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言長眸微眯,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地朝柳家的庭院裡走過去。
......
之前的打探隻是試探的第一步,真正和柳家交涉,其實是在這幾天。
季少言說明了來意之後,又將一系列的報告,照片,戚家以及戚顏一系列的成長檔案鋪陳在柳家父母面前。
而後,迎來的,是他們漫長的沉默。
“顏顏的父母身體不好,在以為她飛機失事後,沒多久就相繼去世。”季少言頓了頓,“顏顏和我,還有個女兒,這幾天也在瑞士,準備結婚了。”
柳母眼裡噙著淚,看了眼季少言遞過來的照片。是兩人的結婚照片,應該是在婚禮上,已然泛著黃。
上面嬌美女人的面容,和戚顏如出一轍。
“其實我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她。”柳母緩和下來,”我和我先生丁克,所以沒有生孩子的打算。溪溪的到來,是個意外。從車禍裡救下她,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事情,她腦部重創,醒來後誰也不認識,自那以後斷斷續續修養了兩三年,她仍然沒能記起來。我們就想著,當她是我們自己最親的孩子了。”
柳父心下也是一片恍然,看柳母這般模樣,”怎麼哭成這樣?”
“你懂什麼,我這是為孩子高興啊。”柳母應著,又看向季少言,”其實吧,當初想的是就這麼一輩子過下去好了,但她這幾年來時常都會做噩夢,老是犯心悸,她爺爺歲數大了,就想著趁著回國探親,順便找些線索,看當年內地有沒有尋人啟事。”
“我們也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人,距離當年那麼多年過去了,真的如同大海撈針。”柳母哭著哭著又笑了,“說來也巧,沒想到你也是鄞城人。”
季少言面容不見調笑,一反常態,隻諱莫如深的模樣,“時常做噩夢?”
“嗯,聽她爺爺說,老是做夢看見一個人,衝著她招手說,要她回來。”
柳母這樣說著,又緩緩補充,“其實一切都有徵兆,當年車禍後,她手裡緊緊攥著的有一副手镯,怎麼松都松不開。”
“後來應激性反應太嚴重,醫生建議我們不要讓她看到之前的物品。”話落,柳母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一個精致的盒子,“現在,物歸原主。”
Advertisement
季少言緩緩接過那個盒子,繼而撥開。
成色翠綠,清透淺亮。
是那副他送給她,要她一直戴著的祖傳手镯。
那是一個歡好完的夜晚,他拂著懷裡的戚顏,使壞地在她鼻尖兒咬,趁著不注意間,給她戴了上去。
“祖傳的,永遠別摘下來,嗯?”
“嗯。”
季少言懶懶地笑,“摘下來的話,我就不會像今晚那麼好打發了。”
戚顏那時候困極了,但還是趁著月色的皎潔,將手臂抬起來,細細地盯了會兒。
回憶像是海浪,鋪天蓋地湧上來。
季少言胸中仿佛由高空墜地,猛翻間,碎落的七零八散。
硬生生割著人的心口。
是他,都是他。
季少言低下頭,闔上雙眸,雙手扶額,“我這麼些年,都在找她。”
“溪溪有你這般,也算是圓滿了,其實這麼些年來,她早就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但我們也知道,她終歸有自己的皈依。”柳母道,”潛意識來看,回到她內心最深處的地方,才是她接下來下半生追求所在。”
柳母難能遇到如此這般用情至深之人,兜轉這麼些年來,不曾放棄。
她願意放手,讓柳溪自己去撥開當年的真相,解放出內心囿於不斷的難解之謎。
何為心悸,時犯心悸便是內心放不下。
是走不出去,也邁不進來,被困在之間的無形枷鎖。
但決定權還是交給柳溪——這是柳家父母一致的認同。
“溪溪有知曉的權利,但她會不會選擇你,我們尊重她本人的決定。”
這時候,季少言方才所有向外的情緒都被他盡數收斂了回去。
他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謝謝二老這麼多年,對於顏顏的照顧。”
柳父啜了口清茶,聽到這兩人的對話,樂呵呵起來,”一個堅持叫溪溪,一個堅持叫顏顏,我聽的頭都要大了。”
“那你大好了!”柳母站起身來,恨恨地在柳父肩上來了一掌,眼圈紅紅的出去了,“就你話多!”
季少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撇唇一笑。
顏顏如今的性子,其實有幾分隨了柳母。
朝夕相處間,肯定還是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論及那些躲避他的小手段和小脾氣。
嘖。
......
出了這邊的會客廳,季少言手裡攥著文件,緩緩地往上踏。
還沒走至房間,便碰上出來喝水的戚顏。
她穿著睡衣,站在樓道的小客廳裡,動作緩慢。
似乎是沒想到他也出現在這裡,戚顏仰頭的動作頓住,隻進行到了一半。
“看傻了?”季少言率先出聲,“經過同意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戚顏還是不相信,難道他魅力大到將自己父母收買了?下意識地往後邁了幾步。
就在這時,柳母的聲音傳了過來,“溪溪,季先生找你有事,你們倆好好談談。”
雖然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柳溪有自己的判斷力。
她開始沉靜下來,內心裡滾過越來越多,這麼些天發生的事情。
季少言開門見山,“明珠的婚禮在這幾天,她希望你能夠去。”
“明珠的婚禮?”說到季明珠的婚禮,柳溪有些動搖。
所以季少言來,隻是為了季明珠的婚禮?
“嗯。”季少言沒說太多,遞給柳溪一份文件,”顏顏,我等你太久了,所以現在,我把選擇權交給你。”
柳溪怔然,接過那份文件。
季少言趁著這個時候靠近,將她圈著,往後摁在了牆上。
他雙手撐在她兩側,呼吸相近,“戚顏,我早就說過,你一天是我的,那麼一輩子都是我的。”
而後,季少言在她唇上咬了下,”我們女兒的婚禮,你怎麼說,都得過來。”
......
季少言很快走了。
戚顏摸著自己的唇,食指輕輕抵住。
在季少言那句話之後,她也就將偷襲咬唇什麼的撇在一旁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能夠有這麼顫的一天。
季少言說——“我們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
她和他的女兒。
文件被抖著撥開,是一份親子鑑定書。
兩個姓名旁,一個是季明珠,一個是戚顏/柳溪。
到了這個時候,她顫後,又沉靜下來。
其實無需再看了,那種鋪天蓋地的熟悉感,那種看到他無法拒絕的潛意識,那種拼命汲取他給予的溫暖和在意。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她就是戚顏。
柳溪將文件放好,無力坐在床沿。
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卻又無從說起。
她有自己的孩子,她的本名是戚顏,她和自己的家庭分離了很多很多年。季少言之前那個沒了的老婆,是她。
可柳溪拼命找尋自己腦海裡的回憶,卻發現,她仍然是什麼具體的回憶都想不起來。
棘手雜亂的各種事攤雜在一起,讓人無從下手。
門被輕輕地推開,柳溪看過去。
是柳母。
“媽。”
“孩子,媽和你聊聊。”
......
季明珠的婚禮,柳溪去了。
小姑娘看著她又哭又笑的,甚至覺得這不是真的。
那副小心翼翼又怕她生氣的模樣,讓柳溪眼眶模糊了起來。
這就是她的孩子。
是季明珠啜泣的時候,她也於心不忍,陷入到同種情緒當中的,血緣關系。
親密又遙遠。
這麼些年來,陰差陽錯之下,相逢,熟識,關系上的轉變。
季明珠見到她,會高興的不像話,也會患得患失。
柳溪不明白自己內心是什麼想法,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她都在那個位置,缺席了這麼些年。
可她也明白,眾人皆苦,眾人也皆不容易。
錯位的這些年裡,沒有誰能夠獨善其身。
在黑黝的背光面裡,將表面的光鮮撥開,內裡都是血淚模糊的悲傷。
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地從這場跨越十幾年的分離裡,笑的坦然又無畏。
心裡裝著沉甸甸的愛,也就得擔負起,沉甸甸的墜落。
人生終有盡頭,這場漫漫旅途,終於在對的地方對的時間,留下轉折的地方。
婚禮結束後,柳溪先回去了。
這樣的場合之下,她還得捋清自己的思緒。
那天柳母和她聊到深夜,也說不急於她的答案。
世界就這麼大點兒,有了相思相依,那就永遠不會切斷一切聯系,也不會像之前那般音信全無,時光會在藕斷絲連中前進。
是夜,柳溪翻遍了季明珠和季少言的朋友圈,輾轉難眠,而後將手機放在了懷裡。
她仍然是有些不可置信。
這兩人......居然......都是屬於她的嗎?
......
季少言之前兩天沒來堵她,還沒消停幾天,復又跑了過來。
不依不撓。
柳溪看著倚在這邊車旁的男人,頓了頓。
直接朝著反方向走。
其實之前覺得他認錯人,心裡還沒那麼古怪。
現在知曉了兩人的具體關系,愈發覺得不能獨處起來。
柳溪這麼些年,從未有過如此跌宕起伏的心緒轉變。
而現如今,這些都是季少言帶給她的。
在不適應之中,她居然還會貪戀如此。
最起碼的,在她有個明確決定之前,柳溪先打算,不和季少言來往。
因為他總會擾亂她的情愫。
柳溪說來也有些執拗和傻,這般躲季少言,是絕無可能的。
沒幾步他就邁上來,兩條大長腿稍跨,就站在了她對面。
“還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