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挑起眉,笑了笑:“人家都還不知道你心思,你現在想那些有何用。既然勉強不來, 也隻能先推遲這事了,如今幽州暫停開礦諸事,待到恢復如常,你少不得又要去那裡,便能避開這些了。”
長孫信嘆一聲:“那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說者無心,神容聽了笑便沒了。
至少要山宗的事解決了,幽州的事才會恢復。
她不多想了,一手支起腮,朝窗格外望,車已到了那客舍外,忽而說:“好了,停下吧。”
長孫信不禁勒住馬,朝她看一眼,順著她視線轉頭看去,就見那敞開的客舍大門裡,身著圓領袍的女子走了出來,身上配著劍。
不是山英是誰。
“我叫東來找到她在此落腳。”神容說:“哥哥自便,我還有事,要去官署一趟。”
紫瑞坐在車外,東來護在車後,馬車徑自往前而去,就這麼走了。
長孫信左右看了兩眼,又有些不自在,往客舍看去,到底還是打馬過去了。
山英一手提著劍,另一手還提著隻包袱,走到客舍院中,剛解了馬,聽到兩聲輕咳,轉頭一看,頓時一喜:“星離?可算見到你了!”
長孫信從馬上下來,聽到她這話,臉上露了絲笑,負著手在背後,緩緩踱步過來:“聽說你在趙國公府外等過我?”
“是啊,我想問問你我大堂哥的事。”
長孫信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山英說著感慨:“可惜這長安不夠自在,連見你一面都難,他日待你再出長安了,我要找你就方便多了。”
長孫信這才重新露出笑來,又施施然負起手道:“說的也是,你可莫要隻是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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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一言九鼎,自然不是說說,往後時日還長,若有空我一定去找你。”
他心裡舒坦了:“那就好,時日還長。”
山英說完去牽住馬:“好了,下次見面再說吧,我得趕緊走了。”
長孫信剛有點愉悅,話還沒說完,不禁皺眉:“這就走了?”
山英點頭:“洛陽來人知會過我了,我大堂哥此番遭逢困境,這些年好似一直背著什麼事,我要趕回洛陽去見我伯父。”
長孫信嘀咕:“他能背什麼事,拋妻棄家的事還差不多。”
山英正色道:“我是說真的,莫非神容沒告訴你?我大堂哥差點連命都沒了,卻還要被帶來長安受審。”
長孫信一愣:“什麼?”
山宗差點沒命?
他轉頭朝街上看一眼,想起剛剛離去的神容,說是要去官署,她什麼時候需要去官署了,莫非是要去打聽山宗的動向?
……
幽州已進入冬日,大風寒涼,一陣一陣呼嘯嗚咽,橫掠過幽州城。
趙進鐮一襲官袍,自官署入了官舍,走進那間主屋裡時,看見山宗已經在屋中好好站著,身上胡服穿得齊齊整整,一手緊緊一扯,系上了束帶。
“崇君,你可還沒好透呢。”他好心提醒。
山宗又拿了護臂在綁:“有禁軍隊伍護送,我應當一路都可以慢慢養,還用得著擔心什麼?”
趙進鐮看他說得輕巧灑然,心裡卻沒松,畢竟去長安一趟前途未知,無奈道:“長安眼下倒是風平浪靜。”
山宗看他一眼:“你有長安消息?”
“也就聽到了一些。”趙進鐮道:“據說長孫侍郎回都後大受恩賞,如今長孫家可比礦山剛現世時還要榮寵,你那泰嶽家正當是高不可攀之際了。”
山宗聞言隻提了下嘴角:“料到了。”
明白他意思,長孫家又高了一階,而自己如今卻還是戴罪之人。
趙進鐮低嘆一聲。
一個兵卒到了門口,抱拳報:“頭兒,胡十一百夫長和你點名的那些鐵騎長都到了。”
山宗已整裝妥當,往屋外走:“走吧。”
趙進鐮忙跟上他:“你要帶他們一起去?”
“嗯。”
剛到門外,廣源從廊下來了,身後還帶著個人,離得尚遠就在喚他:“郎君且慢。”
山宗止步,看著他快步到了跟前,身後跟著的是軍醫,肩上背著沉甸甸的藥箱。
“怎麼?”
廣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才道:“郎君不能如此走,要出這官舍大門前,得由軍醫診治了,確認無事才可以。”
“我自己豈能沒數,不必如此麻煩。”山宗越過他便要走。
廣源連忙追上去,將他攔住了:“可這是夫人臨走前的交代。”
山宗腳下停住:“真的?”
廣源用力點點頭:“夫人那日走時特地囑咐我的。”
山宗臉色未變,嘴角卻慢慢勾起了笑,看了眼那軍醫,伸出手:“那便來診吧。”
趙進鐮在旁看得生奇,感嘆地搖了搖頭。
除了長孫家那位女郎,誰都拿他沒轍。
官舍門外,胡十一領頭站著,往邊上瞄。
邊上站了十來人,龐錄打頭,神色滄桑,旁邊是駱衝,臉色和平常一樣陰沉不定,後面是換上了軍所甲胄的薄仲和其他一眾鐵騎長。
正對著大門的,卻是一隊披厚甲執精槍的禁衛軍。
無一人說話。
山宗自大門內霍然走出,一手提著直刀。
所有人都抬頭看去。
趙進鐮和廣源腳步匆匆地跟了出來。
“頭兒!”胡十一忍不住喚了一聲:“咱都準備好了。”
駱衝和龐錄盯著他,薄仲忍不住往前一步,眾鐵騎長皆靜默。
山宗掃一圈眾人,看向領頭的禁軍,將手中的刀遞過去,歸案。
……
風自北吹至長安,尚未至寒涼。
神容走出院落,身上披著紫瑞剛給她搭上的披風,她手指系著領口,走去前院,忽被叫住了。
“阿容。”裴夫人站在前廳外,看著她,細細的眉微微擰起:“你這陣子怎麼總往外跑,聽聞你還去了一些官署?”
她身後廳中走出身著黛色圓領袍的裴少雍,玉冠束發,朗朗眉目,看著神容:“阿容,聽聞你回來了我便來過府上,好幾次了,今日才見到你。”
神容不禁瞄了瞄左右,紫瑞和東來都垂首在後不吭聲。她笑了笑:“母親有所不知,礦山上原先開採的人用不得了,準備另請工部安排人去接替,我近來時常與哥哥一同出門,是跟他走訪工部去了。”
恰好長孫信從對面一株花樹下而來,她順口道:“不信可以問哥哥。”
長孫信抬頭看來,彼此一個眼神就懂了,衝裴夫人笑道:“是,母親,我是帶阿容去過工部。”
裴夫人搖了搖頭:“那又何必著急,多的是時候慢慢安排。”
長孫信道:“是我著急,下回不急了。”一邊說一邊悄悄看一眼神容,上前去,笑著將裴夫人請回廳內去了。
裴少雍看著神容,走到她跟前來:“我正好要走了,既然阿容要出門,那一道走吧。”
神容看他一眼,先轉身往外走。
一直到門外,裴少雍也沒提起山宗的事,本也不能多提,隻問了句:“你先前在幽州,一切都還好吧?”
神容點頭:“二表哥放心,我很好。”
除此之外也沒什麼話可說,上一回見還是他趕去幽州告訴她山宗是罪人的時候。
直到車邊,裴少雍牽著馬,看她登車,抬手虛扶了一把,才又道:“馬上就又要到天壽節了,阿容,可還記得去年的天壽節?”
神容自然記得,當時還是山宗送她回來的。
那一晚他在街頭暗巷裡狠狠按著她親了許久。
她神思晃一下,腳踩在墩上停了一下:“嗯,記得。”
“聽聞今年會比去年熱鬧,我方才正與姑母說到這個,不知你今年還會不會再去。”
神容心不在焉,便要登車:“再說吧。”
裴少雍攔她一下,低聲道:“官署便不要再去了,阿容,長孫家先前受賞,表哥又御前獲賜受封,如此恩寵,你此時當不要插手的好。”
“我不曾插手什麼。”神容坦然地看著他:“二表哥多慮了。”
裴少雍對著她豔豔奪目的臉笑了笑,聲更低:“我隻是擔心你罷了。”
神容看一眼左右,應無人聽見,提衣登車而入:“那就多謝二表哥。”
裴少雍見她仍是要出行,抿住唇,默默讓開兩步。
忽有一馬而來,馬上是個青衫小吏,騎馬到了跟前,湊近向裴少雍稟報了兩句。
神容將走,朝車外看去一眼,快速幾句,唯一聽見的隻有一句:叫他辦完了近來幾日都不必入宮聽宣了。
裴少雍忽而朝窗格裡看來一眼,臉色似變了一些,一面上了馬,一面說了句:“聖人交代了些事要辦,阿容,我就先走了。”
“二表哥自便。”她說完,馬車也動了。
上了大街,神容想起方才裴少雍的模樣,又想著那是帝王突來的安排,揭開車簾:“東來,轉向,去我二表哥走的方向。”
東來領命轉向。
日頭微斜,城門已閉,街上行人開始減少。
神容的馬車當街而過,忽而察覺有馬蹄陣陣,一隊人自車外經過。
她朝窗格外看了一眼,一怔,又揭簾看去。
那是一隊禁軍,赫然嚴整,密不透風,從她視野裡毫不停頓地往前,所過之處,行人紛紛退避……
長安官驛裡,裴少雍走至院內,看著剛到的禁軍隊伍,又掃了一眼隊伍裡押著的一行人,直到隊尾,目光停了一停:“人既然都到了,聖人會親自過問,名冊給我驗一下。”
他說完,盯著隊尾站了片刻,先入了館內。
領頭的禁軍跟著他進去。
他剛走,就有人入了官驛。
神容走入時,正好看到一行人被帶入館中,一閃而過的幾道身影,領頭的似乎是胡十一。
她頓時心口跳快起來,轉頭看著四下。
有禁軍看她走近,上前詢問,東來搶先迎了上去,亮了趙國公府的身份,低聲說:“我們是隨蘭臺郎來的。”
那群禁軍一時沒有阻攔,但也看得很嚴密。
神容已趁機走至隊尾,那裡停著駕車,窄小而密閉。
她不確定,伸出手指,在封上的窗格上摸了一下。
沒有動靜。
剛要拿開,忽而一聲輕響,開了,她的手被一把捉住。
男人沉黑的眼盯著她,英朗的臉半明半暗。
她心跳更急,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