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義正坐在那兒歇著,一愣抬頭:“去哪兒?”
伏廷已握住韁繩,看他一眼:“聾了?”
羅小義閉上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爬上馬背。
※
牛首鎮不遠,沒耗多少時間就到了。
車馬停下時,李砚來車邊過問了一下。
棲遲倚在車中,不太想動,隻輕聲安撫了他幾句。
簾子打起,新露和秋霜一起進來,將她扶出去。
棲遲腳站到地上,一抬頭就覺得眼前有些熟悉。
一個小小的鎮子,通往鎮外的路下有坡,坡下是結了厚冰的池子,再往鎮子裡面看,看見了挑著簾子的酒廬。
竟然是她之前隨伏廷來過的地方。
之前隨他來了這酒廬,覺得被耍弄了沒進去,後來還在那池子的冰面上站了一遭。
伏廷早已下了馬,正站在酒廬門口,回頭看她:“進來。”
棲遲緩步走過去,他手將簾子又揭高些,讓她進門。
裡面不大,一條黑土砌出來的橫隔,上面搭了塊木板,便是櫃臺。
櫃後幾隻酒瓮,一屋子都是濃鬱的酒氣。
Advertisement
伏廷將馬鞭扔在櫃上,從牆角端了條橫凳過來,放在她身後。
她看了看,坐下了,問:“來這裡做什麼?”
伏廷說:“你這樣不能趕路。”
他知道北地的氣候,又是在路上,一些小毛病也可能拖出事來。
棲遲端端正正坐在這簡陋的橫木凳子上,看他架勢,猜測著,他似是對這酒廬分外熟悉的模樣。
難道先前不是第一回 來?
李砚從外面走了進來,脫口就說:“好香。”
是聞到了這滿廬的酒香。
新露和秋霜跟在他後面進門,一人手裡託了個紙包,說:“羅將軍剛快馬加鞭買來的,說是能退熱。”
伏廷指一下櫃臺後:“去煎了。”
那裡還有扇垂簾的小門。
新露和秋霜畢恭畢敬稱是,進去忙碌了。
李砚見姑姑坐在這廬內吹不著風,又見他姑父在旁站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放下心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去,又看見外面一行人都還在乖乖地等著,輕嘆一聲:“要耽誤趕路了。”
伏廷站得離她近,垂眼就看到她一頭烏發,說:“誤就誤了。”
她又嘆一聲:“我以往沒這麼嬌弱。”
這是實話,以往走過許多地方,很少會在路上生病。
來了這北地,反倒像是身嬌起來了。
他揚唇:“早告訴過你北地厲害。”
這也因人而異,李砚那小子至今就未病過一場。
他心想她來了這裡也算是遭了些罪了。
忽有一人從外面走入,打斷了他們。
“三哥怎麼過來了?”
棲遲看過去,看見一個穿黑衣的人,身形瘦長,皮膚略黑,一臉的英氣。
卻是個女人。
她看著女人身上的黑衣,越看越覺得熟悉,似乎就是先前遠遠在馬上的那個。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又問伏廷,臉色已肅然起來:“方才已去見了三哥,為何又過來,莫非是出什麼事了?”
伏廷看一眼棲遲:“她病了。”
他們方才在道上,離的最近的地方就是這牛首鎮,來這裡是最快的。
聽了這話,女人才緩了臉色,她走近一步,向棲遲抱拳:“末將曹玉林,早聽說嫂嫂來了,今日才見到。”
棲遲打量著她,面上如常,心裡卻很訝異。
羅小義隻說那是伏廷的舊部,卻沒說是個女人。
再聽她也叫伏廷三哥,越發意外。
可看她舉止的確是軍中出身的模樣,羅小義應當說的不假。
她心裡慢慢回味著,忽而想起什麼,問:“這是你的酒廬?”
曹玉林點頭:“是。”
她朝伏廷看過去。
上次他來時,說的是要見個女人。
她隻當是被他耍弄了,不想竟然是真的。
曹玉林聞到了藥香味,看了看棲遲的臉色,說:“我去後面收拾一下,好叫嫂嫂進去歇著。”
說罷走去了櫃後的門裡。
棲遲口中應了,眼睛仍盯著伏廷。
男人漆黑的兩眼看著她,她看見他唇角有了弧度,肯定是與她想到一處了。
她也不好說什麼,是她自己想錯了,總不能怪他。
伏廷剛才是想起了那晚她在酒廬外,自以為被耍後不願進來的樣子。
他唇角抿了抿,忍了笑,說:“以後信我說的了?”
棲遲頓時覺得額上臉上都燙了,也不想說話了。
第二十三章
曹玉林進去一趟, 很快又出來, 卻見眼前兩人神情似有些古怪。
伏廷盯著棲遲,棲遲卻不看他, 專心擺弄著自己披風領子上的系帶。
她也不好多問,走過去說:“嫂嫂,去我屋裡坐片刻吧, 裡面暖和些。”
棲遲這才站起身,看了眼伏廷。
他腳動一下, 讓她過去:“去吧。”
曹玉林過來伸手將她扶住了。
棲遲被扶著,穿過櫃後那扇小門。
裡面有兩間屋子,一間是灶下, 一間是住處。
竟然是連在一處的,可見這裡簡陋。
曹玉林自己也知道,剛才特地整理了一下, 才請棲遲進來。
棲遲在她那張小床上坐下, 看了一圈眼前密閉的小屋子,正好方便說話, 問道:“你也與小義他們一起結拜了?”
曹玉林沒坐,隻在她面前站著, 答:“不曾, 但我也隨羅小義喚大都護一聲三哥。”
她說話時臉上無多大變化, 棲遲覺得她一定是個不大說笑的人。
心裡悄悄回味了一下,原來是隨羅小義叫的,那想來應該是跟羅小義更親近了。
接著又問:“那因何獨居在此呢?”
曹玉林道:“以往受了傷, 無法在軍中效力了,便來這裡了。”
說完觀察著棲遲的神色,她知道這是出身宗室裡的一位縣主,擔心她第一回 到了這鼠窩一樣的住處會嫌棄。
卻見棲遲隻是看著她,在聽她說話,並無其他神情,才稍稍放了心,又道:“嫂嫂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問便是。”
棲遲說:“也沒什麼,隻是剛認識你,想聽聽你的事。”
曹玉林沉默一瞬,說:“我的事,幾句話便能說完了。”
她如今雖已離開軍中,卻還繼續為伏廷效力。
這一間酒廬,是個買賣地方,也方便任何人出入。
她在此賣酒為生,其實也暗中搜羅著四方消息。
上次伏廷來時,提到跑掉了幾個突厥探子,需防著北面有異動。
曹玉林搜羅到了些消息,在道上等了幾日,今日正好等到伏廷經過,報給了他。
突厥那邊倒是沒什麼異動,伏廷之所以防得如此嚴密,是因為北地如今已有所回緩。
前段時間又安置了大量流民,除去軍中的,還有許多落戶的。
一旦開春墾荒,便是民生復蘇的大好機會,千萬不能叫戰事給毀了。
棲遲聽到此處才明白來龍去脈。
一切都是為了北地重新好起來罷了。
心中沉思著,抬起眼,卻見曹玉林正盯著她,眼也不眨一下。
她不禁摸一下臉,仍隻是發燙:“怎麼了?”
曹玉林眼睛這才動了,道:“我從未見過像嫂嫂這麼好看的人。”
棲遲不禁笑起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險些要以為是自己的病加重了。
偏偏她又生得英氣,站在面前說這種話,像是被個男子誇了一樣。
曹玉林以為她不信,點頭說:“真的,我以往想不到什麼樣的人能配得上三哥,今日見到嫂嫂就知道了。”
棲遲笑得更深了:“我第一次聽說這種話。”
自她嫁給伏廷以來,聽的多是伏廷出身寒微,配不上她,這種話的確是頭一回聽。
曹玉林見話已說得夠多了,怕她會累著,轉身要走:“嫂嫂歇著吧,我出去了。”
“等等,”棲遲叫住她,又看一遍這屋子,問:“你賣酒的生意可是不好?”
是覺得她這日子過得有些太清苦了。
曹玉林也不否認:“是,但我隻會賣酒,其他的也不會,勉強糊口罷了。”
棲遲心想,軍中出身的人,是圓滑不起來的。
也巧,叫她遇上了。
她說:“你若信我,我指點你一番,或許能叫你的買賣做得更好一些。”
曹玉林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棲遲自袖中取出一隻錢袋來,遞過去。
“嫂嫂的錢我不能收,”曹玉林推一下:“三哥每次來都給了。”
棲遲說:“這隻是些零錢,給你做本錢的,卻也不是白借的,我也是要請你幫忙的。”
曹玉林猶豫了一下,這才伸手接了。
接到手中,隻覺輕如鴻毛,心想看來的確是零錢,打開一看,卻愣了。
好幾張飛錢。
這在她眼裡是零錢?
……
伏廷出去看了眼日頭,再回來就見曹玉林從裡面出來了。
“三哥放心,嫂嫂已睡下了。”
他點頭,看了眼那扇小門,問:“你進去這麼久,與她說什麼了?”
曹玉林猶豫一下,道:“嫂嫂問了我一些往事罷了。”
拿了錢的事沒說。
是棲遲交代的,反正要做的不是壞事,她也就答應不透露了。
伏廷在先前棲遲坐過的那條橫木凳子上坐下,解下腰後的刀,拿在手裡。
一隻手的拇指抵著刀鞘,抵開,又扣回來。
曹玉林看他像是在打發時間,隻是為了等那位嫂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