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馬剛要回城,一隊兵匆匆自遠處趕來。
“頭兒,又抓回了幾個大獄逃犯。”領頭的是百夫長雷大。
山宗打著馬,眼掃了過去:“剩下的盡快抓回來。”
雷大抱拳領命,又匆匆離去。
神容揭開車簾,想了起來,是當日那群敵兵先鋒襲擊幽州大獄的事,難怪幽州至今都還戒嚴,多半就是為了搜捕他們。
“聽說當初發配到幽州大獄的那個柳鶴通也不見了?”
山宗看過來:“他那種不足為患,獄卒說有可能是被敵兵帶走了,有一些還在附近逃竄,恐怕是孫過折留給我的一個後手。”
神容不禁就蹙了眉,幽州大獄裡有一些當初暴動後僅剩下來的關外犯人,都對山宗心懷憎恨。
若真如此,那這個孫過折也太過狡詐了,作戰中都還想著留下一記後手。
她細細想了想:“我記得朝中對歸順的契丹部族有賜姓李孫二姓的慣例,莫非他是被賜過姓的?”
山宗嗯一聲:“歸順的契丹王室賜國姓李,貴族賜姓孫,他是契丹貴族,曾經的確歸順過,對中原很了解,尤其對幽州。”
話音剛落,山宗剛要扯韁繼續前行,忽而臉色一凜。
倏然一聲尖嘯,拉車的馬匹乍然抬蹄狂嘶,背上赫然中了兩支利箭。
一切都是電光火石間的事,神容不過剛剛放下車簾,馬嘶抬蹄,門簾晃動,外面駕車的護衛連同紫瑞被一並掀了下去,一聲慌亂的尖叫,車已被撒蹄狂奔的馬拉著奔出。
她一下往後跌去,堪堪扶住車廂,聽見外面山宗的怒喝:“抓人!”
Advertisement
剛剛沒走遠的雷大在那頭喊:“剩下的冒頭了,快追!”
門簾晃動,她甚至能看見一閃而過的城門下,趙進鐮等人慌張追出幾步的身影。
車外幾匹快馬在追,分不清誰跟誰的。
神容努力穩住身形,揭開車簾,果然已無人駕車。
剛剛說到孫過折的後招,就已經在眼前應驗了。
她盡量往外探出身去,聽見山宗在喊:“穩著!”
快馬直直如飛一般,衝下了斜坡,險些要翻倒,顛簸的沒法穩住。
神容數次往外探去,一遍一遍努力地去扯馬韁。
終於看見山宗身騎快馬而來的身影,就在她右後方,迅疾如風,整個人都伏低了身,如箭一般往她這裡而來。
路還是太顛簸了,她扯到了韁繩,用力還是艱難,手心都已生疼,餘光瞄見前面已快衝到山下附近,到處都溝壑叢生,遠處隱隱有白光。
她憑著對這山周地形的了解,想了起來,那裡有河,努力拽著韁繩往那兒扯。
“少主小心!”是東來的聲音,他也在後面追著。
奈何多馬拉就的馬車一旦失控,速度實在驚人,很難追上。
山宗在後方緊追不舍,看見她自車內探出身,扯著韁繩的身影,一夾馬腹,疾馳更甚,貼近到車旁。
下一瞬,神容已扯著韁繩快到河邊。
山宗立即伸出手:“過來!”
神容一手伸出去,夠他的手,始終夠不著。
他咬牙:“跳!”
神容愣了一下,看見他馬上疾馳而至的冷冽眼神,心一橫,閉眼就跳了出去。
一聲巨響,馬車在溝中翻了下來。
“東來,穩馬!”是山宗的聲音。
他幾乎是直接躍下了馬,一刻沒停地就直撲水中。
神容一頭從水中出來,大口喘了口氣,就被一雙手臂緊緊接住了,往邊上拽去,避開亂竄的馬匹。
身旁撲通幾聲水響,快馬而至的東來跳下水中,帶人過來穩住被下沉的馬車拉拽還躁動不安的馬。
神容心口狂跳不息,看見山宗近在眼前的臉。
他半身湿透,拉她起來,一手緊緊摟著她:“沒事了。”
神容喘著氣點點頭,被風一吹,身上很涼。
山宗的馬因是戰馬,訓練有素,還好好在旁刨著地。
他過去牽了馬,隨手擰一下湿透的衣擺,抱著神容上去,翻身而上,直接回城。
“你剛才是故意往河裡走的?”在路上時他才喘著氣問。
神容氣息不穩地嗯一聲:“隻有那裡能跳。”
山宗竟笑了一聲:“真有你的。”
隻有她有這個膽子。
盡管如此,說話時他已收緊了手臂。
城門口,趙進鐮一行送行的人還在等著,見到他們返回才松口氣。
“崇君放心,人已抓到,就在這城門附近埋伏著,許是知道今日檀州軍要走,等時機的,我已著令叫將他們押往大獄了。”
山宗隻點了下頭,臉色鐵青,那群逃犯,一個也別想跑。
“繼續戒嚴!搜捕幹淨為止!”
聽到他的軍令,左右兵卒大聲稱是。
他自小跑而來的紫瑞手中接過披風,緊緊裹在神容身上。
神容縮在他懷裡,自知此刻模樣狼狽,尚且還穩著姿態:“刺史放心,虛驚一場。”
趙進鐮刻意沒有多看,抬手做請:“快些請回。”
一面心裡感嘆,真不愧是山崇君看中的人,也就她臨戰遇險都還能如此鎮定了。
……
回到官舍裡,天已經快要黑下來了。
入了大門,神容才算六神歸位。
山宗腿一跨,下了馬,帶著她進門。
腳步一下不停,直往主屋而去。
廣源從廊下小跑過來,手裡拿著什麼,看到他們情形一愣,都忘了來意。
山宗停了一下腳步:“你拿的什麼?”
廣源這才回神,將手裡的東西遞過來:“是給夫人的信,先前夫人叫寄出去的家書已經寄了,送信回來的人說半道就交出去了。”
神容不穩的氣息都頓了一頓:“什麼?半道?”
廣源攏著手稱是,一面往側面站,看出她披風裡衣裳湿的,好給她擋風:“據說他們半道就遇上了國公一行。”
神容一怔:“我父親來了?”
“好、好像是。”廣源不知為何都有些慌張了,大約是被她口氣弄的,也可能是被眼前二人情形弄的:“聽聞國公快馬趕路而來,帶信回來的兵馬說已快到河東了。因著幽州現在戒嚴,他已放緩行程,大概會暫停河東數日,收了夫人的信,叫人帶話回來的。”
神容擰起眉,還想再問兩句,就見廣源抬了下頭,看了眼她身後,低頭退去了。
她看過去,山宗颀長挺拔的身姿立著,昏暗的廊火下,黑如點漆的眸子盯著她。
“沒想到。”他說。
大概是因為戰後戒備未除,否則此時趙國公可能並不會給信,直接就來了。
他手臂一收,摟著神容往內院走。
神容邊走邊道:“不能讓我父親這樣來。”因為冷,聲音都還有些輕顫。
山宗腿長步大,她被摟著,有些跟不上,身上又涼,腳步太快,便又急又輕地喘息起來。
心裡卻轉得很快,難道要讓他父親直接進入幽州,毫無準備地被告知她與他已成婚,那絕非什麼好事。
“光是叫他看到我如今的情形,也會叫他擔心不已。”
就更別提在幽州發生的這些事了。
她知道他父親一定是因為戰事而來的。
山宗連她身上披風又摟緊些:“那你想如何做?”
“我明日親自去河東見他。”神容說。
他腳步停下:“你想搶先去見他?”
“嗯,必須去。”神容抓緊披風領口,她思來想去,隻有這樣了。
第八十七章
入夜時分, 一個兵卒快步進了官舍,到了客房外, 小聲稟報:“頭兒, 全搜捕幹淨了, 今日埋伏的就是最後幾個, 沒有遺漏的逃犯了。”
山宗走出來, 伸手接了對方遞來的獄錄, 對著廊前燈火翻了一遍,看到上面名字都已劃去,合上後交給他:“嗯,留著等我處置。”
兵卒退去了。
山宗轉頭走向主屋。
房門口, 紫瑞剛剛合上門,隨廊上的東來離去, 一手扶著另一邊的胳膊,大概也是受了點傷,要去處理。
山宗走過去,在門口徘徊了兩步, 想起白日裡那般緊急情形,薄唇抿緊, 眼底沉了沉。
這筆賬他也要記在孫過折的頭上。
直到想起神容那鎮定的一躍, 他吐出口氣來,又不禁無聲笑了,覺得自己真是沒找錯人。
一手推開門進去,屋內亮著燈, 但不見人。
屏風後面嫋娜的一道女人身影,被燭火勾勒著胸口腰身,凹凸有致,如真似幻。
薄紗披帛一縷,自裡延伸到外,緩緩自她臂彎裡滑落下來,接著是外衫。
山宗掀眼就看到這一幕,雙眼不禁輕輕眯了一下。
神容在上藥,脫去了外衫,隻著了素薄的中衣,往下拉開領口,露出半邊肩頭,手指挑了點小盒裡黑乎乎的軟膏,往那兒沾。
原本紫瑞要替她抹,但神容發現她被馬掀下車去後也受了點傷,打發她自己去上藥了。
忽覺眼前燈火暗了一分,她抬起頭,看見男人走近的身影。
剛看清山宗的臉,手中的小盒裡就伸來了他的手,直接按上了她的肩,揉了下去。
力太重了,她不禁輕哼一聲。
“還有哪裡有傷?”山宗聲沉沉地問,看著她嫩白的肩頭。
上面不知從何處磕到的一塊淤青,可能是跳車入河時刮到的,她身上幽幽的一絲香往他鼻間鑽,藥味也蓋不住。
神容被他的力道揉得蹙了蹙眉,揉開後卻又覺得舒服一些,看去他身上:“沒了。”
他換去湿了的胡服後,著了身松軟的便袍,忽就有了幾分往日世家子弟的闲散貴氣,松松散散的微敞衣襟,隱約可見一片結實的胸膛。
雖然已經清清楚楚見過一回裡頭的真面目了,神容眼神還是不自覺移開了一下。
“真沒了?”山宗低笑一聲,就怕她連這也嘴硬。
神容挑挑眉:“真沒了,我隻是不想帶著這點小傷去見我父親罷了。”
山宗手上停了下來:“明天你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