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死於謝敏朝之手的北魏名將並不在少數,他的兒子到了群狼環伺的北魏,必然不會好過。
但他還是毅然送出了嫡次子謝繁青。
自那之後,德宗皇帝因聽信掌印太監張友讒言,對謝敏朝逐漸了忌憚之心,卸了他的兵權,轉而培植永寧侯徐天吉。
竇海芳以為,這麼多年過,謝敏朝應該沒了年輕時那一番激進好戰的心思,卻不曾想今日於太子妃這一番陳詞之間,倒令他隱約察覺出這位新帝的幾想法。
自綏離戰敗後,朝中和派心思更為保守,甫一覺察出點什麼風吹草,便會紛紛上書言綏離之戰已損耗南黎諸多元氣,短時間內不該再起刀兵。
但今日太子妃戚寸心的一番話,卻是給了謝敏朝一個好機會,他自然不會管太子是否仗刑竇海芳等人,反而能借這仗刑警告朝中的和派。
竇海芳不必深想,便能猜得出,日的早朝該是何等景象。
“太子妃是女流,又是天家的兒媳,她在天家面可以委屈辯駁,可以哭得不成樣子,還說暈就暈,可咱怎麼能行?”
板子才打下來一下,一名官員便疼得厲害,他緊緊地抓長凳的邊角,一張老臉都憋紅了,“咱這回是真栽了個跟頭……哎喲!”
竇海芳咬牙受刑,一聲不吭,但劇烈的疼痛已經令他滿頭冷汗,他想起今日九璋殿中那太子妃年輕蒼白的面容。
到底是周靖豐的學生,竟還能想出這樣混不吝的招數,以往還是他小瞧她了。
往後再想用那個北魏漢人賀久來做文章,怕是不能了。
皎龍門正打板子,東宮紫央殿內戚寸心則被外頭隱約的說話聲,以及耳畔小黑貓的呼嚕聲吵醒。
“那些個老家伙平日裡趾高氣揚的,今日當陛下還給咱姑娘氣受,如今卻在皎龍門被打得嗷嗷叫呢!”
外頭是子茹不收斂,得意的聲,“打板子的個個是咱東宮侍衛府的人,姐你是沒瞧見他被打的樣子,可好了,一個個的跟老烏龜似的。”
“子茹你小聲些,別吵姑娘,她生病呢。”
Advertisement
子意的聲音隱約壓低了些。
幾聲喵喵叫,『毛』茸茸的小貓腦袋蹭過來,戚寸心才清醒了許多,她伸手將貼她脖頸蹭來蹭的小黑貓從枕頭上抓下來,又『摸』了『摸』它的腦袋。
忽推門聲響,雨天的光影暗淡,散入殿中不過隻令室內稍亮幾,柳絮掀開珠簾進來,她後跟端了『藥』碗的宮娥。
柳絮抬首瞧見床榻上的戚寸心睜眼,便忙走近,“太子妃是何時醒的?怎麼不喚奴婢一聲?”
戚寸心嗓子些泛幹,不大想說話,柳絮扶她坐起來,又喚人添了一碗水來,遞到她眼。
喝了些水潤了潤嗓,戚寸心人卻還是困倦的,勉強撐喝了柳絮遞來的湯『藥』,她才躺下,便見謝緲掀了珠簾進來。
他似乎是才沐浴過,湿潤的烏發披散,上換了件寬松些的常服,行走間衣袂柔亮潤澤,暗紋生。
“殿下。”
柳絮與幾名宮娥忙行了禮,隨即便掀了簾子出。
他在床沿坐下時,便捻了顆糖到她嘴邊,或見她吃了,他便掀了被子將她抱起來往裡挪了挪,隨後自己躺上。
她含糖,隻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便模模糊糊的,不自覺閉起眼睛,直到他冰涼的指腹戳了一下她的臉頰,她才一下又睜開眼睛。
“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的嗓音猶如澗泉一般清泠,沉靜地提醒她。
光祿寺籌備鷟光殿的生辰宴就籌備了好些日,戚寸心哪會記不得這天是什麼日子,可她抿了一下唇,隔了會兒便一下下挪過來,伸手抱住他的腰,就跟小貓似的,縮在他的懷裡。
小九的死仍舊狠狠地壓在她的心頭,令她眼眶泛酸,“沒什麼好過的。”
謝緲垂眼,手指輕輕地按壓她薄薄的眼皮,在她抬眼看他的剎那,她聽見他說:
“可我送你的生辰禮,你不能不。”
他支起,帶她坐起來,隨後指了指在她尚在睡夢中時便被人搬進來的一個箱籠。
戚寸心隨他所指的方向看,那箱籠開,她隻一眼便瞧見裡頭堆滿了各『色』封皮的書籍。
雖看不清都是些什麼書,但戚寸心猜猜得出,大概是從各處搜羅來的話本傳記遊記之類。
除卻那些,還幾個箱籠裡盡是嶄新的綾羅衣裙,釵環首飾。
他忽然將一枚玉佩塞入她的手裡,玉佩的料子極好,隻是相比於箱籠裡那些精美繁復的首飾它便顯得簡樸得多,上頭隻刻了一朵忍冬花,除之外便再沒其它紋飾。
或見她垂頭發呆似的盯手裡的玉佩看,他似乎些不太好意思,微抿了一下唇,輕聲道:“不好看嗎?”
戚寸心搖了搖頭,捏玉質微涼柔潤的玉佩,說,“好看。”
簡短兩字,落在他耳畔便是極好的誇贊,他一雙漆黑的眼瞳亮許多,不由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兩個人裹被子向窗而坐,推開窗後,雨珠點滴打在窗棂,但因風聲不盛,雨水沒飄入室內來。
“緲緲,你說神真的能在這一日聽見我的心願嗎?”她失神地盯落在翠竹葉片上的雨珠,鼻間滿是湿潤的草木清香。
“與其祈求神,你倒不如指望我。”少年的嗓音平淡。
戚寸心偏過頭,看向側的少年,他的面龐便是在間暗淡的,『潮』湿的天光下,仍然驚豔人。
他的手指拂開她耳畔的淺發,一雙眼睛純澈認真,“戚寸心,試試看。”
她盯他好一會兒,耳畔的雨聲都不甚清晰了。
“我想你活得長久一些,一定比我更長久,這樣可以嗎?”
她出聲了。
謝緲聞言,便是一怔。
“我的邊發生了太多我以想不敢想的事情,我曾經以為我可以陪姑母很久,我以為我和小九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他能像他的名字那樣活得長久,可是他都死了。”
她望他,“我想你活得長久,你不認你的命,我不認我的,我就這樣一起走一條路。”
“做一輩子夫妻,歲歲常相見。”
第71章 最相配在這世上,你們最是相配。
夜裡添燈,雨聲清脆。
少年雙眸如星,在案前端坐,手握一支『毛』筆許久,墨『色』自筆端墜落,在宣上留下漆黑的一點。
“做一輩子夫妻,歲歲常相見。”
她的聲音柔軟卻堅定,青灰暗淡的天光裡,她側臉來看他的模樣,是那樣蒼又可憐。
“殿下?”
丹玉立在一旁,眼睜睜瞧見宣紙上落了一點濃墨,而太子殿下卻毫無反應,便不小心地喚了一聲。
“嗯?”
少年『迷』茫抬眼。
“您是怎麼了?可是困倦了?要不然您還是早些休息吧?”丹玉有些擔憂,這兩日殿下幾乎沒怎麼安眠。
謝緲輕輕搖頭,或聞腳步聲,抬眼便見徐允嘉匆匆進殿來。
“殿下。”
徐允嘉他一身衣衫沾了雨水,滿攜『潮』湿水氣,走上前來,垂首行禮,氣息還有些急促,“羽真奇咬舌了。”
謝緲一頓,擱下了筆。
“人死了沒有?”丹玉急匆匆地問。
“咬舌死不了,卻是不清楚了。”
徐允嘉道。
丹玉眉頭皺得死緊,“也不知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審問一事不交給殿下,反倒交給二皇子,如今倒好了,羽真奇不死,也是個沒用的玩了。”
“吾魯圖的人哪有那麼容易撬得嘴?”
謝緲慢飲一口熱茶,“正如我舅舅的滌神鄉,若是嘴不緊,志不堅的人,也就不得北魏,做不了歸鄉人了。”
即便羽真奇不咬舌,無論是大理寺的人,還是二皇子,又或是滌神鄉的程寺雲,隻怕都很難從他嘴裡知道點什麼。
“既是個沒用的東西,那用他走最後一步死棋也是好的。”少年眉眼微揚,眼底卻是幽冷陰沉的,“如今最著急的,非是你我,而是我二哥。”
吳氏向謝敏朝吹吹枕邊風,將審問羽真奇的這件事攬到謝詹澤身上,便能借此搶功,哪知她原是撿了個燙手的山芋。
“怪不得今晨陛下將這件事交給二皇子殿下您也不著急,”丹玉霎松了口氣,便『露』出個笑來,“這麼看來,二皇子這下是被他的母妃坑慘了。”
“還有什麼事?”
謝緲輕瞥徐允嘉。
徐允嘉當即垂首,恭敬道:“稟殿下,大理寺已經查清,羽真奇是跟著西域商隊混進月童城的。”
“羽真奇的五官輪廓與原人有別,但北魏樞密院出來的人有頗多辦法作掩飾面容,再混在西域商隊裡也就沒有那麼惹人注目。”
“誰的商隊?”謝緲語氣疏淡。
“西域女商——枯夏。”徐允嘉神情凝重,抬眼看向書案後的太子。
此一出,丹玉瞬間瞪起眼睛,“怎麼會是枯夏?
也不知是什麼,一股子涼順著後脊骨爬上來,丹玉突然發覺,他們剝了一層『迷』霧,卻好像又走入了另一重『迷』霧之。
“她在這件事裡,究竟是知情者,是幫兇,還是……單純地被利用?”
丹玉一分辨不清。
“商隊可還在城?”
謝緲倒是沒多少情緒表『露』,兀自端起茶碗輕抿一口。
“商隊前夜就已經離城了,臣已命人追,若是回西域,他們必經之處臣也命人快馬加鞭送了信給地方官,讓他們攔下商隊。”徐允嘉道。
從南黎到西域這路途遙遠難量,隻要商隊未出南黎,便還有追上的可能。
“羽真奇蟄伏月童,不可能隻是用一個賀久離間我與我娘子,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謝緲的神情微冷,“絕不能讓枯夏離南黎,找到她,帶回來。”
“是。”
丹玉與徐允嘉齊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