, 合起來交給他,忽而問:“你叫什麼?”
櫃上的愣住了,詫異道:“東家這麼多年從未問過小的名字, 為何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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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打斷他:“既然問你,說就是了。”
櫃上的說一聲是,報上了名來:“小的名喚解九。”
棲遲記了下來,說:“你當日在制茶坊裡做得很好,之前的事做的也不錯,以後我不在的時候,北地各處的買賣就由你幫我照看著。”
解九不禁奇怪:“東家分明還在北地,何出此言?”
“不必多問,”她說:“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他忙道:“是,小的記住了。”
棲遲這一路過來已經檢視過好幾家大鋪子,這一間,是最後來的地方。
她眼掃過鋪中四周,順帶著,也理了一下頭緒,慢慢說:“北地民生剛興,百姓大多貧苦,此後若是涉及到農事用具、醫藥傷患的買賣,允許他們赊賬,特許額外讓利一成。”
解九垂著頭:“皆聽東家吩咐。”
“一切照舊,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若有任何難決斷的,再傳信給我親自處理。”
“是。”
棲遲停在門口,一時想不到別的要交代了,走了出去。
回到車上,秋霜跟了上來,忍不住問了句:“家主真決定了?”
棲遲摘下帷帽,倚在車中,輕輕嗯了一聲。
秋霜看了看她臉色,不好再說什麼。
“他可是去了軍中?”棲遲忽然問。
秋霜回:“是,大都護領著崔世子入了軍中。”
她點一下頭:“那正好。”
……
馬車駛回都護府。
府中忙碌,僕從往來穿梭。
棲遲走回主屋,裡面也正在忙著。
新露捧著她的賬冊整理著,一本一本仔細疊放收攏好,再包裹起來。
一旁坐著李砚,他穿著雪白的綢衣,正盯著新露忙碌的動作,見到棲遲進來,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棲遲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笑了笑:“你這是有話說?”
李砚看著她的笑臉,開口問:“姑姑可是真高興的?”
她臉上那抹淡笑未退:“為何這麼問?”
李砚伸出手來,牽住了她的衣袖:“姑姑這些年為了我從未顧過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才與姑父團聚,這件事……難道就沒法子了嗎?”
身為宗室,卻暗中經商,他那晚見到姑姑的模樣,就知道這事嚴重,其實已經悄悄擔心了許久。
棲遲拍拍他手背:“放心,至少你還有個有錢的姑姑,我早與你說過,錢是個好東西。”
李砚臉皺了起來,不知該說什麼好。
棲遲安撫他:“好了,去吧,你那邊事是最多的,快去準備,莫誤了事。”
她說完朝秋霜看一眼。
秋霜會意,過來請李砚:“世子,我去幫你收拾吧。”
李砚隻好站了起來,出了門,又回頭看一眼姑姑。
棲遲坐在那裡,眼神落在房中一角,沒有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摸了摸腰間別著的匕首。
這是他姑父送給他的,教他做一個男人,遇事不要總縮在女人身後。
他一路走一路想,在廊上,喚了聲秋霜:“我要去與老師說一聲,姑姑若問起,請她等一等我。”
秋霜道一聲是:“那世子千萬要快些,不要誤了時辰。”
李砚答應了,往前走去,卻沒往平日裡上課的學堂而去,反而腳下一轉,往外去了。
※
風過軍營,日已將斜。
伏廷行走在演武場外。
羅小義跟在他後面,一隻手揉了揉還沒好透的傷處,一隻手抬起,朝身後的人做了個請。
崔明度由幾個官員陪同著,跟在他們後面。
演武場裡士兵們正在操練,卻沒多大氣勢。
別人不知道,羅小義心知肚明,那不過就是士卒們在做做樣子罷了,普普通通的,並沒什麼看頭。
他三哥交代了,這位世子就是打著幌子來北地的,何須給他看什麼真刀真槍。
他們可犯不著將瀚海府的精銳拿出來,給一個素無往來的崔氏大族的人看。
崔明度看了一圈下來,向伏廷答謝:“我在城中叨擾已經失禮,有勞伏大都護竟還容許我入軍中來一睹諸位將士的風採。”
伏廷看他一眼:“我都護府中沉悶,想必崔世子無人說話,不如來軍中。”
崔明度聞言臉上稍有變色,總覺得這話裡有些弦外之音,不禁看向他。
伏廷沉黑的眼在他身上一掃,轉過頭去。
都護府是他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有什麼偏僻的地方。
雨後樹下,崔明度和李棲遲站在那裡即使隻有片刻功夫,也早被他發現了。
他沒過去聽半個字,更沒揭穿,是知道那是李棲遲的往事,理應由她自己處置。
不代表他不知道。
崔明度朝演武場中看去,客氣地贊賞了一句:“難怪是能抵擋突厥的強兵。”
是有意將這話題揭過了。
伏廷沒接話。
羅小義隻好揉著腰後堆笑接了句:“崔世子過獎了。”
他心想真不愧是那些酸绉绉的文人,連這都能誇。
忽聞一聲馬嘶,伏廷轉身,眼睛遠遠掃過去。
一人騎著馬似是剛剛飛奔而至,手上還在勒馬。
他眼力好,一眼看出那是誰,不等近衛來報就大步走了過去。
羅小義見他忽然走了,順帶著朝那頭看了一眼,眯起眼一瞧,那穿著雪白細綢衣的貴氣小少年可不就是小世子,怎麼好端端地跑來軍營了。
李砚上次來過一回,因而還認得路,隻不過上次是他姑父帶著來的,這次獨自來,費了好大的勁。
軍營守得嚴,他還沒接近就被附近巡邏的兵攔住盤問了一番,好不容易有他姑父身邊的近衛認出了他,才放他過來。
他看見了遠遠走來的姑父,立即下了馬。
伏廷走到他跟前,上下看他一眼:“來營中做什麼?”
李砚馬騎得太快,喘口氣,乖巧地說:“我是特地來找姑父的。”
“有事?”伏廷問。
李砚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
伏廷轉身:“到我帳中來。”
李砚快步跟上。
入了帳門,伏廷一直走到地圖架前,回過頭站定:“說。”
李砚手摸著腰裡他送的那把匕首,鼓起勇氣道:“我想問姑父,是不是嫌棄姑姑了。”
伏廷皺眉:“什麼?”
李砚垂了下頭,又抬起來,聲音低低的:“我知道商人自古輕賤,姑姑身份尊貴,卻做了這事,一定會被認為是自賤身份,我不知姑父是不是因此嫌棄她了。”
他隻想知道,他姑父是不是就因為這事,便容不下他姑姑了。
若真是那樣,那後面的話就不用說了。
伏廷說:“不是。”
他答得幹脆,沒有半絲遲疑。
李砚眼立即亮了:“真的?”
他頷首。
他一個一步一腳印走到今日的人,最不在意的就是身份。
商人怎麼了,至少生活不愁,他最苦的時候連溫飽都難以解決,又豈會看不起商人。
與李棲遲之間的事豈能與一個半大的小子說清,他隻說:“若你來隻是為了問這個,可以放心了,回去吧。”
說完便要出帳。
李砚趕緊道:“姑父留步,我還有事。”
伏廷停了腳步,看著他。
李砚握緊手心,心一橫,說了實話:“姑姑她,要走了。”
叫新露清點從光州帶來的人,收拾了東西,去城中看了鋪子,前前後後的事宜都料理地差不多了。
她是準備走了。
……
羅小義正陪著崔明度從演練場裡出來,忽而遠遠瞧見大帳帳簾一掀,他三哥大步走了出來。
他正奇怪,就見李砚跟著從帳中走了出來,有些局促不安似的在那兒站著。
“那位可是光王世子?”崔明度問了句,他在皋蘭州裡見過,稍微有些印象,也是因為李砚五官與棲遲有些相似,尋思道:“來此找伏大都護,莫非是清流縣主有什麼事?”
羅小義聽他提到嫂嫂,笑兩聲,心想三哥跟嫂嫂的事還沒過去呢,這位可別跟著摻合了,敷衍說:“豈會呢,世子在跟著我習武,應當是來找我的。”
說著朝那邊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他拍一下李砚的肩:“怎麼了?”
李砚左右看看,湊到他跟前小聲說了兩句。
羅小義聞言大驚失色,連忙去找他三哥身影,隻聽見一聲烈馬長嘶,人早已在馬上衝了出去,頃刻沒了蹤影。
※
棲遲坐在妝奁前,理了理妝,站了起來。
新露過來說:“家主,已經都準備妥當了,隻是世子去與他的西席先生話別了,或許要等上片刻。”
棲遲點了點頭:“催一催他,天色不早了,再晚城門該落了。”
新露領命去了。
棲遲走出門去。
廊上靜悄悄的,該忙的都忙完了,僕從們已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