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在胡椅上坐著,換了身衣裳,在飲茶湯。
屋中一直沒開窗,氣息一直沒散出去,最多的是沐浴熱湯的香氣,隱約的,是其他的氣味。
棲遲覺得那是伏廷身上的氣味。
她在他軍服上聞到過不止一回,被他抱著時聞得最清楚,不難聞,很獨特,大約是專屬於這北地男人的氣息。
“家主。”秋霜近前,小聲在她耳邊說了一番有關胡部買賣的事。
她和秋霜回來前順帶去幾個鋪中走了一趟,得知進展順利,便趕緊回來了。
棲遲凝神,聽完後,點點頭。
是她特地吩咐要越快越好的,手下才能辦得如此迅速。
新露在旁,一面點燈一面道:“大都護和羅將軍似是一同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做什麼了。”
棲遲聞言,放下茶盞,起身坐去榻上,招一下手:“拿新賬來,趁他不在,我看一會兒。”
幾乎一整日都被伏廷弄得心不在焉的,她想找些事情做。
新露去為她取了來。
她拿了,又道:“去外面守著。”
新露和秋霜一並退了出去。
一直守到快入夜了,秋霜忍不住推一下新露,小聲提醒她:莫叫家主看了,大都護一直不回,就不叫她休息了不成?
新露進了房,卻見家主已經倚在榻上睡著了,悄悄拿下她手中賬冊,仔細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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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回頭來叫醒她,外面傳出秋霜喚大都護的聲音。
她忙垂手退了出去。
伏廷出去一趟,到現在才回。
進了門,就見棲遲倚在榻上。
他剛在想這麼晚了竟還沒睡,是她精力太好了,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已是睡著了。
他看了眼床,又看了眼她。
她睡覺一向安分,一動不動,燈火裡長睫輕掩,安寧得有些不真實。
他手一動,才察覺還拿著馬鞭,放了下來,走近,俯身,一隻手臂伸去她頸下,一隻手臂伸進她膝彎。
對他而言,棲遲很輕,抱在懷裡,輕輕松松。
走去床沿,踩著地上的絨毯,腳步無聲。
棲遲卻忽而醒了。
她先看見男人的胸膛,他穿著簡單的月白胡衣,不是什麼細綢錦緞的,也有些舊了,認出來,這是他的便服。
再看見男人剛毅的下巴,往上是他的臉。
她睡迷糊的思緒回來了,才意識到他正抱著她,接著想起自己先前在看賬,她掃一眼榻上,又掃一眼房門,見已合上,料想是新露秋霜都安排妥當了,才算放了心。
眼睛又看向伏廷,一眼先看到他的唇。
他的唇很薄,慣常的抿成一線。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雙唇還落在她身上,叫她出了一身的汗。
隻不過依舊沒親她唇。
已到床邊,伏廷放下她,才看見她已醒了。
他抿著唇,要站直。
衣襟忽而被她拉了一下。
他垂眼看她:“沒睡醒?”
“醒了。”她嗓子未清,聲有些啞,沒來由地問了句:“你親過別的女人麼?”
伏廷說:“什麼?”
棲遲對他這語氣不陌生,知道他已有些不悅了,眼輕動,緩緩說:“聽說你是北地女人惦記的情郎,我才這般問的。”
他鼻間出氣地笑了一聲:“我不曾聽說過這些。”
北地這麼多事,每一年都是在困苦艱辛中掙扎過來的,他還有闲情管自己是不是別的女人惦記的情郎?
隻要突厥別惦記著他就是好事了。
棲遲說:“你根本就沒回答我。”
這沒來由的一問,完全是想到就問了,其實問完自己也有些詫異。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轉頭拉開被衾。
伏廷直起身,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目光掃過她唇上,隻當她還沒完全清醒。
他說:“沒有。”
棲遲轉頭看他。
他被她盯著,又說一遍:“沒有,隻有你。”
棲遲被“隻有你”那三個字給撞進了心裡,愣了一下,連方才在問什麼都忘了。
伏廷看了看她模樣,走去屏風後,抄著盆中的涼水洗手。
他沒親過別的人,除了她李棲遲。
※
僕固部走後,都護府便恢復如常,又是安安靜靜的了。
一大早,棲遲醒了,還以為已經很早了,轉頭卻見身旁已經無人。
坐起身,新露進來伺候了。
“大都護剛剛出府了。”她不等家主詢問就開了口,一面過來伺候她穿衣。
“又要入軍中?”棲遲問。
羅小義昨日還說僕固部走了,就可以好好歇上一陣子了,怎麼他又忙起來了。
“不知,隻看見羅將軍在外等著。”
棲遲想起來,昨日他們就一起出去過,可能是真的有什麼事吧,沒再問了。
……
伏廷走在府門外,身上軍服齊整,腰上掛著佩刀。
羅小義牽著馬走到他身邊來:“三哥,不是叫你歇一陣子,怎麼又忙上了。”
伏廷拿了韁繩,站在馬前:“北地這麼多事,你替我幹?”
“那你昨日還認了我的話。”
伏廷認他的話不是說自己,是說棲遲,僕固部走了,她可以歇著了。
他還有北地一個大攤子,如何歇的了。
他翻身上馬,問:“讓你做的事如何了?”
羅小義道:“按你說的,我留心著那商號了,真是沒話說,辦事太利索了,就這一晚,我再去過問,又是一番進展,料想不用多久胡部就能與他們交易了。”
昨日他跟著他三哥在城中轉了一圈,到入夜才回,將城中那家魚形商號的鋪子幾乎都看了一遍。
他三哥叫他留心一下買賣的事,他便很上心的照做了。
他又道:“這家不僅有錢還辦事快,聽聞他們家在北地又多出許多鋪子,又如此仁義,以後說不定還會再幫咱們的。”
伏廷忽而看他:“你剛才說什麼?”
羅小義一愣:“三哥問什麼?”
“你說他們家忽而在北地多出了許多鋪子?”
羅小義點頭:“是,是三哥叫我留心,我才察覺的。”
伏廷問:“何時的事?”
羅小義想了想:“約莫就是我們自皋蘭州回來之後,簡直如雨後春筍一般,不止瀚海府,下面各地也都多了許多。”
伏廷想著昨日見的那一家一家的鋪子,不是尋常散漫的買賣,是一家連成一體的大商號,各有分管,井然有序。
他沉思良久,翻身上馬:“替我傳份文書過去。”
羅小義跟著上了馬背,問他:“傳什麼?”
他說:“我要見他們東家一面。”
第四十三章
李砚在院中練著一套羅小義教的招式。
收了最後一招, 他往邊上看, 腼腆問:“姑姑,如何?”
棲遲今日特地來關心他的學業, 問到他習武如何了,他便練了一手給她看。
她收著手站在邊上,看著他笑:“我看不出好壞, 隻能說你比起先前結實了一些,總是好事。”
李砚抹了把額上的汗, 笑了笑,覺得這已是誇贊了。
走到她身旁去時,正巧看見秋霜自院外匆匆而來, 一路小跑,他不禁奇怪:“這是怎麼了?”
棲遲看了一眼,她身邊的人一向規矩, 很少這樣。
秋霜跑到跟前說:“家主, 有要事。”
棲遲見她臉色有些不對,立即問:“怎麼了?”
秋霜小聲說:“都護府傳了文書, 大都護說要見東家。”
棲遲一愣,竟有些沒回味過來, 還問了句:“哪個東家?”
秋霜急道:“我們商號的東家, 自然就是家主您啊!”
棲遲臉上一凝, 將這話仔細回味了兩遍。
伏廷怎會想到見商號東家?
“你沒弄錯?”她還有些不信。
秋霜連連點頭:“絕不會有假,羅將軍將文書送去了鋪子裡,下令要盡快遞送給東家, 說是大都護親自下的令,不可有半點延誤。”
棲遲驚訝過後,很快就鎮定了,想了想:“可曾說了緣由?”
“不曾,”秋霜說:“隻說了要召家主來見。”
她沉默,理著頭緒。
李砚全都聽到了,還沒弄明白。
她姑姑是商號東家,姑父卻要見東家,那不就是兜了個大圈子,卻是要見他姑姑?
他知道自古輕賤商賈,從不敢將姑姑暗中經商的事往外說,不免有些擔憂,看著棲遲,悄悄問:“姑姑,要緊嗎?”
棲遲思索了片刻,衝他笑笑:“你不用擔心,該幹什麼幹什麼,此事我自會料理。”
李砚素來相信姑姑,乖巧地點頭:“我隻能幫姑姑守口如瓶了。”
“嗯,如此就夠了。”她說完,看一眼秋霜,往院外走。
秋霜會意地跟上。
到了院外,棲遲才說:“暫時不明原因,先不要慌亂。”
目前都護府裡知道她有這身份的隻有秋霜與新露,還有李砚。
伏廷是因為什麼要見她尚不清楚,她不能自亂陣腳。
她想:還是待他回來再說。
……
午後申時三刻,棲遲將賬本一冊一冊地收好,鎖入櫃中。
正在妝奁前坐下,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
她立即起身,走出去時,面前已迎上男人的身影,她一腳已跨到門外,險些要與他碰到一起。
伏廷收住腳,看著她:“要出去?”
“沒有。”她退一步,讓他進來。
伏廷看了看她,進了門,抽了腰後馬鞭扔在一旁,轉頭去案頭上拿了隻茶盞。
棲遲看著他,他似是又忙了什麼回來,胡靴上沾了些灰塵。
她見他拎著盛涼水的壺,隨手倒了一盞,走過去,將剛煎好的熱茶湯倒出一盞,遞給他:“喝這個吧。”
伏廷端著涼水正要送到嘴邊,看見她遞來的,眼落在她臉上,放下了手裡的,接了她的那盞,喝了一口。
茶雖精貴,但加了太多東西,反而不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