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的出奇,冷不丁一聲尖嘯破風而來,一支飛箭射在馬車上,一匹靠得最近的馬當即抬蹄,一聲長嘶。
山宗抽刀,朝射出箭的方向疾馳而去。
胡十一緊跟其後,一群鐵騎長一瞬間都往那裡奔出。
馬車邊隻剩下了兩三人還圍守著,很快道旁就鑽出了人,朝他們衝了過來。
來的是十幾個人,皆如之前那群偽裝的敵兵一樣裝束,外罩黑皮軟甲,乍一看還以為是幽州軍,仔細看才會看出細微的差別。
唯有他們手裡的刀,因為用不慣中原兵器,拿的還是寬口的彎刀。
守在馬車邊的兩三個鐵騎長抽刀抵擋了一番,作勢往山宗剛追去的方向退,似已顧不上馬車。
那十幾個手持彎刀的敵兵趁勢直衝向馬車。
當先一個跳上車,掀開車簾就想往裡去,卻忽然退出,大驚失色地用契丹語向同伴們低喝——
裡面沒人。
馬蹄陣陣,已自周圍奔來。
山宗帶著人疾馳而回,手裡的刀寒光凜凜。
十幾人立即想撤,已來不及,刀還沒舉起來,左右殺至的人已直接襲向他們要害。
不過片刻,山宗收刀,策馬回視,十幾人已死的死,傷的傷。
胡十一揪住一個剛將刀架到脖子上的敵兵,一手捏著他嘴,不讓他自盡,解了口氣般喊道:“頭兒,這回總算抓到個活口了!”
山宗在馬上看了一眼:“去審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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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十一二話不說拖著那敵兵去了遠處。
山宗在馬上等著,一面看了眼那輛華蓋豪奢的空馬車。
這是計劃好的,離開之前差點出事的地方時,他已經和神容分開,他去前方掃清餘敵,讓神容跟在他後面不遠,隻走他清除過的路。
又過片刻,遠處沒了聲響,胡十一處理好回來了。
“頭兒,他們一共就混入了這麼多人,這十幾個是等在這裡接應的,見前面的沒得手就又下了一次手。”
山宗問:“目的問出來了?”
胡十一氣道:“沒!這人說就知道這些,咱幾人都下狠手也沒問出啥,可見是真話。他隻說是他們城主吩咐的,無論如何都要將人帶回去,帶活的!”
若非怕山宗不高興,胡十一都快要說是不是姓孫的真對金嬌嬌起心思了,還真就非要將她弄到手了。
悄悄看一眼山宗,果然見他面沉如水,眼底黑沉,他老老實實沒敢吱聲。
山宗扯一下馬韁,往前走:“到檀州了,再往前去搜一遍,以防他們有內應。”
胡十一趕緊上馬跟上。
眾人利落幹淨地處理了四下,繼續前行。
駱衝在馬上跟龐錄笑著嘀咕:“有意思,盧龍軍被帶回來了,姓孫的不報復咱們,倒隻顧著搶女人了。”
不出十裡,荒道之上,遠處塵煙拖拽而來,在陰沉涼薄的天光裡看來不太分明。
龐錄騎著馬走在前面,一看到就回頭示警:“好像又是兵。”
駱衝當即就想拔刀。
山宗看了兩眼,說:“那是檀州軍。”
檀州軍身著灰甲,很容易辨別,一隊人約有四五十,看來是慣常巡視的隊伍,自遠而來,直衝著這裡方向。
山宗勒馬停下,看著領頭而來的人。
對方身著泛藍胡衣,身配寬刀,打馬而至,一雙細長的眼早就看著他,是周均本人。
“我的兵來報,這裡剛有交手動靜。”他一到面前就道。
山宗嗯一聲:“我們在你地界上動了手,不過是關外兵馬,沒道理不動手。”
周均上下看他兩眼,這次居然沒有找事,反而說了句:“聽聞你去過長安了。”
“看來我被查的事已經誰都知道了。”山宗漫不經心地一笑。
周均眼睛在他身後那群跟著的身影上一一看過去,尤其在最眼熟的龐錄身上停了停,又道:“還能在我地界上和關外的動手,看來你也沒什麼事,正好,送你一份大禮。”
山宗眼睛掃去,見他從後招了下手,兩個檀州兵下馬,將最後方馬背上的一個人拖下來。
那人雙手被綁著,被一路拽過來,一下撲跪在地上,面容枯槁,發髻散亂,朝著他慌忙喊:“山大郎君!山大郎君饒命!”
山宗打量他好幾眼,才認了出來:“柳鶴通?”
“是是是,是我……”
山宗看一眼周均:“你抓到的?”
周均口氣慣常是涼絲絲的:“也不算,你們動手的時候我率人趕過來,這個人在逃,正好撞上我人馬,晚一步,你們就到了,他還是逃不掉。他自稱是幽州大獄裡的犯人,自願回幽州大獄。”
柳鶴通立即道:“是,我自願回幽州大獄!隻求山大郎君饒我一命!”
山宗大概有數了,搜這一遍居然搜出了他來,一偏頭,朝後方看一眼:“十一。”
胡十一從馬上跳下來,幾步過來,拖了柳鶴通就回了隊伍。
柳鶴通嚇得直哆嗦,也不敢多言。
“帶回去細審。”山宗抓住韁繩一扯,又看一眼周均:“大禮我收了,告辭。”
周均看他所行方向並不是往前直去幽州,卻仍在他檀州地界上,皺眉問:“你還要去何處?”
“去接我夫人。”山宗已徑自策馬遠去了。
一路順暢,再無危險。
山宗疾馳,一馬當先,直到約定好的地方,看到那座熟悉的道觀山門。
長孫家的護衛們似乎剛到,正在進出山門忙碌,觀前停著一輛普通馬車,隻兩馬拉就,毫不起眼。
他一躍下馬,大步過去,左右頓時回避。
馬車門簾垂著,安安穩穩。
山宗一直走到車旁,對著簾子看了好幾眼,心才算徹底歸了位,伸出手,屈指在車上敲了兩下。
“誰?”裡面神容警覺地問。
山宗不禁揚起嘴角:“我,找人。”
裡面頓了一頓,神容聲音放平緩了:“你找誰啊?”
山宗抱臂,盯著車簾,不急不緩地說:“找一位金貴小祖宗。”
“是麼,哪家的小祖宗?”
沒有了回音。
神容在車裡,手指正捏著袖間的那塊崇字白玉墜,忽然察覺外面沒了聲音,還以為他走了,立即掀簾探身出去。
人被一把接住了。
山宗的雙臂牢牢抓著她抱住,臉貼近,蹭了下她的鼻尖,嘴角輕勾:“我家的。”
神容怔了一下,搭著他的肩,慢慢牽起了唇。
第一百零八章
這一路神容離得並不遠, 為防有險,幾乎就緊隨在山宗後面, 隻是一直都緊著心, 隨時提防。
現在他到了, 心就定了。
道觀裡很快就安頓好,知觀剛來見了禮,退去了。
神容站在三清殿裡,看向身旁的男人:“你這一路好似有意走得很慢, 到現在才到這裡。”
山宗挺拔地站著,轉頭看來, 掃一眼門外,故意低聲說:“有人要搶走你,自然要弄清楚目的才能回去。”
神容瞥他一眼, 輕輕說:“他又搶不走……”
山宗嘴角扯開。
殿門外面冷不丁傳來了胡十一的聲音:“頭兒!”
他已帶著人抵達道觀了,一腳跨進來,看到殿中就站著山宗和神容,才察覺自己有點冒失, 嘿嘿笑一聲:“頭兒,我沒打擾到你們吧?”
山宗看一眼身邊看似若無其事的神容,問:“何事?”
胡十一一下想起來意, 不笑了, 指著門外道:“就那柳鶴通,我本想馬上去審他來著,誰知那老東西非說有話隻與你說!還挺犟!”
“誰?”神容有些詫異地看了過來:“他不是被關外的帶走了?”
“嗯, 是他。”山宗說完看了眼胡十一,冷笑:“也好,那就我親自去審。”
胡十一沒好氣道:“老東西,敢要你出面,真是不怕死!”
道觀後院裡,一間柴房緊閉,隻窗戶裡漏入了光。
柳鶴通被關在裡面,手還被結結實實綁著,戰戰兢兢坐在柴堆旁。
忽然門開了,他嚇一跳,看到來人,忙又激動地挪了兩步:“山大郎君!”
山宗反手將門合上,垂眼盯著他,順手將手裡提著的刀點在地上。
刀鞘落地鏗然一聲,柳鶴通哆嗦一下,想起了眼前這人的狠厲手段,臉都沒了血色。
山宗冷聲開口:“孫過折此番派人混入,你是跟著他的人入關的了。”
柳鶴通又哆嗦一下,“是,是跟著他們來的,但我跑了!”說著他又忙不迭道:“山大郎君饒命,我自願回幽州大獄啊!”
“何必說得如此乖順,”山宗冷笑一聲:“難道你當初不是想趁機逃出大獄,心甘情願被他們帶走的,還真是被抓走的?”
柳鶴通被綁著的手抖索,枯槁的臉上哭笑不得:“瞞不過山大郎君,我當初確實是想逃……”
那次關外大軍來犯,夜晚時幽州大獄被攻擊,他在牢中聽到動靜,起初還以為是又一次大獄暴動。
後來獄卒們終究抵擋不住,大獄被攻破,進來了一群人,除了無法打開的底牢之外,他們在各處搜找關外犯人。
柳鶴通受夠了幽州大獄裡的折磨,日思夜想能出去,當時見他們將要從自己牢房外經過,顧不上其他就朝他們大喊:“救我!我乃前任中書舍人!先帝面前重臣!快救我!”
那群人已經過去了,竟然真的返回,領頭的首領問:“你是你們老皇帝面前的重臣?”
柳鶴通這才察覺他說漢話生硬拗口,借著火光,又發現他穿著打扮是個契丹人,後縮著點頭。
而後他就被這一隊契丹兵拽了出去,直接帶出了大獄,甚至後來還出了關。
“就、就是這樣……”柳鶴通哆嗦著說完,不敢看山宗:“我就這樣被帶去了那孫過折的面前……”
山宗沉眉,一身幽冷地站在他面前:“那想必你很清楚孫過折的目的了,先是和親,後是派人入關擄人,如此不計後果,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柳鶴通神神秘秘道:“他在找東西,找很多年了,當初帶走我就是因為我是先帝跟前重臣,想從我這裡得到消息。自我出關後,他們終日盤問我,自宮中到朝中,問了許多古怪事情。後來又問我長安長孫家的傳聞是不是真的,都說是長孫家發現了幽州金礦,長孫家又有哪些人來過幽州……我告訴他我隻見過長孫家的小女兒,她曾在大獄裡挑選過犯人……他、他就認定了那東西長孫家才有!”
話音猛然收住,因為他發現山宗的眼神已經沉了,瞄了眼他手裡的刀,面如土色。
山宗冷冷盯著他,心裡過了一遍:“這是何時的事?”
柳鶴通縮著幹瘦的身子回想:“好似、好似之前關外出了什麼事,聽說有群人從他眼皮底下跑回關內了,那孫過折十分動氣,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更急要找那東西了,才有了現今的事……”
山宗沉聲:“他要找的是什麼?”
柳鶴通忽然激動道:“他就是個瘋子!他絕對找不到!我趁他們此番要摸混入關,提出給他們做內應,借機跟他們回了關內,又趁他們去攔截隊伍就跑了,不想正好撞上檀州軍……”
說到此處,察覺這麼說還是暴露了自己想逃的事實,他忙又道:“不不,是我主動找上了檀州軍……山大郎君明鑑!孫過折真是個瘋子,那東西注定是找不到的,就是真擄了人回去我也是個死,我情願回那幽州大獄,再不想回關外了!”
山宗霍然抽刀指著他:“到底是什麼!”
柳鶴通這才一下噤了聲,又畏懼地哆嗦開口:“我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