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坐在暗處,看不清神情,隻抬了一下手,身旁的新露便過來,奉上一隻木盒給他。
羅小義接了,帶著疑惑打開。
裡面是一柄匕首,鞘子竟是通體黃金打造,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他滿臉詫異:“這是?”
棲遲道:“答謝你之前數番破費送禮。”
羅小義心又涼了,按他三哥的意思,這花銷也得包下來,他拿他三哥的東西,何苦來哉?
剛想找個理由推拒了,聽見棲遲又道:“叫你來,是想說一聲,大都護說要擔了我的花銷,你不必照辦。我與他畢竟夫妻一場,若是花些錢
也斤斤計較,未免太過生分了。”
羅小義一愣,沒想到她竟如此慷慨識大體,竟不是要錢,而是送錢的。
他試探著道:“這可不是一筆小開銷啊。”
棲遲話中帶笑:“放心,我在光王府也掌家多年,若是用度奢侈不知數,早已沒有你眼前的我和光王世子了。”
羅小義明白了,她這意思是說她花得起。
娘老子的,他三哥娶的到底是個什麼婆娘?難道說宗室裡的女子都如此財大氣粗?
夜已深,棲遲不便與他一個外男久待,沒給他太多闲暇胡思亂想,直說了叫他來的用意:“我隻想知道,堂堂安北都護府,因何會是如今模
樣?”
花錢是小事,她得買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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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她所知,各大邊疆都護府都是不用給朝廷上貢的,所收賦稅皆可自做屯兵用,若無緣由,是不該有此光景的。
羅小義一手拿著那木盒,一手摸了摸懷裡伏廷交給他的印信,本還顧及顏面,轉念一想,時間久了也紙包不住火,還不如大大方方告訴她算
了。
於是嘆息一聲開了口:“縣主嫂嫂有所不知,其實以往倒也不是這樣……”
北地畢竟幅員廣袤,部族眾多,以往賦稅的確是不用愁的。
可惜前幾年一場瘟疫席卷,牛羊數以萬計地折損,萬頃田地也顆粒無收。
連著幾年收不上來賦稅,北面突厥又趁虛而入。
打仗就是燒錢的,一兩場仗下來,庫存便空了。
驅逐了外敵,往後還得年年增強軍備防範戰事再起,久而久之,自然入不敷出。
若是個世家豪族來當這安北大都護,或許還有家族幫襯著,可他三哥這樣白手起家的,誰來幫他?
李砚聽得驚異,不自覺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棲遲將他拉過來牽在手心裡,問:“朝中不曾過問?”
羅小義無奈笑兩聲:“朝中倒是過問過一番,但一番過後,便有別的都護府也爭相去哭窮。這天下六大都護府,一來二去,聖人也要搖頭,
更何況咱們安北都護府還兵強馬壯……”
想起眼前這位還是個宗室女,他趕緊收住了話,一根手指撓了撓人中。
棲遲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門,如今他們羽翼漸豐,卻又生了防心。
聖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則又何來她與他這樁賜婚。
“有勞將軍告知。”她微微頷首,叫新露送人。
羅小義到了門外,又想起那金匕首來,想還回去,但新露擺手不收。
說但凡她們家主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錢也不會收回了?
他邊走邊回味著先前說的話,已經盡量說得溫和了,也不知那嬌滴滴的縣主聽了什麼感受。
會不會嫌棄他三哥,轉頭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麼想?”
屋子裡,眾人還因為那一番話震驚著,反倒是李砚先發話。
棲遲起身坐到燈火明處來,臉上並無多大反應:“能怎麼想,來都來了,難不成還掉頭就走?”
李砚一本正經道:“倒也是無奈事由,若真走了,才顯得我們薄情寡義呢。”
棲遲笑他:“人小鬼大。”
時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來提醒:該安置了。
說話時,神情頗為微妙。
棲遲眼睫顫一下,斂下兩道陰影。
意思是,大都護還在等著。
她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劍挑著的冰涼還在。
這男人,怕是除了能認出她來之外,根本就未曾將她放在心上過。
她抬起頭,說:“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護。”
新露附耳過來,聽她說了句話,蹙了眉頭,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領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過溫熱,滅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煩,幹脆就推開窗吹了片刻冷風,手裡拿著軍服裡剩下的半袋烈刀燒。
灌了兩口下肚,身上涼透,腹中卻如火燒。
到第三口,想起這酒烈氣灌喉,萬一待會兒叫她聞著氣味,或許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實那樣的嬌女喜歡什麼,他又怎麼清楚。
若是喜歡的就是這種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給不了。
有腳步聲進來了。
他轉過頭,隻看見一個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來向大都護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驚,身上不適,已在別處安置,請大都護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著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沒有半點異樣,連被他扣在懷裡都不曾有驚狀,到了這時候卻舊事重提,是故意要在這時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戰戰兢兢,乍一聽到問話就愣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說:“請她過來。”
新露連忙離去了。
棲遲料到了他的反應,獨獨沒料到他會叫她過去。
難道他還要與她當面對質不成?
她安撫一下一臉擔憂的侄子,施施然起身過去。
剛到門口,已聽到裡面傳出細微聲響。
她一手提起衣擺,邁腳進門,看見那男人穿上了軍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劍,長腿闊步地走了過來。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著她。
棲遲不得不仰頭看他。
他下巴猶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這裡。”他忽然說,兩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的門,新露跟過去了。
不多時,新露返回,悄悄告訴她:大都護去書房睡了。
“他是個啞子不成……”棲遲低低說。
新露在旁與秋霜咬耳朵,大都護看著是話不多,先前不是還叫羅將軍傳話來著,的確像個啞子似的。
棲遲輕輕掐著手指,白一眼他離去的方向,心道:什麼男人,竟連句軟話都不會說。
作者有話要說:寫多了出身優良的男主,想寫個草根的,你們咋那麼嫌棄~哈哈,窮是他的錯嗎!
好吧,是我的錯~0.0
第七章
天寒地凍,聽不見任何雞鳴報更聲。
伏廷每日到時便起身,靠的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他對窗立著,手拿一柄小刀,沾了盆中涼水,刮過下巴。
北地每到冬日就大風大雪,他向來不喜蓄須,嫌沾了雪麻煩。
手上動作時,忽然想到當今聖人常留一把花白胡須,因而一時間朝中文人公卿也時興留起美髯短須來,或許宗室之中是偏好那種的。
伏廷丟開小刀,抿唇自嘲:想這些做什麼。
難不成她偏好什麼樣的,他還要由她牽著鼻子來?
外面有人來報,羅將軍在外等候著了。
他拿手巾抹一下,拿著佩劍勾上腰帶,一手抓了馬鞭,走出門去。
微青的天光裡飄著細細的小雪。
羅小義坐在馬上,以一種身體前傾的姿勢趴在馬背上,這樣不會太冷,久了也不會太累。
見到伏廷從大門裡出來,他一下坐直,將旁邊一匹馬的韁繩拋了過去。
伏廷接了,一腳踩镫,翻身上馬。
羅小義湊近看他,未見有異,看來那番實話相告竟沒叫那位縣主落跑?
伏廷問:“你看什麼?”
他玩心又起,嘖嘖兩聲:“我瞧三哥精神怎麼沒減,回府這趟,竟像是一身好體力沒泄掉,莫不是因為我那嫂嫂嬌貴,你不敢盡興?”
伏廷掃他一眼。
他忙搖著兩手道:“你養傷吧,別多說,我自說我的。”
其實是怕他拿馬鞭抽自己。
伏廷抬手抹去臉上雪屑,朝府門內瞥了一眼。
她當時仰頭看他的那雙眼無端浮上眼前,看似什麼事沒有,就給他軟軟地來了一下。
瞧著端莊,卻原來並不是個好揉捏的女人。
他娶了她,總不能用強,她既不願,那便不碰就是了。
目光轉回,他兩腿一夾馬腹,疾奔出去。
羅小義在後面忙打馬追趕:“哎三哥,等等我!”
房內炭火剛熄,暖意未退。
新露在為棲遲穿衣,順便告訴她,大都護早已前往軍中了。
棲遲一點不意外,這間房離書房又不遠,一早那男人馬靴踏過廊下的腳步聲便叫她聽見了。
新露給她系上腰帶,又在外給她披上一件防寒的厚披風,忽而在她臉上端詳一下,擔憂道:“家主可有不適?瞧著唇幹得厲害。”
棲遲膚白水嫩,歷來不見有瑕疵,一雙唇更是如浸桃色,以前從未這樣過。
見新露說的認真,她便坐去鏡前照了照,唇是有些幹。
她輕輕抿一下,說:“沒事,北地是要幹燥些的。”
新露可不這麼想,如今在大都護跟前,家主要比往常更注重容貌才對。她馬上就麻利出門,去為她取潤養的膏方來。
前腳剛走,秋霜後腳進門,身上又穿上了男式的圓領袍。
她較為爽直一些,棲遲一般叫她幫著打理外面的買賣事,常有外出走動的時候。今日一早出去,也是去這就近的生意場上查視去了。
“家主,奴婢聽聞件事。”秋霜神神秘秘地近前,將聽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通。
才這些天的功夫,邕王世子那事已傳過來了。
據說邕王花了重金將東西贖了回去,將兒子打了個半死。
即便如此,坊間也已嘲笑起他來,說他不僅教子無方,還落魄到要典當王妃的首飾來過活了。
棲遲隻當做個笑話聽在耳中,笑了笑:“但願那邕王世子能記得教訓,以後不要再胡亂招惹生事了。”
總得叫他知道,有些人不是能隨意招惹得起的。
秋霜正覺暢快呢,笑道:“家主說的是,如今世子已在大都護府上,以後自然不會再有人敢隨意欺負他了。”
當然,棲遲心說:否則千裡迢迢來這裡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