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緒毫無察覺,還在喋喋不休地勸酒,蘇晚青在心底籲了口氣,驀地看向他,“你別說話了,我陪你喝。”
翟緒愣了一下,“那感情好。”
他遞過來的是杯加了冰塊的洋酒,蘇晚青剛端起來,還沒送到嘴邊,手背覆上了一層溫度,聞宴祁把酒杯奪了過去,骨節突出的腕骨隨意翻轉一下,就把滿杯酒倒到了冰桶裡。
有水濺到翟緒身上,他爆發了一聲“我靠”,然後就忙著抽紙巾擦。
聞宴祁看都沒看一眼,推了盤塔克到蘇挽青面前,又招來服務員,給她上了張酒單,通通擺到她面前,才淡著眉眼輕聲開口,“今天不用你開車,你先吃點兒東西,待會兒點杯雞尾酒喝就行了。”
察覺出他好像要走,蘇晚青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袖口,“你要幹嘛?”
聞宴祁起身的動作一頓,腳步停在蘇晚青的膝蓋前,俯身看她,氣息雜糅,“我就是出去回個電話。”
蘇晚青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就松開了手,“哦,那你去吧。”
聞宴祁走了,蘇晚青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才轉頭看向翟緒,那廝還在擦衣服,旁邊已經堆起了一堆揉成團的紙巾。
“別擦了。”蘇晚青拿著酒單拍了拍桌子,“我問你個事兒。”
翟緒皺著眉湊過來,“你老公又發什麼神經?”
“我就是想問你這個呢。”蘇晚青已經懶得辯駁他的稱呼了,又看一眼樓梯口,確認聞宴祁真的出去了,才壓著聲音問,“那個......你知道聞宴祁為什麼討厭向日葵嗎?”
她想了一晚上,聞宴祁晚上跟他爸吃飯的時候還沒什麼明顯的心緒低沉,一切都是從他在澄園的花圃裡看到向日葵開始的,他的厭惡幾乎寫在了臉上。
“他不討厭向日葵啊。”翟緒眉峰稍提,“向日葵是鄒姨最喜歡的花,就是聞宴祁他媽媽,前幾天我陪他去墓園祭拜來著,當時帶的就是向日葵。”
蘇晚青想過許多種可能,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回答,怔愣幾秒,她緩緩坐了回去。
翟緒接過她手裡的酒單,翻到雞尾酒那頁,催促她,“先點一杯,邊喝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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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青實在沒心情,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隨便指了行字,翟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清後目光頓了一下,又確認一遍,“藍莓茶?”
隨口應了聲,蘇晚青就揣著抱枕窩到了沙發上。
有人過來招呼翟緒去玩色子,他擺擺手拒絕,藏著幾分疑惑,朝蘇晚青開口,“你問向日葵幹嘛?”
“我今天跟聞宴祁去澄園吃飯了。”蘇晚青靠在沙發靠背上,提不起什麼勁兒的樣子。
“我說怎麼氣性那麼大呢。”翟緒扁扁嘴,又忍不住漏話了,“聞宴祁跟他爸關系不好,回回見面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每月十五回家吃飯這是老太太定下的規矩,要不是老太太拘著......”
他說著說著“欸”了一聲,“今天也不是十五啊。”
蘇晚青皺眉,“那他跟他爸的關系為什麼那麼差呀?”
“因為他媽唄。”翟緒嘆了聲,“聞叔和鄒姨感情其實也蠻好的,就是那場大火吧......其實鄒姨本來打算跟著聞叔一塊兒出差的。”
蘇晚青眉心一跳,“那為什麼最後沒去?”
“出發前一天,鄒姨看到女秘書給聞叔發得短信了......好像是這麼回事兒吧,我也是聽我媽說得,反正就吵架了沒去,她一個人留家裡,第二天就出了那場火災。”
翟緒說著,自己的情緒都有些低沉了,“就是陰差陽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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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宴祁回到二樓的時候,卡座上隻剩下蘇晚青一個人了。
他從茶幾邊上繞進去,在她旁邊坐下,蘇晚青抬起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語氣有欣喜,“你回來啦。”
聞宴祁朝她點頭,往她面前看了眼,一杯馬天尼杯空了,雞尾酒隻剩下裝飾用的小櫻桃,“喝酒了?”
蘇晚青點點頭,唇線抿成細長的弧度,“回去找代駕的錢我出吧。”
“不用。”聞宴祁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和煙盒,隨手丟在茶幾上,往旁邊看了眼,“翟緒呢?”
蘇晚青也往旁邊看,不過她看得是欄杆外面,說話聲有些悶,“被人叫走了。”
聞宴祁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哦”了聲,沒再說話。
蘇晚青也閉上嘴,左手託著腮,右手拿著一柄銀制小叉子,面前有個果盤,她想叉個聖女果吃,可果皮上就像抹了油似的,怎麼叉都叉不住,不是往這兒歪,就是往那兒跑,連帶著她的腦袋一起跟著晃。
聞宴祁看著,眉心蹙起來,從她手裡接過小叉子,叉了顆聖女果遞到她嘴邊,“翟緒灌你酒了?”
蘇晚青也沒猶豫一下,張嘴接了過去,腮邊鼓鼓囊囊的,她一邊嚼一邊說,“沒有啊,他沒有灌我酒。”
聞宴祁又盯著她看了幾秒,蘇晚青那個樣子,頭發全都別在了耳後,額前一點兒碎發都沒有,白淨還是白淨的,就是眼神毫無遮擋,目光都變得有些渙散了。
他又往旁邊看了眼,鎖定了位置,起身走了過去。
翟緒正跟人玩衝浪遊戲呢,突然感覺後頸一涼,隨後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帶起來,回頭看,聞宴祁面色鐵青,揪著他的後領口就往旁邊桌帶,嗓音帶著幾分薄怒,“你給她灌什麼了?”
翟緒愣了一下,“我什麼也沒幹吶,酒是她自己點的。”
聞宴祁拎著他走到蘇晚青面前,指著那杯空了的馬天尼杯,“什麼酒?”
蘇晚青雙手託腮,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聞宴祁,“你問他幹嘛?問我就好了呀。”
“對啊,你問她不就好了?”翟緒翻了個白眼,“這不是一點兒事沒有嗎?”
聞宴祁松開手,目光沉沉下墜,落在蘇晚青的臉上,“你喝了什麼酒?”
蘇晚青老老實實地回答:“藍莓茶。”
“......”
聞宴祁胸口頓時蹿起一陣無名火,轉頭看翟緒,“你不會攔著她?”
翟緒嘟囔了一句,“我以為她知道呢。”
藍莓茶雞尾酒也就這名字聽著溫柔好聽,其實很猛的烈性酒,一杯量不多,顏色也好看,喝得時候沒什麼感覺,後勁是慢慢上來的。
“我知道呀。”蘇晚青端起那個空杯子,在聞宴祁面前比劃了一下,“不就是雞尾酒嗎?”
“看看,人自己都說沒事,你在這兒瞎緊張。”翟緒好似找回了主場,看蘇晚青一問一答還挺正常,瞬間挺直了腰杆,“你以為就你能喝,人家酒量也沒你想得那麼差好吧?”
聞宴祁懶得搭理他,半蹲下身子,俯身湊近蘇晚青,聲音放輕了許多,“真沒事兒?”
“沒事呀。”蘇晚青挑高眉尾,眼睛彎成了月牙“你們要是不信,就考我個數學題唄。”
話音剛落。
聞宴祁:“......”
翟緒:“......”
三人沉默對峙半晌,聞宴祁率先開口,話是對著翟緒說得,開口前忍了又忍,盡量保持平淡語氣,“哪個正常人為了證明自己沒醉要別人出數學題考她?”
“這他媽叫沒醉?”
翟緒也傻眼了,傻眼過後縮了縮脖子,“事已至此我也坦白了——”
“她喝了兩杯。”
第一杯是在翟緒說完那些事以後喝得,蘇晚青愣了會兒,然後就端起來一飲而盡了,總共也就幾口的量,翟緒沒在意,因此在她放下杯子後又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時,也保持了沉默。
“你一個這麼強壯的保鏢在呢,喝多了就喝多了唄。”翟緒小聲說著,“再說這也沒多醉啊。”
聞宴祁按了按眉心,給他下了最後通牒,“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求之不得。
翟緒拔腿就跑回了隔壁桌。
聞宴祁站在桌前,看了眼蘇晚青亮晶晶的眼睛,嘆了聲氣,在她身旁坐下了。
他動一下,蘇晚青的目光就跟著他動一下,見他在自己旁邊坐下了,她託著腮湊近他,“你現在心情怎麼樣啊?”
聞宴祁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從旁邊又拽了個抱枕過來,墊在她的腰後面,確保她坐得放松了,才輕聲開口,“我知道你醉了。”
蘇晚青搖搖頭,說話著急,但透著股木訥,“我真沒醉。”
“我第一次喝醉是十六歲,出國前一晚,跟翟緒他們,喝得是白酒,喝醉了,但還有點兒意識,那時候就像你現在這樣,非要硬撐著說沒醉,恨不得當場給他們走個直線看看。”
頻閃燈落在蘇晚青臉上,慘白的光線,照出她鬢角一片小小的碎紙,聞宴祁抬手,輕柔地幫她摘下來,才繼續緩聲說道,“喝醉一點兒都不丟臉,蘇晚青,在我這兒你永遠都不用裝,我不會笑話你,我隻會帶你回家。”
他說了一大堆,蘇晚青隻應了幾句,眼睛眨了兩下,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託著腮的手垂下來,“你要帶我回家嗎?”
聞宴祁牽住了她的手,“你想回嗎?”
蘇晚青點點頭,“那就回家吧,這裡太吵了,我的頭都被吵暈了。”
“......”總之就是不承認自己是喝多了,聞宴祁無奈地沉默,唇角勾起來,“那我們就回家。”
蘇晚青大幅度地點頭,頭發從耳後掉下來,聞宴祁抬手幫她別回去,哄小孩似的問,“自己能走嗎?要我背你嗎?”
“不用背,我沒有任何問題。”
聞宴祁輕笑一聲,扶著她站起來,“那你挺厲害。”
蘇晚青似乎還想說話,站起身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酒吧裡還是那麼熱鬧,人聲鼎沸,光影炫目,聞宴祁牽著她的手往樓梯下面走,蘇晚青俯瞰一樓全景,突然感覺自己身處一個真空的世界裡,外面是鼓噪的喧囂,隻有她是失重的。
終於走出酒吧,初秋的晚風一吹,帶著蕭瑟的涼意,蘇晚青打了個寒噤,整個人都下意識地往聞宴祁的身上靠。
聞宴祁生怕她難受,把蘇晚青扶進了車後座,車窗降下來透氣,才走回去找了個代駕。
回去的路上,代駕師傅開得很慢,時不時就從後視鏡裡打量幾眼。
聞宴祁也坐在後排,單臂伸長了把蘇晚青圈在懷裡,她看起來是睡著了,側臉擱在他肩膀上,可手是一秒都沒闲著,一根接著一根地掰他的手指頭,一會兒撓撓掌心,一會兒摳摳手背。
聞宴祁問她“好玩嗎”,她又傻笑一聲說“還行”。
到了左岸水榭,代駕師傅拿了報酬後就走了,聞宴祁也沒立刻上去,因為蘇晚青好像在他懷裡睡著了。
他在後排坐了會兒,擔心她感冒,又把她叫醒。
蘇晚青從他肩上醒來,睡眼惺忪的,開口帶著點氣音,“到家了嗎?”
她還是沒坐起來,呼出來的氣息噴在聞宴祁頸側,他撇開頭,喉結滾了一下,“嗯”了聲,語氣沉沉,“到家了。”
能察覺出來酒勁兒慢慢上來了,蘇晚青剛剛在酒吧還能裝模作樣地跟他對答幾句,這會兒要下車,連車門鎖都摸不著了,“欸”了好幾聲,突然驚慌起來,“我被人關起來了。”
“......”
聞宴祁扶著她下車,進電梯前又問了一句,“想吐嗎?”