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剛過半,便有位穿著黑色禮裙的女人走了過來,看模樣約摸二十五六。
她還未開口,看面相我便知道這人不好對付。
美則美矣,卻是一臉刻薄相。
果然。
女人走過來,目光自傅羨臉上掃過,陰陽怪氣道:
「傅羨,你這腿治療得如何了?我聽大哥說,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你也別氣餒,說不定,這世上真有奇跡呢。」
這語氣不像是貴族小姐,更像是村口磕著瓜子扯閑話的大嬸子。
傅羨有何反應?
他沒反應。
這人連餘光都沒分給她半分,任她在一旁狗叫,人家依舊波瀾不驚。
對方卻不肯罷休。
她順手從旁邊端了兩杯酒,遞給傅羨一杯,
「你的婚禮,我剛好有事就沒去。來吧,喝一杯遲到的喜酒。」
然而——
傅羨沒接。
女人持杯的手僵在半空,顯得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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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兩秒,她看向了我。
那杯沒送出的酒,又被她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了傅羨一眼。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傅羨淡淡開口,卻是半點沒給她留面子。
「傅婉,老爺子收養的女兒,私下裡向我表白過。」
……我聽得有點尷尬,這真是能說的嗎?
看傅羨的樣子就知道,當初他一定是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怪不得剛剛傅婉那般陰陽怪氣。
原來是愛之深,恨之切。
傅婉的酒也端了半天,已經有人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情況,見傅羨沒有阻攔的意思,我便伸手去接酒。
即便是養女,那也是傅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敬酒,我哪有不接的道理。
然而——
握杯的一瞬間,傅婉提前松了手。
來不及反應,酒杯掉落在了……傅羨的身上。
紅酒潤濕了他的西服,裡面的白襯衣也染上了殷殷紅痕。
格外狼狽。
而酒杯在傅羨身上滾了兩圈,掉落在地。
一聲脆響,酒杯碎裂,碎片迸濺到我腳面,痛意尖銳。
傅婉瞬間變了臉色,眉一橫,她尖聲質問我——
「我是看在傅羨面子上,才敬你一杯酒,你不喝便也罷了,摔了杯子是什麼意思?」
成功吸引了眾人注意力後,她還不忘一句話升華這個小插曲的含義。
「你若是對婚禮上大家沒出席一事有怨言,便直接說出來。可這是傅家的家宴,你當眾摔杯子是想和傅家叫板嗎?」
我蹙著眉看她。
好一頂高帽給我扣上了。
我想反駁,卻又顧忌著傅羨,低頭瞥了他一眼,這人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不過……
在我看過去時,他微微挑了下眉。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會錯意,但我領會的含義就是——
放心懟。
我這人一向不客氣,便真的懟了。
「傅小姐不用給我扣什麼與傅家叫板的高帽。我第一次進傅家家門,謹守傅家的規矩,更無意造次,剛剛的確是個意外,不過你若是非要尋個由頭的話——」
「那便當我是看你不順眼吧。」
說完,我故作驚訝,用宴廳內每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繼續說道。
「不過,傅小姐該不會認為,我是因為當初你私下裡向我老公表白一事,對你心懷芥蒂吧?」
話音落下,我又驀地捂住了嘴,「這是能說的嗎?」
傅婉的臉,由青轉白。
「你在胡說些什麼!傅羨是我哥,我怎麼可能和他表白?」
「再說,一個瘸子而已,他憑什麼?」
她異常氣憤,看來,當初她私下裡向傅羨表白一事,是沒辦法拿到臺面上來說的。
畢竟,再怎麼明面上也同是傅家的子女。
而我聳聳肩,看向傅羨,一臉委屈。
「傅羨,我胡說了嗎?」
傅羨沒有看我,可他唇角卻分明勾起了幾分。
像是在笑。
幸好,傅羨應和地十分給力,他淡淡開口,語氣肯定。
「沒有。」
兩個字,表明了傅羨的態度。
與此同時,他又轉頭看我,話是說給我的,可淡漠嗓音卻傳進了宴廳內每個人耳中。
「表白的視頻還在,感興趣的話,回去放給你看。」
我看著傅婉的臉,笑吟吟地接話:
「好啊,我還挺想見見和自家哥哥表白是什麼樣子的,傅小姐不愧是留洋回來的,思想果真開放。」
對面的傅婉被人戳破了秘密,倒是繃不住了。
我們本就距離一兩步遠,她驀地向前一步,朝我揚起了巴掌——
13
手重重落下,卻並未打到我。
一高一低,兩隻手,緊緊攥住了傅婉揮下的手腕。
寂靜幾秒後,周遭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一隻手來自於傅羨。
他坐在輪椅上,手臂微微抬起,攔下了傅婉。
而另一隻手,則是讓眾人驚嘆的來源——
傅時徵。
這個自打進宴廳後,便一臉淡漠,自動忽略所有問好聲的,傅時徵。
他捏住傅婉手腕,聲音冷戾。
「像什麼話。」
四個字,語帶苛責,瞬間讓傅婉噤了聲。
剛剛面對傅羨時陰陽怪氣的她,此刻卻規規矩矩,甚至大氣都不敢喘。
傅時徵並未再多說什麼。
或者說,以他的身份,四個字便已經足夠了。
他的目光掠過傅婉,在我臉上微微停頓,隨即轉身離開。
而那位站在傅時徵身邊的紅裙女人,反倒走了過來。
不同於傅婉的驕縱與跋扈,她先是與傅羨點頭示意,而後看向了我。
纖白玉手遞到了我面前,「你好,我是傅時徵的未婚妻,溫素。」
我連忙同她握了手。
溫素。
可真是名不副實。
這般淡雅素凈的名字,人卻生得妖嬈,她妝容精致,說話時朝著我笑了笑,便幾乎讓我看出了神。
顛倒眾生,說的便是這種女人吧。
怪不得,能站在傅時徵的身邊。
簡單聊過幾句,溫素便也離開了,而我注意到,傅羨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面前這個準大嫂身上。
不曾移開半分。
沒看出來,這人還是個癡情種。
溫素離開後,傅羨仍舊一言不發,卻開始支使我給他拿酒。
一杯又一杯。
這人蹙著眉,似乎心事重重。
後來,我實在看不過眼,忍不住低聲提醒他喝酒傷身,要適量飲酒之類的。
然而——
傅羨瞥我一眼,從口袋裡摸索片刻,掏出一張卡來,遞給了我。
「閉嘴。」
我盯著卡看了兩秒,正想詢問裡面有多少錢時,傅羨開了口:
「五萬,沒密碼。」
「好的少爺。」
收了卡,我立馬保持沉默,將卡握在手裡反復看了下,我不禁腹誹。
這人不會是卡販子吧?
怎麼隨時隨地都能抽出一張數額不等的卡來?
14
左熬右等,家宴終於結束。
我松了一口氣,推著傅羨出了傅家,上車後,傅羨脫去西裝外套,捏了下眉心,闔著眼靠在了椅背上。
「司遙。」
「嗯。」
我連忙湊了過去。
然而,車子剛好拐彎,我沒坐穩,一頭栽進了傅羨懷裡。
奇怪。
撞上去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可隔著襯衣卻似乎摸到了——
腹肌。
觸感緊實,輪廓清晰。
我有點納悶,這人是怎麼練肌肉的,坐輪椅上舉槓鈴?
正出神,頭頂傳來了傅羨的聲音。
「摸夠了?」
嗯?
我瞬間回神,收回手,並坐回身去。
訕笑一聲,我試圖解釋,「剛剛車子轉彎,我沒坐穩……」
「嗯。」
傅羨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而後睜開眼,看向了前座的司機,「下個月,加工資。」
司機連聲道謝,笑得很隱晦——
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卻沒發出半點笑聲。
加薪風波過後,我輕聲問他剛才叫我有什麼事。
傅羨偏頭看了我一眼,不知從哪拿出個做工精致的袋子塞到我手裡。
打開一看。
是幾塊打包的,剛剛的糕點。
他竟還記得。
我愣了兩秒,才伸手接過。
傅家的私廚手藝很好,這款糕點是杏仁味的,甜而不膩,特別好吃。
我沒忍住,也捏了一塊遞到了傅羨嘴邊。
「你也嘗嘗……」
傅羨垂眸掃了一眼,倒還算給面子,張嘴吃下。
15
第二夜同床共枕,是我把傅羨扶上床的。
上床前,有專門的助理照顧傅羨去洗澡,等他從浴室出來,身上已經換了一套黑色睡衣,真絲的材質。
……與我身上穿的這套,是情侶款。
房間內隻開了盞夜燈,我急著過去推他的輪椅,連鞋都忘了穿,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倒也不算涼,就是有點臉紅。
我與傅羨充其量就算是一對協約夫妻,搞什麼情侶裝,怪讓人害羞的。
推著傅羨往床邊走時,這人蹙著眉,一個勁催促我。
直到被我扶上了床,他才掃了一眼我踩在地板上的腳,說了句地上涼。
於是我就乖乖地爬上了床。
這人雖然雙腿有疾,性子又淡漠了些,但還算是知疼知熱。
夜裡。
我驀地想起了今天栽進傅羨懷中,那溫熱緊實的懷抱。
這一想,便再睡不著了。
身旁的傅羨倒是睡得很香,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睡得很沉,甚至還說了夢話——
「司遙,其實那張卡……沒錢。」
說完,他就又一秒入睡。
而我攥著那張今天被他塞到手裡的銀行卡,更睡不著了。
清晨醒來,身旁已空。
本以為已是日曬三竿了,可拉開窗簾,外面卻還是灰蒙蒙的。
看了一眼掛鐘,竟才 5 點多。
我打了呵欠,趿著拖鞋去了趟廁所,本想上床補個回籠覺,又有點擔心傅羨。
他行動又不便,這一大清早的去哪了?
於是我裹緊睡衣,出了臥室。
走廊開著夜燈,光線暗沉。
我走到樓梯口,探頭看了一眼——
一樓客廳也是空空如也。
我想,可能是傅羨有什麼事出去了吧。
正想回臥室時,忽然聽見了傅羨的聲音。
語氣低沉清冷,而他具體說了些什麼,我卻是沒聽清。
循聲望去,似乎聲音是從一樓走廊裡側的一個房間傳來。
我不該有好奇心的,也應該聰明的選擇充耳不聞。
可是——
莫名地,我還是悄悄下樓,走了過去。
房間門口。
我屏息站在一側,順著未關嚴的門縫觀察著裡面的情景。
然而,所見卻讓我大吃一驚。
那個性子淡漠,似乎對世事都提不起興趣的傅羨,此刻卻仿佛換了個人。
黑色的真絲睡衣松松架在他身上,他坐在椅上,眉眼冷然,眸光流轉間,眼底的戾氣比起傅時徵也隻多不少。
「一分鐘,交代清楚。」
傅羨斜倚著身子,點了根煙,說得漫不經心。
而我目光偏開些,這才看見——
除了站在傅羨周圍的幾名黑衣保鏢外,在他面前的地上,還跪著一個男人。
跪著的男人背對著我,看不清臉。
傅羨說完後,那人身子明顯一僵,卻始終不肯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