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
我再沒見過傅羨。
後來的我,時常會想起他。
我一直以為,傅羨多半已經不在了,在那個人人貧瘠的年代,那個性子偏激又敏感的 6 歲男孩子,從福利院逃走,又該怎麼活下去呢?
我總是在想,這些福利院裡,應該也有那些像是當初的周念成一樣的男孩子吧?
蒼白,脆弱,極度缺乏安全感。
可有時,我又會沮喪的想。
應該是再沒有他那麼好看的男孩子了,即便眉眼尚未長開,卻依舊讓人覺著驚艷。
驚艷到,多年以後,我早已成年,偶爾回想起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子,還總是會想起那雙小鹿般的眼。
所以,成年後的我,極度愛財。
而我掙來的所有錢,都捐給了福利院。
當然,不是捐給當年那所,當年的院長後來某次失手殺了福利院裡某個男孩子,然後一系列罪行接連被調查揭發,送進了監獄。
這些,都是我離開福利院以後的事情了。
30
從回憶中抽身,我靠在床頭,安靜地聽傅羨給我講他離開後的故事。
他說,從福利院逃走後,他流落街頭。
Advertisement
卻又不敢走得太遠。
他怕走得遠了,便再也見不到我。
他經常會偷偷地跑回去見我。
在院門口,在夜色中。
可他不敢同我見面,怕被發現後我受到牽連,也害怕——
一見到我,他就不忍心再走了。
直到後來,我被領養。
領養我的人,正是現在的我媽。
我被領養後,傅羨悄悄跟去,暗中觀察過一陣子,可我媽對我很好,她把所有的心思和感情都傾注到我身上。
我過得很幸福。
她始終沒有談過戀愛,一直獨自撫養我。
傅羨這才放心離開。
而我,離開福利院那年是 7 歲,被我媽接回家,此後一直在愛中長大。
我媽是一個活得十分熱烈的女人。
她愛憎分明,她愛財也虛榮,卻還是願意在自己身上隻有五塊錢時,花三塊錢給我買面包,一塊錢給我買水,然後剩下一塊捐給了路邊可憐的乞丐。
她生得極美,又最愛穿那種常人很難駕馭的大紅色。
她的一生,像極了一朵熱烈綻放的紅玫瑰。
紅得炫目。
如今的我,知道她當初將我嫁給傅羨也許另有目的,可我還是不恨她。
真的。
如果沒有她,便不會有今天的司遙。
夜色寧靜,傅羨聲音低沉而好聽,他在繼續講述著他的故事,不過,後面的事情,卻被他輕描淡寫地幾句話帶過。
他不想細數那些難堪與痛苦,我也不想細問。
他說。
再後來,他顛簸流浪時,他媽媽找到了他。
很久沒哭過的他激動得掉了眼淚,他本以為,媽媽是來接他回家的。
可是。
她帶他去買了新衣服,帶他去吃了好吃的。
然後,她帶著他,去了傅家,找傅老爺子討要名分。
說是要名分,可她心裡明鏡般,知道不可能,她隻是帶著傅羨去要錢。
隻是,她高估了傅羨在傅知成心中的位置,也低估了他的心狠。
傅知成哪是會任人擺布的人,就像當初命人制造我媽的意外一般,他在打發走了傅羨母子後,花了大價錢讓人給傅羨生母制造一場意外。
是傅羨救了她。
也是因此,他瘸了一雙腿,落下了終生殘疾。
可是,他還是沒能救回她。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受失而復得的母愛,便自此沒有了媽媽。
他恨媽媽,更恨傅知成。
好歹是自己的骨肉,傅知成將他送入私人醫院,精心醫治,又往他賬戶裡打了一大筆錢,足夠他瀟灑度過一生的數字。
可即便是有錢如他,還是沒能治好傅羨的雙腿。
傅羨後來離開,憑著那筆本金,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硬是在地下商圈打出一片天地。
提起這些往事時,傅羨微微蹙著眉,眼尾一閃而過的狠戾,竟像極了當初那個小狼崽般的男孩子。
幾秒鐘後,傅羨快速平復了心情,繼續給我講述。
他說。
前幾年,傅知成和已故妻子的那個寶貝兒子意外身亡,他哭天哭地後發現自己絕後了,又在悲痛之餘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於是,動用所有關系後,傅知成找到了他。
可惜。
傅羨不肯認祖歸宗,也不許傅知成告知旁人他們之間的關系。
傅知成一一應下,明知傅羨對他有恨,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討好,彌補。
然而,多年的顛沛流離,多年的漠不關心,而當年傅知成明知他在母親身邊,還是僱人去制造那場意外。
說句心裡話。
傅知成當年就沒在乎過傅羨的死活——
沒想殺他,但傅羨若是在意外中也一同喪生,傅知成也不會難過。
……
故事再到後來,就是傅老爺子要給傅羨選妻子時,我媽主動找了過去。
她笑著說給他介紹一場婚事。
對象是我。
傅羨當即便同意了。
彩禮我媽要價一千萬,傅羨也半點沒有推辭。
再然後,婚禮之前的十分鐘,所謂的「交流感情」,竟是我們多年後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得知一切後,以如今的心境再回頭去看。
我忽然明白了當初去傅羨那些「溫柔」。
比如。
當初傅家家宴上,我隨口說了句好吃的糕點,離開時他竟真的替我打包帶著了。
我赤著腳下樓偷聽,他沒有責怪,卻將我拽到他腿上坐著,怕我腳涼。
傅時徵刻意與我「曖昧」時,他眼底幾欲殺人般的怒意。
……
原來,都不是作假。
31
那晚,傅羨又拿了酒。
我們喝了很多,也聊了很多。
後來,我們都喝多了。
落寞的夜,醉人的酒,彼此坦誠心扉的兩個人,總是很容易發生些什麼。
比如。
他吻上我的唇。
又比如,我顫抖著闔上眼,主動迎合。
……
傳聞是假的。
傅羨並非不行,但也有些傳聞說,傅羨的腿疾是裝出來的。
可惜,這條傳聞也是假的。
傅羨的確雙腿有疾。
但是。
溫存時,他倚在我耳畔輕聲地說,「放心,我的腿還有得治。」
他說,如果不是確定他的腿還能治,他也不會娶我。
我想搖頭說沒事,無論怎樣我都能接受。
可是。
唇被他堵住,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
今夜的月色格外溫柔,傅羨也是。
往事被揭開,我和傅羨從所謂的協議婚姻變成了真夫妻——
婚禮辦了,證也領了。
如今就連夫妻之實也有了。
真就是如假包換的夫妻了。
那晚之後,傅羨仿佛換了一人,外人面前,他仍舊淡漠清冷,可隻有我們二人時,他卻又儼然成了當年的小跟班。
幾天後,剛巧是傅老爺子生日。
這次的宴會,可不是上次的家宴規格能比擬。
宴會前兩天,老爺子便給傅羨打了電話,小心翼翼的詢問他到時要不要來。
而這邊,傅羨漫不經心地聽著,轉頭看向了我。
見我點頭,他才應允。
而生日那天,傅羨握著我的手共同出席。
宴會訂在傅氏旗下的某所酒店,偌大的宴廳內,幾乎能容納上千人。
傅羨的身影剛出現在宴廳入口,傅老爺子便迎了上來。
不過。
剛走一半,他便被傅羨淡漠的目光逼退,停下腳步,訕笑了一聲,沒再過來。
眾人看的有些疑惑,卻也都並未多想。
畢竟——
在世人眼中,傅羨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殘廢養子罷了。
傅婉倒是再度走了過來。
她端著笑與傅羨打招呼,眼底壓抑著的卻盡是不甘與喜歡。
多別扭的一個女人。
一心喜歡著傅羨,卻偏要端著架子,一臉驕縱的嘲諷他。
似乎這樣,她就不是那個愛而不得的小可憐了。
傅婉的譏諷,傅羨連正眼都沒瞧過一眼,直到——
她的矛頭指向了我。
傅婉笑話我今日穿的禮裙,陰陽怪氣的拐著彎說我不入流。
我倒是沒太放在心上,不過,周遭氣溫卻是驟然降低。
轉頭一看。
果然。
傅羨的臉色,已然冷冽。
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他竟直接替我懟了回去,瞥了一眼傅婉,傅羨淡聲安慰我,
「沒事,每個人定義的入流都不一樣,她的概念中,許是腰粗脖子短便是入流的標準。」
另一邊。
傅婉摸著自己的脖子,又氣又臊,氣得險些當場落淚。
她沒敢作妖,傅時徵倒是及時走了過來,以顧全大局為由,暗戳戳地替傅婉撐腰。
他板著一張臉,以大哥的身份訓斥,說的也無非是今天是老爺子生日,傅羨兄妹二人一見面便鬧的這麼難堪,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之類的話。
而他說到一半,傅羨揉了下眉眼,一臉不耐。
「說完了?」
說著,傅羨握住我的手,徑直帶我向宴廳中央行去。
宴廳中央,被人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央的傅老爺子,一雙眼卻始終凝在自己兒子身上。
想想也是令人唏噓。
傅知成年輕時手段狠戾,對外人是,對身邊人也如此。
可即便他年輕時再冷血,上了年紀後,人行至暮年,心也變軟了,年輕時嘗遍了極致的權利與錢勢,如今隻想體會一下親情,浮華都看遍,他也開始像普通老人那般,想要最簡單的幸福,兒女承歡膝下,頤享天年。
真可惜。
他老婆死了,自己廢了,「嫡長子」當年也死於意外。
而唯一的血脈因為恨著自己不肯認祖歸宗,還被自己害成了殘疾。
對於如今的他而言,這應該比讓他破產的懲罰還要難受得多。
不過。
誰又能不說一句活該呢。
32
傅羨的習慣,依舊帶我去了一個人不算多的僻靜處。
我望著不遠處的溫素,忽然有點吃味。
便拽著傅羨袖口,輕聲問他當初是不是喜歡過溫素。
傅羨怔住。
他轉身看我,表情格外認真,「誰與你說的?」
「沒人說,我自己猜的。」
我便將上次家宴,我見傅羨一直在看溫素的場景描述了一番。
傅羨笑了。
「沒有。」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她於我而言,像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當年流落在外時,她幫過我很多,後來,她也是因為我認識了傅時徵。」
說到這裡,傅羨嘆了一聲,「上次隻是看著她跟在傅時徵身邊的樣子,替她心酸。我一直心中有愧,傅時徵無心對她,總覺著是我把她推進了火坑。」
「可是——」
我停頓了一下,細數傅羨當初看向溫素時眼神的熱烈。
傅羨被我逗笑。
掌心落在我發梢揉了揉,他語氣寵溺,「何來熱烈一說,你內心戲未免太多了些。」
「就是看著於自己有恩,親姐姐般的人被自己拖入火坑,跟在傅時徵身邊受委屈,覺著後悔。」
我松了一口氣,卻也能夠理解傅羨的心情。
與小時經歷有關,傅羨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幫過他的人,他都會牢牢記在心底。
當然,害過他的也同樣。
可我又有些疑惑,「你隻要表明真實身份,並警告傅時徵對溫素好一點,他肯定不敢不聽。」
傅羨搖搖頭。
「感情的事,又不是動動武力就能壓制的,總要講究一個兩情相悅。」
「隻是覺著她所託非人,但後面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幹涉。」
我認真聽著,跟著點頭。
傅羨真是人間清醒了。
而我沉默時,傅羨忽然拽了拽我袖口。
我低頭去看時,忽然被他攥住了手腕。
略一用力。
我便被迫彎下了身去。
傅羨仰著臉看我,眼神炙熱,對視未超三秒,他喉結悄然滾動,而後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觸感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