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元認我做義女?”戚寸心隻隨口一問昨天他九璋殿做了什麼,卻不這麼一個消息忽然砸在她耳朵邊,她差點沒扔了魚竿,神情憤怒,“他不以為他殺了伯祖父,他做的那些事就沒人知道了?”
“氣什麼?”
謝緲伸手在一旁的案上拿了塊糕點遞給她,“昨當著父皇的面,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你打他了嗎?”
戚寸心滿臉驚詫,“你父皇沒生氣嗎?”
“誰管他生不生氣?”謝緲一雙睛看向那仍未被秋陽蒸發的河面濃霧,“我這麼做,他應該最高興。”
“你戚的仇還不算完,”
他忽而又側過臉看向她,“李成元欠你們的,都該還。”
如此平淡的語氣,卻又好似隱含幾分微不可聞的沉冷意味。
戚寸心正些什麼,卻察覺到漁線的動靜,她連忙站起身拉線,一條魚隨之破水而出,一直趴在案上的小黑貓來了精神,跳下圍著她的腳邊打轉,喵喵叫個不停。
戚寸心看著小貓用爪子試探著撓地上的魚,又被忽然晃動的魚尾巴嚇得炸了『毛』,她笑個不停。
不遠處的樓閣之上,立在欄杆畔的吳氏一身錦繡衣裙,她的姿態極為端莊,頭上的金釵步搖隻細微的晃動,尾微微上挑的一雙睛睨著那紫垣河畔被一眾宮人簇擁著,悠闲垂釣的一對少年少女,瞧那姑娘仰面笑得燦爛,頭上的鮫珠步搖猶如『亂』顫的金枝,腰間的金鑲玉禁步也未能阻止她散漫隨意的舉止。
“也不知她如何入了太子的。”宮娥繡屏立在她身,適時開口道。
吳氏聞聲,輕瞥她一。
繡屏當即垂首,不話了。
吳氏再看那不遠處的姑娘,那張稍微顯『露』了些歲月痕跡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冷笑,“她配一個瘋子,如何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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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鈴的聲音響起。
猶如遭遇一陣強風般,雜『亂』的銅鈴聲接二連三,響徹人的耳畔,霧氣拂過人的面頰帶了些湿冷的氣息。
吳氏的面『色』忽然一滯,她下意識地抬朝那霧氣彌漫的河面對岸看。
戚寸心重新拿起魚竿,初聽這震顫耳膜的銅鈴聲,她不由抬頭,而天光之下,河面的濃霧似乎減淡許,隱約可見對岸緊靠蓊鬱的蒼山。
似沉寂年的機關開啟,對岸似整塊地面下墜,翠竹間簌簌風起,銅鈴聲越發急促,隨之而來的,地下緩緩升起一座八角高樓。
八角檐上的每一隻銅鈴被風拉扯著發出凌『亂』的聲音,河面萬千波濤起伏,好似被劍氣斬開的水波激『蕩』,九重高樓拔地而起,而適逢戲水的白鶴展開雙翅盤旋於八角樓頂,落於頂端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鎏金重名鳥的羽翅上,八角重樓之間朱紅漆金的神秘圖騰熠熠生輝,而吳氏立在樓閣上,隻聽那胡『亂』作響的銅鈴聲,她遙望那隻巨大的,猶如趴覆於整個八角樓頂端,作展翅回首狀的金『色』重明鳥塑像,不由起曾經謝敏朝同她過的話。
“周靖豐……回來了?”半晌,她喃喃出聲。
戚寸心的鬢發已被河面激『蕩』而來的水珠沾湿,而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對岸那徐徐上升的八角高樓,陽光灑落於樓頂那身姿巍峨的金『色』重名鳥身上,更晃了人的睛。
樓八角,卻九層。
忽的,一道渾厚的聲音破天而來:
“持我紫垣玉符者,何在?”
第32章 等娘子等她的蟲子死了,我就去對面找……
“適成愛卿,聽成元愛卿昨日回去之後便病了?”
九璋殿內,端坐御案之後的延光帝謝敏朝上帶了幾分關切之意,“你也知道,太年少,尚有幾分少年人的輕狂,昨日之事,的確是太衝動了。”
李適成低首立底下,“陛下,此事怪太殿下,實是臣的堂弟成元魯莽,隻想著敬佩戚家忠烈之門,便想將戚家孤女認我李家門下,讓她順順當當地嫁與太殿下,卻忘了妄與家攀親,本是大錯。”
他這話得有趣,似都是李成元的錯,卻又字字流『露』出幾分心未得報果的意味。
謝敏朝動聲『色』,隔了會兒,才又笑著,“朕自然知曉成元愛卿一片赤誠,本意是為太解憂,可適成愛卿知,朕這個兒前都有吃癟的時候,他啊,為我南黎去北魏做質這麼多年還能活著回來,已是易,朕又何舍得苛責他?便是他要娶個門第合適的戚家孤女,他要強求,朕怕是最終也隻能應他。”
他著,還嘆了口氣,“讓他群狼環伺的北魏皇宮裡待了六年,是朕虧欠他頗多。”
開口愧疚,又是一番太為南黎稷北魏受苦受難的話出來,李適成一時竟也知該些什麼了。
他甚至還未找到開口彈劾太輕狂狀的切口,這話,便已經能再下去了。
李適成還未開口,太監總管劉松便匆匆從殿外了進來,他神激動,忙向坐高位的謝敏朝行禮,“陛下,紫垣河對岸的九重樓現世了!”
“九重樓”三字一出,御案後的謝敏朝便一瞬站起身,而立底下的李適成的神也變了幾變。
“山明月……”
謝敏朝『揉』捻著這四字,想起自己還曾年少時,也曾有幸金鑾殿上瞧見那滿身酒氣,提一柄名劍薄光於眾目睽睽之下,怒斥他父皇昌宗皇帝的一道身影。
那令下文人俠客皆心向往之的山明月周靖豐。
“讓裘鵬抽調禁軍前往紫垣河守著。”謝敏朝敏銳地察覺到這皇宮之中,將要有許多陌生來客。
“是。”劉松擦了擦汗,忙去殿外尋禁軍統領裘鵬。
“適成愛卿,九重樓現世,若隨朕去?”謝敏朝向那垂著,知什麼神『色』的李適成。
“是。”
李適成當即領命。
但隨出殿外時,李適成將袖間的一枚羽令悄聲息地遞給一名太監,然後便緊隨謝敏朝御駕而去。
——
紫垣河中激『蕩』的粼波平靜下來,霧氣越發淡去,那矗立對岸的八角九重樓便為清晰地展現人的眼前。
戚寸心手裡的魚竿知何時已經掉了,貓瑟瑟發抖地爬上她的肩,她於一片燦爛的光之下,仰望那座高樓。
那一道聲音仿佛隻是人的幻覺般,對隻有檐角的銅鈴晃動,鶴鎏金重明鳥塑像上停駐洗翅,卻並見人的身影。
“他來了。”
謝緲站她的身側,喚了一聲徐允嘉。
“殿下。”
徐允嘉忙上前來。
“將東宮的侍衛都帶過來,再通知舅舅,讓滌神鄉的程寺雲也帶人過來。”謝緲下令。
“是。”
徐允嘉領了命令,轉身便去叫韓章等人。
“緲緲,有隻船。”戚寸心抬手指向那河緩緩而來的一隻船,船上掛著一盞魚燈,卻是結滿蛛網,見燈影的。
謝緲了一眼那河上漂浮的船隻,隨即他的目光停留重重高檐之上,忽然道,“娘,果現你告訴我,你想去了,”
他垂下眼簾,“也可以。”
“今會來很多人嗎?”戚寸心回望他,片刻後問。
“蟄伏於月童的江湖中人都等這一日,能入南黎皇宮來的,多的是為達目的擇手段的亡命之徒,”他的一雙眼睛定定地著她,語氣沉靜,“他們都等你失敗,你若失敗,此後萬千日夜,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來取你的命。”
“我去,他們就會了嗎?”
“依然會。”
戚寸心聞言,再度向那已至岸邊的船,淺淡的霧氣中,那船隻水顯得渺又朦朧,有一瞬,她的腦海裡又是那條仙翁江,是那河畔的蒲草,隨即又幻化成她想象中,多年前姑母那樣年輕,那樣勇敢,手握一隻竹竿,孤身一人乘著船,為一個使命,為一身家仇決然地上一條晦暗之路。
“我會像我姑母一樣的。”她輕輕地對身旁的少年。
為一條已經選擇的路,絕後悔。
謝緲凝視她片刻,於湿潤翻滾的水霧裡,他輕輕頷首:“那就去吧。”
御輦駕臨,隨之而來的禁軍很快將這玉昆門紫垣河畔圍得水泄通,謝敏朝擺手讓要來扶他的劉松退下,自己下了御輦,到那身著紫棠銀線四龍紋的少年身旁,他望著那個已經上了船,撐竿往對岸去的姑娘的背影,“你還真由著她去闖九重樓。”
“她想去。”
謝緲嗓音平靜。
謝敏朝負手而立,“她一學識,二武學根基,你,她憑什麼入九重樓?”
下文人墨客想入九重樓,是向往那一座樓裡鎖著的萬金難求的古籍名畫,向往與詩文下一絕的山明月周靖豐切磋對弈,若能得他指點,亦或是成為他的學生或朋友,也能因此而得到一個響亮的名聲。
文人追逐聲名,而江湖中人則追求武學造詣的極致,他們向往的是周靖豐自創的絕學,或者是與其比試切磋的一個機會。
但偏偏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那戚家的孤女都一竅通。
“她進退兩難,這局都是父皇您一手促成的。”謝緲的目光仍舊停留那河的船隻上。
“朕以為她這樣的姑娘,會怕得躲你的身後。”
現今瞧著那姑娘單薄的背影,這的確有些出乎謝敏朝的預料。
“她會。”
謝緲立岸邊,著那個姑娘手裡的竹竿一次又一次劃開水波,她從來也有回過。
陽光漸盛,照得他彎起來的一雙眼睛剔透珀,他偏向身旁的謝敏朝,“父皇,您低估她了。”
紫垣河是南黎皇宮中的內河,並外山川之間的江河廣闊,戚寸心劃船至對岸時,正仰瞧見那隻八角樓頂端的鶴展開雙翅,盤旋而下,還未散盡的霧氣裡,它似從傳裡的雲闕宮之間而來,令人有一種身處闕的錯覺。
戚寸心踏上河岸,放下竹竿,抬便望見那九重樓門上鑲嵌著一隻金『色』重明鳥,它的羽翅都是鏤空的,其中似乎有極為精妙的機關轉動,隱約還能聽見其間運作的細微聲響。
像是什麼金屬碰撞的聲音“咔噠”一聲,戚寸心腳下的地磚忽然下陷,她有防備,直接掉了下去。
『潮』湿的洞『穴』,水滴的聲音。
嶙峋石壁上嵌著幾盞燈,火苗燃燒著,光線一片昏暗。
戚寸心摔一潭冷水裡,她掙扎著站起身,那水線已過她的腰身,她一身衣裙湿透,鬢發滴滴答答地掉下來一顆顆水珠,擊打水。
也許是聽到了什麼一樣的響動,她十分警醒地轉過身,正望見什麼東西正『露』出水來,它有一身深綠的鱗甲,頂兩側的一雙眼睛睜開來,猶泛森冷的光。
戚寸心驚叫出聲,她轉過身就要往岸邊去,可衣裙浸了水重得像話,她掙扎著才觸碰到岸邊的石壁,卻聽一道渾厚蒼老的聲音傳來:
“玉符何?”
戚寸心才要上岸,卻忽然一頓,她倉皇回,卻見那隻鱷魚仍那裡,半『露』著個腦袋,一雙眼睛盯著她,始終動。
她的手緊抓著石壁凸起的邊緣,渾身都止住地顫抖,但手指觸『摸』到腰間的那枚玉符,她深吸一口氣,還是重新落入水中,望向那石潭中央矗立的一座石碑,石碑上似乎有一塊凹陷處,那形狀似乎與玉符一般二。
戚寸心一邊朝石碑去,一邊緊緊地盯著那隻鱷魚,或見它忽然張開滿是尖利牙齒的嘴,她嚇得雙膝一軟,險些摔倒。
水聲激『蕩』起來,鱷魚忽然朝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